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许多精灵王族成员都能感觉到一部分未来，但窥探未来并不让人愉快。世界之下，命运是那样强横，连当年多瑞亚斯的王后，迈雅美丽安都无法抗拒。
　　贡多林的沦陷、多瑞亚斯的覆灭，都曾被感知、警告，却只能给人带来无力阻止的挫败。甚至包括她的女儿凯勒布里安，凯兰崔尔曾在水镜中见过她女儿受尽折磨不得不重伤远遁的样子，却无法抵挡那一天的到来，只能含泪目送她离开。
　　唯独，在外孙女阿尔温身上，命运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在知道那个男孩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阿尔温的命运。不同于埃尔隆德悲伤后的认命，她选择将阿尔温带远了一些。尽管她也知道，在命运面前，那也只是一种无力的抗争。
　　但是，一场突发突止的，奇怪的空间动荡之后，命运坚定不移的轨迹莫名松开一扣，阿尔温似乎突然从命运中解脱出来，他们抓住机会让阿尔温西渡，这一条命运线，便彻底偏移。
　　她原本也想过，是不是他们的预感出了差错。可是当年轻的人类女巫站在她面前时，她能感觉到她被束缚在体内的魔法波动，与那一场奇怪的空间动荡如出一辙的魔法波动。
　　想到这里，她的微笑更为亲切了，一只小巧的，装着一泓清水的小瓶滑入手中：“好孩子，跟我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凯兰崔尔带着斯黛拉来到梅隆树下，属于她的花园内。她用以观察未来的水镜，便设立在花园中央。然而斯黛拉的注意力，全在这棵大树上。
　　她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大树，美丽而富于灵性，斯黛拉能感觉到，它几乎是活着的，有血脉有思想也有情绪。
　　斯黛拉忍不住伸手抚摸一丛几乎垂到地面的枝叶，微凉的树叶在掌中摩挲，比丝缎更为光洁宜人，风吹过，梅隆树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祥和。
　　“它很喜欢你。”凯兰崔尔忽然微笑起来。
　　“那是我的荣幸。”斯黛拉抚摸着枝干。
　　“听说你需要一支魔杖。”
　　说到这个，斯黛拉不禁有些发愁：“是啊，我的魔杖被安格玛巫王折断了。”
　　“很难找？听人说那只是一支木质短杖？”
　　“嗯。在我们那，魔杖材质不算难，富于灵性的树木，一片大森林中会有一两株。富含魔力的杖芯，虽然罕见，只要有合适的渠道都能买到。”斯黛拉解释道，“但魔杖选择使用者。奥利凡德那有一屋子各种魔杖，但有一些也许几百上千年，都不能找到合适的主人。”
　　“杖芯？”
　　“龙心弦、独角兽毛，还有凤凰尾羽，这些比较常用。”斯黛拉随口道，“也有一些比较罕见的，夜骐尾羽、猫狸子的胡须，还有媚娃……”她突然觉得有些冒犯，便住了口。
　　“啊，我明白了。罗瑞安有一些魔法书籍，你可以来看，有不懂的随时可以找我。”凯兰崔尔笑了起来，抚了抚她的发顶，牵着她的手腕，激发了手中的埃兰迪尔之光，“会比较疼，你忍耐一下。”
　　一道耀眼的、洁白的光芒自她手中的小瓶散发出来，直直照射在斯黛拉手腕上，黑暗的魔文立刻显露出来，如有生命一般蠕动交缠，如锁链如烙铁，死死箍住她的手腕，
　　她似乎惊叫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因为她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剧痛夺取，仿佛双腕被硬生生按进沸腾的油锅，又仿佛被齐齐斩断。有一部分意识叫嚣着想要逃跑，但她太熟悉这样的拉锯，意志力让她深深扎住脚跟。
　　或许是一会，又或许过去了很久，魔文锁链终于达到了极限骤然崩断，黑暗力量如被蒸发一样消散在空气中，剧痛、逃跑的渴望瞬间消失，只剩下了一团明朗的、暖洋洋的光芒，让人由衷生出喜悦和安宁。
