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门派内斗
娇皇在水池边睡着了。
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在十丈软红的红阁内,红纱拂动于眼前。而比红纱更轻软的是水中白雾,里面飘动着血红色的艳丽花瓣。
花瓣的香气受热气相激,浓郁得让人窒息。
身后是雕花门,门外有人在说话,无数人影在晃动,很慌忙的样子。
这香气扑鼻的水,洗去的不仅是污垢,更是低下的过去。从此之后,锦衣玉食,自然不在话下。
娇皇下意识地摸摸手臂,入眼之处,青红交加,横一道,竖一道。手臂、大腿、腰腹和背脊,都竖着几十道红红紫紫的鞭痕。一时间,娇皇心中交织着怨怒和欣喜。
这时,琉璃雕花门开了。
娇皇红着脸,吸入一口凉气。
门外站着的却是身着华服的男子。
“小志,怎么是你?”娇皇脸蛋通红。
小志端着一只红色漆盘,上面放着七八个彩色的浅口圆碟,每一只盛着颜色各异的香粉。他低着头,将香粉一样一样地撒入木桶中,声音低沉道:“这是蒟蒻姑娘吩咐的,姑娘说了,要用上这几种香料,肌肤才不会有小颗粒。”
闻言,娇皇急忙从木桶中探起身,拿起一块巾帕使劲搓着脖子,一边搓一边道:“小摇不喜欢这些味道,会被嫌弃的。”
“可选你的是蒟蒻姑娘。”小志疑惑地说。
娇皇尖叫一声,一把拉过屏风上倒垂的衣袍抱在怀中,尖锐地叫道:“我不要蒟蒻姑娘!我只要小摇,不是小摇的话,谁也别想动我!”
“可是,她……”小志的声音变了,分明像是个女子声音。
娇皇微愣,然后不管不顾地将杯盘香粉扫到地上:“我以为是小摇,我才来的,我只要小摇,别人我都不要,我要出去——”
“可是她……”“小志”嗫嚅着,娇皇推开他,夺门而出。
门外却没有了幢幢的人影,没有十丈软红的复楼,没有一扇扇开阖的门扉,有的只是一片深蓝色,虚无、流动、浑浊而且庞大,更像是水和雾的结合,伸手过去不见五指。
“这是——”背后的声音引着他望向高处,在一片混沌中,一点微光,穿透深蓝,触及眼前。
深蓝是无边的,那抹光亮一定是非常耀眼,才能进入视线,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
“殿下,这是,这是……”背后的女子低声喃喃。
这是那个人为她准备的凤凰羽车,由一千尾火凤的羽翼打造,天空上方行驶时,羽翼照亮四方,“那个人,娶她用的凤驾。”
一种极致的冷意,在心尖上结冰。他感到呼吸困难,但更痛苦的是胸中撕裂的猛兽,利爪在挠动他胸膛的肌肤,带着毁灭性的怒火。
“我……要去找她……”
“绝不可以!荧惑!荧惑,荧惑!……”
“娇皇,娇皇?”圆宝蹲在他身边,拍着他清瘦的脸颊,“你喊喊什么在?怎么睡在院子里?”
娇皇睁开惺忪的眼睛,环顾四周,他正坐在院子里,屁股底下是湿润的土地,一夜过后,衣衫都是湿润的,他茫然道:“我怎么睡在这里?”
刚才那个梦,反反复复,真真假假,做了许多次。近年来,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做这个梦了,不想今日又做起了相同的梦。不管开头如何,最终总会有个女子叫他荧惑,而他总会在梦中感到自己胸中涌动着惊涛骇浪的狂怒。
至于梦中的“那个人”是谁,他却完全不记得。
娇皇将梦抛之脑后,快乐道:“第一批人已经从云荒出来了,今天就可以看到小摇妹妹啦!”
云荒之境入口的空地上,除了百里拓、梨上漫等内门弟子悉数到场,蓬莱五丘的真人、昆仑、方丈、瀛洲三大门派的高阶真人均已在此等候。
此次大比不同往日,魔教盛行,借用低阶弟子的筑基前大比,拉近门派关系,才是此次大比的关键所在,因此许多内门高阶弟子虽不耐,也收敛了神色,安然地肃立一旁等候。
娇皇和圆宝更是早早地在人群中翘首等候,圆宝是外室弟子也还好。可娇皇一身粗布衣服,人人侧目,连一贯神经大条的圆宝也觉着有些难堪,可娇皇毫无知觉,难掩脸上激动的神色。
云荒秘境的通道像一只巨大的圆镜,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山色苍莽,浓郁的灵气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飘逸出来,直到等了近一个时辰,镜像通道内才依稀出现人影。
三道人影慢慢从云荒内步出,走出镜像的刹那,忽见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由得愣在原地。
为首的一人身材异于常人,十分矮小,皮肤黧黑,身上的粗布直衣上污渍斑斑、血迹斑斑,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下巴尖细,眼神慌张警惕,直到看到某处后直奔而去:“师傅,徒儿回来了!”
