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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
随着最后一天黄昏的降临,画展中的人群渐渐退去。
场馆里的声音也被随之抽走,只留下一片寂静。
“泽川先生,该走了,后续会有人来收拾的。” 松本衣着笔挺的敲开门,琴酒正倚在窗边观赏着天际的晚霞。
他收回架在窗子上的手臂,轻轻的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要听听被人看重的画吗?”虽然泽川阵不一定感兴趣,但松本还是把这几天卖出去的画的名字挨个的读了起来。
琴酒的心思也的确没有放在这上面。他只是在想他当初选择画家作为日常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是因为职业自由,不是因为松本的推荐,或许是因为当初的他早就预感到为组织效力是一条不归路。
他很难拥有善终,待他死后,又有几人会记得住他,除了血腥和罪恶他还有什么是可以留给这个世界的,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曾经来过?
画吧。所以他从来不曾将日常身份在组织里暴露,不仅是因为谨慎,还因为,至少泽川阵的画还能保存下去。
他一直在渴望光明,只是不曾被回应,这个念头就被深埋在心底。一直到了这个世界,它被重新唤醒。
松本还在逐个的念着,直到一个名字突然引起了琴酒的注意。
“《月影》?”琴酒重复了一遍。
“是,《月影》。”松本确定道。这副画给人的感觉混乱难受,一开始他甚至都不准备把这副画安排进画展,没想到最后竟然有人一眼看中了。
“谁买的?”琴酒似乎只是随口的一问。他记得的,这幅画是在月影岛那夜之后画的。
松本翻了翻记录的册子。“今井拓真。”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一个很瘦的年轻人。说起来,他最近经常在报纸上出现,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侦探。”
他微皱着眉,这个名字着实熟悉,他应该是在除报纸之外的哪个地方听过的,但又实在没有印象,脸也是陌生的。
琴酒本来也应该记忆模糊,但是这个名字和月影岛结合起来。
一双闪着光的眼睛一晃而过。啊,是那个小子。
一门心思想当侦探,如今成了,也算幸运。或许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如果是他买下来,也没什么稀奇,毕竟月影岛一事完全可以算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我的代表作是哪一幅?”
松本笑着,没有一丝迟疑的答道:“《光暗之间》。”
“为什么?”琴酒是有些诧异,这副画比起他后期的画来说属实要青涩稚嫩些,“因为是成名作吗?”
“不是,我所理解的代表作应该是最能代表一个人的。”松本轻轻摇头,“《光暗之间》是最契合你的。”
泽川阵一直以为这名字是他取来提升档次的,其实不是。
松本第一次看到那幅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泽川阵和他的气质。
介乎于光明与黑暗之间,退后一步即是地狱,前进一步即是天堂,混乱又矛盾,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光暗之间》,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去命名那幅画,亦或是评价泽川阵这个人。
前段时间,泽川先生似乎失衡了,用《月影》来形容是最为合适的,但现在,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所以,还是《光暗之间》。
琴酒不懂松本的深意,松本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而琴酒只不过随便一问,点点头和松本并肩着回去了。
……
“怎么回事?”琴酒烦躁的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抽过烟了。
朗姆突然又组织了一次会议。不是关于卧底的,而是让组织内部暂时停止活动,提高警戒。
说了一通,废话一堆,遮遮掩掩,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由此可见,朗姆乱了。
“基安蒂重伤,如果不是科恩及时带着她撤退,恐怕就要永远留在任务地点了。”伏特加答道。刚刚的会议上基安蒂和科恩都没有出席,不过大哥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里的。
“他们不是狙击手吗?还能伤着?有人对狙?”不过是重伤罢了,上回龙舌兰身亡也没见朗姆放在心上。
所以“哪个国际组织出的手?”
“都不是。他们执行任务时,被一个侦探发现了端倪,然后被摸到了狙击点。”
“真是有够废的。”既然只是一个侦探,那朗姆慌什么?
“那个侦探因为涉及到组织一事,而被日本公安保护了起来。朗姆由此察觉到了一点公安的动向——FBI和公安已经联手了。”伏特加继续答道。
“嗯。”琴酒没太在意,这两家结盟是好久之前就开始打算的事,“我让你整理的资料呢?”
