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

　　临州城东，有地隐然而高，遍植山茶白兰。风清拂槛，花香宜人。
　　其间，一男一女席地而躺，低语浅笑正在说着些悄悄话，远远望去倒是一片温然景象。
　　“这儿花草馥郁，景色秀雅，的确是个风光宝地。只是初来临州几日，你便发现此等风光了吗？”慕缙之前亲口对她说过，此次也不过是他初初抵达临州城，怎么突然间他便寻到了这静美风光？
　　此间疑问种种，倒当真不得不叫明抒璇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背景。
　　慕缙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脸上挂着抹黯淡笑容开口，“这便是我所说，内心深处最重要的秘密了！”
　　“我，之前的确是不坦诚！不知道明姑娘你可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听我向你细说这尘封旧事？”
　　“这便要看你的理由充不充分了？说吧，你之前隐瞒了什么，来临州怕也不是为了陪我这么简单吧！”明抒璇从草地上半支起身子，侧身俯首把脸埋进慕缙的胸膛之中，在他耳畔低语道。
　　“临州，其实是我母亲的故乡。在我母亲未出阁前，就生活在离这园子不远处的一处村庄。”
　　像是心头卸下防备，他的神色慢慢松快下来，接着道，“这处园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前是我外祖家的别业，我母亲素日里织绡纺丝，闲来种种花草。慢慢地，一大片空地上尽数长遍了各色花草。”
　　“后来，母亲过世。这座园子里的每一株花草都成为了我思念母亲的凭据。”话说至此，慕缙紧了紧袍袖，眼底怅然似是涌出了几分对于母亲的眷恋。
　　“瑾儿，过来母妃这儿。”想念的不仅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朔风起时，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少年意气的他领着一众部下纵马驰骋。
　　指节发白，明抒璇抚过那些个花草叶子，心念终被触动，“你看，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相信你母亲化为风雨朝露，也在默默守护着你。这些年，你已经足够强大了。”
　　喘口气，她慢慢从男人怀中抬起头，这才郑重道，“往后的路呢，我也不知会如何变化。当下我所能承诺给你的，唯有我这女儿家的一腔子玲珑爱意。只要你不在途上半道儿把我抛下，我便是弃了当下拥有的一切身份权位，也会陪在你身边。”
　　面具背后，男人低沉却略带伤情的声音响起，“你啊，叫我如何是好呢？那你且告诉我，这不把你抛下有个什么说法？”
　　她伸出手触到那层铁质面具，指尖和掌心都被风吹得有些微微发凉。
　　不安的情绪在脑海中泛起，她其实心里门儿清的，那张从不摘下的玄铁面具，即是二人之间最大的隐阖。
　　自嘲般笑笑，她启唇道，“其实哪里有什么说法？今日我有幸立于此地，方寸之间也请你母亲做个见证。”
　　“你这面具背后隐藏的，约莫是你难以开口言谈的伤痛。你不愿告知于我，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从今往后，万望你答允我，有心事可别再独个儿担着。说出来，我陪着你，这样，天大的难处。两个人一力儿承受着，至少也比一个人孤独地吞噬那份寂寞来得要松快些。”
　　听着眼前女孩这一番省人肺腑的剖白之言，面具下慕缙的表情一向冷冽如尺锋，此刻也渐渐柔和下来。
　　他撩了袍角起身，顺力把明抒璇也从草地上拉起来，拭净她身后片片落花。肃了肃身子对她端正施了一礼，慕缙正色道，“比起虚无缥缈的承诺，慕某不想多说什么，但明姑娘今日所说，我记下了。往后，我也会一点一滴照做。”
　　“这里，离你外祖家很近是不是？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你能不能携我去探望二位老人家？”
　　“这脚程倒是不远，可是我想，或许二老是不愿见到我的。”慕缙低下头，神色暗伤，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似乎，陈年的陋疤和着血肉再次被撕裂开。