瀛洲门派为首的是斗木真人,在看到第一个从秘境试炼出来的是本门门派的弟子时,内心着实十分得意,两撇小胡子满意地上下抖动,沉声问那矮小的男修:“尸逐,带回多少内丹?”
尸逐缓缓伸手,从怀中摸出五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内丹,上面点点暗红色。
他跪下去,将五枚内丹捧于头顶:“徒儿不才,只得了两枚,其余均是师兄师妹所得,只是,”他将头深深埋下去,“金羊师弟和真音师妹均已陨落。”
斗木真人挥挥衣袖:“既入秘境,生死在天,各凭本事而已,怨不得你,起来罢。”
斗木真人旁的斗金真人双手拢于袖中,无不得意地瞟了瞟其他门派的真人们:“你们能活着回来,倒也十分可喜,还不感谢斗木师叔平日对你们的教诲和栽培!”
说罢,三名瀛洲弟子又叩又拜,不亦乐乎。
一旁瀛洲火热朝天,其他门派的真人冷眼旁观,不做过多说辞。
镜像开启只有一日,若在黄昏日落前不能走出镜像,回到蓬莱高丘,便视作失败,只能等明日,蓬莱的守卫修士会用七日进入寻觅其踪迹,寻觅不得,视作陨落。
日光渐渐灼人,天上罕见地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直直而下,娇皇被晒得有些恍惚,他是知道花月摇的实力的,内心却仍旧十分担心她的安危,即使磕着碰着也不好吧?
那个梦,他不止做了一次,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明明叫娇皇,哪里叫什么荧惑,胸中那喘不过气的怒意又是从哪里来的?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队穿着明黄袈裟的修士从远处迤逦而来。
走到近处,还没穿过镜像,其中两人直接倒下,滚落到地上,粗烈的喘着气,鲜血从袈裟上崩裂开来,染红了大片袈裟。
方丈的两位高阶真人,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白须及胸,是方丈九层莲台的坐台修士,为琼华真人。
这七名方丈弟子面目污浊,衣衫褴褛,其中两位顾不得去扶晕倒的伙伴,直直本来,扑腾一声跪倒在琼华真人面前,泣血道:“弟子等人有负真人教诲,我等二十位弟子进入云荒,陨落十三人,弟子万死,却不等不先求真人做主!”
他流着眼泪,忽然转头恨恨地瞪向瀛洲一派,目光触及尸逐等人时,双眼被恨意烧的通红。
他以膝盖为脚,跪行几步,一把抓住琼华真人的下摆,指向尸逐师兄妹三人:“就是瀛洲的那几个人,埋伏于道,华真、华染、金流、明圆、明夕、灵瑶等十三人接连陨落,其中浮光生死不明,其中有五人都被这厮亲手屠戮!求真人明察!”
不仅是方丈修士大为震悚,连蓬莱、昆仑的修士也均是一凛。
“你说……”琼华真人原本慈眉善目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严厉,一把抓住脚下弟子的衣领道,“浮光也生死不明?”
方丈修士用衣衫抹泪,泣不成声:“我们进入云荒的第一天晚上,当晚歇息时就遇着了食人树,使得众位师兄弟失散开来,自此以后,再没有见到浮光。”
琼华真人松开手,倒退两步,仰天叹气,忽然他须发皆张,气如山河,声震平川,大声喊道:“斗木小儿,你徒弟夺宝伤人,这笔账,我跟你算清楚!”
只见琼华大掌平伸,其中金光乍现,似实而虚,其中有雷电闪烁,他一转身,将手中金光雷电抛出,一口气掠过昆仑、蓬莱的众多弟子,朝身材矮小的尸逐砸去。
这金光雷电罡气十足,截掠惊风,并且速度极快,尸逐哪里想到方丈门派的大士说动手就动手,并且术法超群,当时便呆怔原地。
斗木真人一把将尸逐提起,放在自己身后,自己立于尸逐身前,迅速弯腰下去掏了一把黑泥,朝前洒出!