“已经整理出来了,要发到大哥的邮箱里吗?”伏特加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
“不,放到这个邮箱里,署上你的名字。”琴酒从口袋里掏出尤金曾递给他的邮箱纸条交给伏特加。
这样的话,FBI和CIA的人应该能意识到伏特加是被他策反的成员,也算是自己人吧。
“嗯。”伏特加接过纸条,突然没头没尾的郑重说道:“大哥,你要小心些。”
“什么?”琴酒扭头看向伏特加,他总觉得伏特加话里有话。
“就是最近不太太平。”伏特加有些支支吾吾。他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公安会先拿大哥开刀,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在组织里呆着,能有什么太平日子?”琴酒笑了,没太关注伏特加的异常。他和松本约好,下午要去孤儿院看看的。
……
“嚯,你也是这个警校毕业的呢!”风见裕也作为日本公安的一员,看着刚崭新出炉的报告说道。
“今井先生,说句话好吗?”然而对面坐着的人半天没有反应,风见裕也无奈的说道。
面前的这个人卷入到组织的事中,按照流程调查了一遍,身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根正苗红,之前还是个警察。就是太沉默了,虽然从头到尾都在积极配合,但是一直默不吭声,总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跟一团空气说话。
而这个时候,今井才将垂着的眼眸微微抬了抬。“抱歉。”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
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呢。算了,可能现在性格就是这么闷吧。风见裕也也不自讨没趣,干脆切入正题。
“这段时间,你要避避风头,我们会负责给你安排住处。放心,等到那个组织被剿灭,你就能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直接把组织里的两个代号成员搞得一伤一残也是个狠人啊。
“我能参与这次行动吗?”从来没主动说过话的今井突然开嗓让风见裕也还有些不适应。
他没第一时间回答。今井的眼睛缓缓移动到风见的身上,沉郁的宛若深潭:“是我冒昧了吗?”
“不,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向上面打报告。” 组织的低级成员不少,想一网打尽很难,公安内部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能够统筹安排的人才太少了,这可是送上门来的人力,有什么好拒绝的。不过,风见还是没敢私自定下来,他还要先问过自家上司的主意,这毕竟是个公民,不是公安的编内人员。
“嗯。”今井的表情没有变动,也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上司和你可是一个警校出来的。”风见又想到那份身份调查报告,仔细翻了翻大致经历,不看真不知道,面前这死人脸的家伙在以前会有那么傻白甜的时候呢。
不过,这些天真都被一个个束手无策的案子和夜深人静的夜晚磨没了。
到了现在,成熟是成熟了,就是只剩下疲惫和虚无,还有……一腔执念?
唔,不太好办啊,就怕这种人走极端。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上司吧。”据说那警校经常拿零当模范呢,“他的代号是零。”
风见没有看见今井的眼睛突然闪了闪。
今井当然是听说过的,那是他在警校包括警察阶段最想成为的人。
但现在一提起,仿佛昨日旧梦。
……
孤儿院的生活早就在琴酒的记忆中淡去。
只隐约的记得刷得惨白的墙壁和远远的铁门,再就是带他进入组织的成员的黑色衣角。
路,琴酒也记不清了,直到松本将车停好,他才意识到到了地方。
隔的远远的,也能听到里面一阵清脆的笑声。
铁门似乎换新了,但依然是原先的样式,只不过牵牛花的叶子爬满了每一根铁杆。
松本跟守门的人员说了几句,那人抬起眼镜仔细看了看琴酒,打量了好几秒才笑道:“是黑泽啊,回来看看了?”