　　她覆住慕缙紧握的双拳，极尽温柔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像是不满意道，“你看看，这也不怨我说你。你的心思藏得那么深，还是不怕将自己憋屈坏了！”
　　“母亲故去，我也是担心他们二老见到我这个不孝的外孙会徒添伤心，干脆不见为好。”
　　“你都不去尝试一下，就知道二位老人的想法吗？”明抒璇疑惑，复又耐心劝他道，“若是我说，让我试一试。我想二位老人若是能看到你如今这人高马大的模样，身旁也有个人关心照料你，也能叫他们安下心来。”
　　慕缙见明抒璇态度认真，且每一句话都是以他的角度出发，着实是为他考虑到了实处，终于开口道，“你当真希望我去探望二老吗？若你希望我去，那我答应你。”
　　明抒璇看着那朵开得蓬艳的山茶花，半开玩笑似的揶揄，“这还能有假啊？其实，你别看我现下还身负和那南家公子的婚约。可我心里头，实在是没把他视为我未来的夫君。”
　　“很可笑吧，是不是？我与他之前一面未见，就这样草草地定下了终身大事。你知道，其实在我心里，私下早把你视为我的夫郎。”
　　她摇一摇头，眉宇间又带了若有似无的愁思与叹息，哀怨道，“我知晓，我与你这一段无忧时光。其实只是我的求而不得。我思量着，依着我皇叔的个性，他断然不会成全我俩。所以，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我一来想着去探望二老，二来也是希望我俩的这一段缘分可以得到长辈们的祝福。”
　　“我何其幸运，能得你如此相待！”慕缙心念一动，转身骑上高头大马，握住明抒璇的手带她上了鞍，“今日我也不再瞻前顾后了。走，上马，我带你简单在附近转转，再去拜见二老。”
　　与素日里端坐于马车内的感觉不尽相同，随着马蹄踏踏声声跑动，她觉得周遭一切都被浸染上一层虚无，不由心弛神往，双手不自觉环住了慕缙的腰背。
　　隔着一层薄薄的绸衫，她的指尖敏感细腻地触碰到男人结实有力的腰腹。男子的腰腹硬如磐石，透过那一层布料，她甚至能摸到男人腹上□□的肌肉。
　　脸上不自觉爬上一层红晕，她颇有几分不自在。如同触了电一般，她把手往旁侧挪了挪，试图通过拽着慕缙的衣袖来支撑平衡。
　　可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做法，明抒璇只听见慕缙略带张狂的笑声，他轻松一勾腰带，明抒璇的双手再度牢牢紧贴着他腰腹沟壑处。
　　“别害羞，我的小郡主。你第一次骑马，难免会不稳当。若是不抓紧了我，待会儿坠下马去，受伤哭痛的可是你自己！”
　　丝质腰带的布料柔软，她的手就那样被紧紧勾在他的腰带上。经他提醒后，她索性大大方方勾缠住他。不愿放手，也不能再放手了。
　　“是呢，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由地驰骋在马上。”她慢慢松懈下心防，头不由自主地靠向慕缙宽阔的肩背，“偶尔这样跑一跑马，飞奔在绿茵如盖的大地上，当真是件带着畅快意气的事儿！可我的大好年华，注定都是要端坐在那尺素高台之上，终不得自由的去处。”
　　他偏过头问她，“那你想过逃离吗？你若是想，我可以帮你的。”
　　“逃离？为什么？我从未想过。如果这是我身为郡主受天下人供养的责任和代价，我愿意承受的。这世上，除了爱情，我愿意抗争一把。其他的，我的责任我是不会逃开的。”
　　握着马缰的手顿住，慕缙能感受到，背后的女孩对于自己这一国郡主的身份，早已有了明晰的认知。她清醒而深刻的明白自己应该担负些什么，这一点，绝非自己一两句话就能动摇。
　　他心下突然不安，望着那双紧紧勾住他衣袍的双手惴惴道，“这样说来，我可以理解为，在你心中若者家国大义与你的爱情起了冲突，你会毫不犹豫放下你的爱情，是吗？”
　　“这二者并不冲突呀，你怎的会这么想？再则，未来的事我们谁都说不定，若有一天真的要从中选择一个，即使跌得头破血流，我也会为我俩的爱情抗争一把，那个所谓的鸠兹城主，他的如意算盘我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你且放心。”
　　见明抒璇显然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慕缙突然萌生出一股子怯意，他不敢面对，如果明抒璇真的知晓了自己接近他的真相，她望向他的眼神会否多出几丝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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