昭昭

　　祁昭忍不住紧抓住他的白袍，额上探出一对龙角，眼眸清亮，宗明衍看着他，轻声问道：“殿下心里，还记着从前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疑惑着，他唤的是大承七皇子殿下，还是龙族十七殿下，可是祁昭看着他深沉的眼神，他问的，分明不是那些过往。

　　他这样抓着过去不放，执意不肯放下，无非是要求得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他又能否给出？

　　祁昭撇过头去，看见垂落的帷幔，他垂下的衣袍同这泛着寒气的冰交叠，难分彼此，同样的纯白无瑕，这样的纯粹而毫无保留。

　　夏朝或许可以，但祁昭不行。

　　那弥漫的黑气，那份暗算，那颗龙珠，还有那缕命火，只因他是龙族祁昭，他们的立场已然不同。

　　祁昭推开他，翻身而下，走向外间。

　　殿门大开，风雪交加，他变为原型冲天而起，于这一片白茫茫中升腾起一道夺目的红，掠向远方。

　　凉风拂过，他漫无目的地穿行着，经过一片片云彩，最终又跃入北海。

　　“咕噜噜——”

　　气泡升腾，祁昭闭上眼，放任自己不断下沉，不去想那些纠葛，难得地，他退步了，或许应该称之为逃避。

　　他睡在沉砂上，神识飘远。

　　宗明衍看着他离去，他按住心口，压下喉间猩甜。底下魔气又在翻腾，连带着引起他的气海震动不已，气血翻涌，竟有脱力之感。

　　近来它们暴动地越来越频繁，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修为减弱，变本加厉地要冲出牢笼束缚，整日嘶吼不止，他坐下调息，将这暴动一点点压下。

　　次日。

　　祁昭悄无声息离开北海，再次去往上清雪山，他深吸口气，踟躇片刻，迈步走向大殿，在这寂静的一路上，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他来到山巅。

　　只是还未待他敲门，便看见大殿向两侧敞开，宗明衍早已立于殿门前，静静地等着他，他愣了愣，眼睑微垂，走入殿中。

　　宗明衍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祁昭盘膝坐下，一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红蓝色的灵力流淌而入，温暖平和。

　　殿中安静非常，唯有这点点灵力光华，如燃烧着一小团明亮，化去经年冰凉。

　　宗明衍反手握住他的手，祁昭微顿，指尖轻动，却并未抽离，灵力不绝，他额上悄悄探出一双龙角，尚不自知。

　　他眼神柔和，只按下不提。

　　半晌后，祁昭收回手，起身离开，未有片刻停留，宗明衍看着那远去的红色身影，直至彻底消失于视线内，他的眼前再次剩下这茫茫雪色。

　　在这寂静冰冷的上清雪山，他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祁昭刚刚回来便看见乐和伫立岸边，五彩斑斓，夺目非常，波光粼粼，宛若霞光万丈，他微微眯起眼，喊道：“乐和。”

　　乐和转头，嘟囔道：“你又去哪了，总不见你身影。”

　　他并不回答，避开这个话题，只问道：“你母亲也来了？”

　　“是啊。”乐和点点头，皱起一张脸：“他们好像在说什么天地，严肃地很，不许我旁听。”

　　祁昭闻言神色微动，重复道：“天地？”

　　“我也不知道，母亲不愿同我细说。”

　　祁昭点点头，不再多问。

　　乐和眼神明亮，瞳孔中似有金羽燃烧，灼热非常，她眉心隐有一缕紫气，显露出一根若有若无的凤凰羽毛来，气息活跃，隐有迸发之势。

　　祁昭敏锐察觉，他观察片刻，说：“乐和，你是不是要涅槃了？”

　　“是啊。”

　　“你今年不过万岁，怎就将要涅槃？”

　　乐和想了想，点出一根紫色的羽毛，璀璨瑰丽，蕴含着天地本源的鸿蒙紫气，说：“或许是因为我修成了九彩。”

　　“九彩？”

　　“昔年我母亲以一缕凤翎同上清神尊易得紫霞，将之交与我淬炼融合，直至今日。”

　　“竟是如此。”

　　祁昭自语道，这些年来，宗明衍便是如此一路走来的吗。

　　乐和见他神色深沉，不由地问道：“祁昭，你怎么了？”

　　“无事。”

　　她小心瞥他两眼，见他确实没有松口的迹象后便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叹道：“不只是我，族中涅槃者众，怕是凤族要就此沉寂万年了。”

　　祁昭不禁讶然：“不只是你一个人？”

　　乐和正要回他，却见凤主走来，神色严肃，她立刻站起身，收敛好情绪，变得端庄起来，一语不发。

　　“见过凤主。”祁昭行礼道。

　　凤主轻轻颔首，她一身华丽凤羽，头上一副灿若烟霞的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起，化为最灿烂的流霞，她看向乐和，沉声道：“乐和。”

　　“母亲。”

　　“随我回去。”

　　“是。”

　　乐和垫脚向后张望片刻，不见祁尧身影，她失落地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凤主后面离开了北海。

　　祁昭转身去往龙宫，龙主正同大哥祁尧低声交谈着什么，母亲竟难得地出关了，神色不展，面上颇有忧虑。

　　“父亲母亲，大哥。”

　　龙主收声，看向祁昭：“近日莫要离开北海。”

　　母亲月桂卿忍不住走上前，拉住他，嘱托道：“日前你才渡雷劫，功行圆满，如今且老实待在北海。”

　　祁昭不解，他看看祁尧，祁尧向他点了点头。

　　“这天下不太平了。”

　　“怎么回事？”

　　祁尧摇头：“具体尚未可知，只是父亲母亲冥冥中的一丝感应，许是天地预警。”

　　“如今已召回所有族人，族中长辈大多已被唤醒，早些做好准备。”

　　凤族集体涅槃，如今龙族又唤醒族叔们，祁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一种浓重的不祥萦绕在他的心头，他问道：“人族呢？”

　　“已告知长明神尊，但信与不信全在于人族，身为龙族，自当为一方天擎支柱，人族渺小，须得护之，却不可杀绝。”

　　祁昭若有所思，只是长明神尊若得信，宗明衍亦当知晓，以他如今模样，该好生休养才是。

　　北海果然紧张了起来，有强大的气息潜藏，小妖们隐隐察觉到，愈发不敢出门，只躲在洞府中，小心地提防着。

　　祁昭再次来到上清雪山，若让他不顾宗明衍，待在北海静候，他却是做不到，只是除了这里，旁的地方他也不会再去。

　　这一次，他不过及至雪山，入眼便看见宗明衍立于山脚下，片片雪花落下，更添朦胧，这人影近在眼前，却又缥缈恍若梦中，他回头看向祁昭，目中是点点温柔。

　　宗明衍看着他步步走来，与他并肩前行，冰雪降下，却再无半分冷意，倒像是点缀，更衬出他的明亮来，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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