琴酒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只能点头。
“现在改姓泽川了。”松本在一旁说道。
“啊,泽川,这名字也好。”守门的不住点头咂嘴。
他似乎只是想感慨一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那是田原先生,三十年前就在这儿当职了,听说他记得每一个他当职期间在孤儿院呆过的孩子。”松本微微侧头介绍给琴酒听,而田原先生扶了扶眼镜,又坐回到门口的小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往里面走了几步,在附近玩耍的几个孩子看到松本后,嬉笑着一窝蜂的围了过来,扒在松本的身侧,好奇的探着脑袋看向琴酒。
“这是松本叔叔说的泽川哥哥吗?”一个小男孩歪着脑袋问道。
“是的哦,幸助。”松本摸了摸他的头。
“哇哦!我们的生日礼物还放在房间里呢,我们现在就去拿,一定要等我们啊!”几个小孩惊叫着,互相拽着,像一群有生机活力,不知疲倦的小鸟,撒腿往最近的一幢建筑里跑。
“小孩子总是会让人觉得充满希望。”松本瞅了一眼琴酒,“虽然有时候是闹腾了些,但要相信小孩子的心性是最纯洁无瑕的。”
“你很喜欢小孩。”琴酒觉得松本不单单是想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为什么不领养一个呢?”松本没有结婚,但琴酒觉得以松本的性格,他应该是会领养几个孩子的。
“为什么不领养?曾经试过的。”松本微笑着,突然发问,“你知道吗?我的妹妹是个警察。”
琴酒不清楚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静静的听他讲述。
“她很忙,没时间恋爱。母亲劝她安定下来,至少有个孩子,年老了有倚仗。她偷偷的跟我说,她不想结婚,但是她在出任务时看到了一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她想领养。”
“那个孤儿院离她工作的地方有些远,但是她闲下来时会偷偷的去看看那个孩子。后来,她终于打定主意,拉上我进了孤儿院咨询。”
“那个孩子被领养了吗?”在琴酒的印象里,松本一直是孤身一人,没有亲属。应该是没有吧。
“没有,那个孩子拒绝了她。”松本突然笑了,“但她就是倔,其他的孩子她也喜欢,但她就是认准了那一个。她有时间就会去看看。”
“直到二十年前,一伙犯罪组织的暴/徒在这里交火。她刚好就在这里。她掩护着孩子,让他们安全的离开了。”松本的声音放得很轻,“你知道吗?二十年,有多少孩子在这里长大成人,有多少孩子从这里走了出去,但是她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地方。”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把这个孤儿院里的所有孩子看作我的孩子,我要代替着她,继续守护这个地方。”这个孤儿院,在松本看来,不再具有寻常的意义,这是他妹妹的坚守,是他妹妹的化身,也是他关于妹妹的最后记忆。
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一群孩子蜂拥着跑了出来,打断了凝滞悲伤的气氛。
“真是抱歉,泽川先生,跟你说这么多,影响了你的心情。”不过转眼,松本又恢复成了最初温和的微笑。
琴酒想说什么,但被凑到跟前,举着礼物的孩子堵住了话头。
“这是我画的!”“我编的花环,哥哥喜欢吗?”“你别挤我啊!”“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偶送给你!”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雀跃着。
琴酒看到松本站在不远处,微笑的看着他们,所有的伤感都体面的收去。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琴酒去看那些孩子。
他们挤着,逼得琴酒不得不伸出手去扶住几个险些摔倒的孩子。
他急忙伸手去接礼物,才让这群孩子消停了些。
绝大多数礼物都是孩子喜欢的东西,这让琴酒哭笑不得,但他头一次开始喜欢孩子这种生物。
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很好,谢谢,我很喜欢。”琴酒弯下腰,迟疑着将手放在离得最近的孩子头上。
细软的发质,带着温热,更让琴酒觉得孩子是多么脆弱易逝。
“呜哇!好狡猾哦!”“我也要了!”“哥哥,哥哥,能也给我们摸摸你的头发吗?”“就是就是,好漂亮的啊!”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孩子又闹腾了起来。
松本看着逐渐僵硬的琴酒,终是没准备继续看戏,走了过来,为他解了围。
“孩子们第一次见你,热情过头是很正常的。”松本叫孩子们先玩,他领着琴酒四处转转,“不过有些孩子性格别扭,他们不擅表达,说出来的话可能会伤人,你也不要太放心上,其实他们是喜欢你的。”
“那些孩子并没有说错什么话。”琴酒盯着怀里的礼物。
松本只是笑没有说话。
盯了一会儿,琴酒倒是发现,孩子们的礼物多与花有关。“这里有种花吗?”
“孤儿院后面就有一片花田,孩子们种的,正好,我就想领你去那看看。”
不过几个拐角,一片豁然开朗。
那哪里是花田?最醒目的是小山坡上的一片向日葵花海,团团簇簇,仿佛没有边界。
这似乎有些眼熟,琴酒蓦然想起,松本送给他的那幅画上画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记得的,松本说送那幅画的原因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他最喜欢向日葵,因为那是代表光明的花。
“这座孤儿院是在残损中重新修缮的,这片花田更是在废墟中重新种起来的。”松本望着面前金黄的葵花,仿佛又回到了他和妹妹站在这儿的当初。
他喃喃自语:“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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