　　埃兰迪尔之光击溃了斯黛拉手腕上的魔法锁，但要激发这样的力量，凯兰崔尔自身也有所消耗，因此稍事休养。而斯黛拉则去了阿拉贡的住处，或者说，病房。
　　精灵们有历史中流传下的手段，如果全套流程走下来可以毫无后遗症，只是速度……是精灵们可以接受的速度。斯黛拉则是和恩特婆们一起专门研究过阿夕拉斯草，两相结合摸索出了一个治疗方案，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作为长年在外行走的游侠，阿拉贡住的不是边境村庄的旅馆，就是荒野中随意搭建的草棚，更何况这一年在自责中寻找斯黛拉的踪迹，几乎都是在山野间、洞穴中胡乱过的夜。
　　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斯黛拉正在旁边配药。伤员专用的床榻绵软而舒适，尽管肩背上的伤口仍一阵阵地疼痛，也有些舍不得睁眼。
　　到底是她常在的地方，整个空间都充满香甜的气息，是他熟悉的，有些驳杂，却仿佛春夏盛开着鲜花的原野，让人忍不住微笑。
　　在那繁花般香气的深处，是一种极淡的，清幽迷离的气息，那是少女真正的体香，如同针线一般，将有些繁杂的多种花香联合起来，形成斯黛拉特有的，芬芳迷人的气息。
　　香味更盛了些，更有种令人沉醉的甘甜和旖旎——不对，斯黛拉的气味很淡，哪怕就在身边，也没有这么明显，而且她丢了手包之后，就算能找到洗漱替代，也不可能还是那种香味。
　　他睁开眼睛，身边的茶几上正放着一只坩埚，热水将阿夕拉斯草的气味蒸腾出来。斯黛拉一边搅拌，一边迅速研磨了一些草药和一些奇怪的东西，熟练地扔了进去。
　　男人的心口重重一跳。
　　阿夕拉斯草，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最好的，驱散伤口中黑暗力量的草药，但作为香料植物，每个人都会闻到自己最喜欢的气味。
　　因为没再遇到需要驱散黑暗的伤势，普通伤口又有药效更为迅速强力的白鲜，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阿夕拉斯草了。斯黛拉一路换药用的精萃，因为没有水蒸的过程，其中的香味并不会流泻出来，他也没有再闻过。
　　却不想如今闻到的，是她的味道。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眼前流过，她的笑容、她的悲伤、她挥动魔杖时的英勇、她治疗伤员后的疲惫、米纳斯魔窟的狂风和烈焰、冰凉夜雨中的光晕和芬芳、黑暗山腹中的烛火和刀光……阿夕拉斯草的气息迅速淡了下去，却仿佛拨开了一重薄薄的迷雾，但那种旖旎迷离的感觉更甚，夹杂着熟悉的甜蜜和酸涩。
　　斯黛拉……
　　他早已不是少年，更在多年以前，品尝过类似的甜蜜和酸涩，只是甜蜜从未留驻，酸涩却余韵漫长。
　　他按着胸口，无声笑了起来，忍不住悄悄转头，看向斯黛拉。
　　当某种隐秘的念头在心中燃起，看她的眼光就截然不同。斯黛拉正迅速调配药剂，本已不太隐形又被火掉了边角的隐形斗篷挂在门口，修剪过后的大卷发刚刚垂过肩头，凝脂般的脖颈和肩背若隐若现，贴身长裙勾勒出令人血脉贲张的妖娆曲线，精灵们喜欢的偏低领口隐约露出白嫩的沟壑，紫晶吊坠便垂挂在沟壑上方，随着不断的侧身、俯身、切配、抬手，上上下下微微滑动……
　　要了命了……他努力侧了下身，庆幸身上有条被子，可以遮掩一些让人尴尬的变化。
　　他一动，斯黛拉便发现了，转过头带着点笑意问他：“醒了？今天怎么样？”
　　“还成。”被发现了，阿拉贡便不好意思再赖床，尽管伤处稍一动作便痛不可当，仍坚持着坐了起来。
　　这时魔药在嗤嗤轻响中泛起泡沫，属于草药汁的幽绿色渐渐退去，斯黛拉不再说话，扭头紧紧盯着魔药，在幽绿色将清未清的那一刻，将早已拿在左手的辅料投了进去，右手的搅拌棒跟着落下，逆时针搅拌三圈半，再顺时针搅拌一圈，几圈转过，幽绿色刚好彻底消失。
　　“完美！”她激动地一拍手，小心将坩埚夹了起来，倒出其中清澈如水的药剂，“药凉了记得喝。”