他两掌前伸,黑泥洒出后,每一粒泥土连着一粒泥土,接连一片,仿佛蜘蛛网似的,竖立在半空,此时,光球也到了眼前,与黑网撞在一起,黑泥蛛网散落在地,而光球也碎裂成片片光斑,浮动飞上天空。
而周围的众多低阶修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受惊后相互踩踏,乱成一气。
“住手!”
一人从旁跃起,双袖飞动,将灵气汇聚的光斑黑泥收入袖中,双袖收拢时,已经在斗木真人和琼华真人中间站定,“两位真人德高望重,在小辈前动手,岂不让人笑话,事情在核实清楚后,该罚便罚,决不含糊,何须现在动手伤了和气?”
“也罢,”琼华真人面色铁青,指着地上跪着的方丈弟子道,“弘竺,你说,那小儿在何处埋伏,有几人,所用招式如何,一一说来!”
叫弘竺的修士擦擦眼泪,连同师兄弟一同一身,勉强道:“进入云荒的前二十八日,我们师兄弟共得了二十枚内丹,可越到离开云荒是大家越加紧防备。直到最后一日,我等来带一处高涧,四处沟壑纵横,周围生着灵芝一般的云松,远处有一条大河,遇船可沉,正是在此处,我等遇袭。”
“缝衣涧。”秀华真人执扇走到丹阳真人前,以扇覆口道道。
丹阳真人微微点头,眉峰渐渐突出。
弘竺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眼泪不断下落。回首见众位师兄弟神色惨淡,而瀛洲人满目讥诮,当下双拳紧握,收住眼泪,双肩却扔在剧烈地颤抖。
他说:“在此处,有两名女子,粗布直衣,四肢裸露在外,胸前挂着铁铃铛个,瘫倒在地,脚踝流血,说是不慎跌入深涧给折断了。当时徒儿便有些怀疑,秘境内谁人不是结伴而行,怎么此处只有两名女子。正怀疑中,其中一女已经将匕首刺金流师弟的胸中!”
斗金真人大笑不止:“谁人都知道我瀛洲人的穿戴如何,单单说穿,未免有失公理,更何况我派亦有弟子陨落,是否有人冒充,也未可知。”
弘竺摸向衣袖中那个硬邦邦的突起,满心的仇恨,他晕厥欲吐,将一直藏在怀中的东西抽出一把扔在地上,凄声道:“证据?这便是证据!”
那是一把银质的匕首,木柄,柄上缚以黑布,黑布早已磨损得破烂不堪。
弘竺泣血道:“便是那人!”
他直直地指向尸逐。
两日来,这柄匕首他一直贴肉藏好,因为这就是尸逐等人杀戮同门的证据。对方见自己这方人多,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引了飞蛇过来,再趁大家疲困伤残时,用狡计暗算,才使得己方陨落了十三人!
丹阳真人视线在银质匕首上扫了扫,目光阴沉,并不吭声,别的人并不知道他会怎样发话。
蓬莱乃四大门派之首,蓬莱老祖闭关百年来,丹阳真人算得上蓬莱的掌座,有他在,别派的真人不不敢真的大动干戈。
丹阳深知,下面的人,为了抢夺机缘珍宝,同门相残并非罕事。
此次进入大比的,四派总计五十人,瀛洲七人,方丈二十一,昆仑十人,蓬莱十二人。若论人数,方丈占了优势,可出来的却只有十一人,
若屠杀同门至此,那……
他的近处,昭陵真人冷哼一声,眼神愈冷。
秀华真人与南野真人则窃窃私语,锦阳真人不动声色亦不置可否。
而匕首扔出的那一刻,斗木真人和斗金真人脸色同时一白,进而面色如铁,身后的众弟子低下头,眼神既有畏惧者,也有幸灾乐祸者。
方丈这边的修士以琼华真人为首,怒气喷张,更有摩拳擦掌之意,昆仑那边则面色冷肃,不时看看镜像,亦十分焦急。
“哼,”尸逐转身,神色自若,“我是有一把匕首,随身佩戴在侧,人人都见过,有人心怀不轨,做一把假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强词夺理!”弘竺禁不住大声叫骂,“这分明就是你杀金流、明夕他们的匕首,有何可赖?”
尸逐面不改色,从怀中也抽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冷笑:“我这把匕首,虽然看似简单,极易仿制,但刀柄上有我刻下的姓氏。”
言罢,他将裹刀柄的黑布扯下,露出木柄上的凹痕,那是用瀛洲当地文字刻下的“尸逐”二字。
尸逐在展示匕首时,与斗木真人隐秘地对视一眼。
师傅对他的教诲言犹在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不过庸人而已,不择手段且不留把柄的,才是上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