　　斯黛拉倒好药，有收拾了配药的小桌子，回头见他有一眼没一眼悄悄看自己的脖子，不由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阿拉贡咳了一声，扭头掩饰自己的刚刚在看的是她的……，耳朵不觉有些热，随口找了个话题，“你的项链，你还带着。”
　　“她对我很重要，如果不是要被抓走，而她难以抵抗索伦的精神入侵，我不会丢下她的。”
　　“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但能感觉到个黑魔法产物。”阿拉贡叹了口气，“我带着她的那段时间，经常会感觉到无缘无故的愤怒和杀意。尽管能控制，但这样的东西，实在不该放在身边。”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斯黛拉笑了笑，“她竟然能让你拿着她，已经很好了。”
　　“她……吊坠里到底是什么？她制造了一些幻象给我看……”
　　他没有说完，因为斯黛拉一瞬间僵在那，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如纸，似乎连满头红发都褪了颜色：“你看到了！”她叫道，声音尖锐里已经带了哭腔，“你看到了！”
　　“我不是故意要看的。”阿拉贡连忙解释，“我问她能不能找到你，她就给我看了这些。”
　　“她给你看了什么？”斯黛拉的手抖了一下，带着哭音问道。
　　“没什么，小孩子的事情，哪能做得了准。”他见斯黛拉神色有异，只好将他看到的那几个场景描述了一下，又叹息道，“我会保密的斯黛拉，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可以把我的记忆取出来。”
　　“她给你看的是这个。”斯黛拉微微垂着头，神色不明，喃喃低语，“那么，你为什么要来？”
　　“啊？”这话题跳跃地有点太快了吧？
　　“你去魔多之前就看到了我的过去？你怎么还敢来？你不怕我……”
　　“比起她，我当然相信你。”
　　“即使……那些都是真的？”
　　“不可否认，我第一次在河谷邦见到你，因你的魔法产生了偏见。”阿拉贡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前线全是你救助的战士，重建的城镇。即使……即使你真的做错过，也已经彻底抛弃过去，改过自新，你救助过的人，已经超过你造成伤害的数十倍。”
　　斯黛拉嘴角动了动，仿佛有什么塌了一块，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阿拉贡拍了拍她的肩，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斯黛拉叫住了他，又踌躇了一会，解开脖子上的项链，“你信任我，我理应回馈同等的信任。”
　　“丽塔……丽塔是我的第二人格，她给你看的的确是我的记忆，却不是全部的记忆。”她握着吊坠的手有些轻颤，紧紧抿着唇，似乎极不愿意撒手。
　　“斯黛拉。”阿拉贡的声音更为柔和，轻轻将她托着吊坠的手合上，“我信你，并不需要旁证。”
　　“不。”斯黛拉扭过头，眼神剧烈挣扎了一阵，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证明……在你……”她语无伦次了一会，索性放弃，手腕一翻将吊坠放进阿拉贡掌心，却没有松开手，“我是主人格，就算不用魔力，也能压制丽塔，开放所有记忆，你……看吧。”
　　两人掌心中的吊坠，忽地放出光芒，阿拉贡被这光芒一照，周围的事物似乎都被白光遮挡，身不由己向下坠落。
　　最后一句话在他心里翻腾，始终不能出口。
　　有人信任你，于是你回馈同等信任。
　　可……如果有人爱你，你是否能回馈他……
　　同样的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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