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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裘换酒
贺府寿宴终于结束,贺新箬虽对崇熙依依不舍,却还是放不下女儿家矜持,娇羞送别了崇熙。
崇熙早已无心逗留在贺府,一阵寒暄后,带着九易急急离开了贺府。
与崇熙坐上马车后,九易问道:“王爷,我们现在是回府还是去寻胭脂?”
崇熙看了九易一眼,此时三更梆子已响,崇熙掀开帘子看着头顶夜空上的那轮明月,记得那夜在寻芳林外也是月明如盘,蝶群过后便见胭脂苦寻而至。
崇熙至今忘不了那个场景,胭脂裸足尽是血污,头发依稀有些凌乱,可见着自己那一刻眼眸中泛出的光芒比月光还要明亮,仿佛穷尽一生只是为了寻找自己。崇熙对胭脂自是有情且深重,虽说打小仁太妃就常言警醒莫要耽于情爱之中,但终归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崇熙与胭脂情深且长,但胭脂似乎是自在逍遥惯了,崇熙早已察觉到胭脂与皇城格格不入,她不屑于皇城的人与事,这一点崇熙亦如是。不过他们毕竟人在皇城,即便再如何不愿去当是非人,却还是身处是非地,逃不开那些是是非非。
胭脂自身与皇城此处矛盾愈显,可皇城里住着的大多是人精,平日里闲得慌,喜欢且善于从言行举止和嬉笑怒骂中揣度各人心思,像胭脂这样一个长期与他们划界而处的人,久而久之便会被推向矛盾的风口浪尖,被皇城这帮人群起而攻之,最后吃亏得还是胭脂。
想着,崇熙长叹一口气,道:“去寻寻胭脂吧。”
“王爷,我们要去何处寻胭脂?”九易问。
崇熙看了眼马车外,心中呢喃道:“是啊,要去何处寻她呢?”
见崇熙不言语,九易也知情识趣地架起马车在皇城游走,也许走到某处时便会见到胭脂,可九易只猜对了崇熙一半的心思,而另一半则是那毫无来由地心惊。崇熙莫名害怕胭脂会就此一走了之,离开皇城,离开自己。在去北衡县前,崇熙从未料到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女子的去留如此在意。
虽说皇城是座繁华不夜城,但是三更过后,除了烟花酒馆之地有文人墨客买醉避世外,那些容纳了人间烟火处也是尽归夜眠了。九易架着马车行于皇城街道,崇熙一路看向车外,夜风吹来,酒气已然醒了许多。
二人经过“愁更愁”时,崇熙见胭脂正抱着一坛酒从“愁更愁”走出,边走还边笑着与酒楼老板告别。崇熙忙唤九易停了马车,下了马站在“愁更愁”对面与门口的胭脂四目相对。
崇熙凝视着胭脂,双颊泛红,应是喝了不少,但观此刻神情似是已无碍。崇熙不禁多看了眼门匾上“愁更愁”那三个字,叹了口气,方才一路上来时他还想着该如何劝慰言说,眼下看来一坛好酒比那些陈词滥调更为解忧。崇熙叹息后又是转而一笑,看来他也小看了胭脂,这两年来那个与皇城划界而处的丫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将烦心事倒流回心中自我解慰。
胭脂见到不远处的崇熙分外开心,抱着酒三步并作两步向奔来,道:“王爷,我方才帮曲老板酿制了新酒,他为了答谢我,给新酒取名为‘胭脂醉’,说是到了明年皇城溢满桂花香时又有好酒可饮了。”
崇熙细闻了一下,胭脂身上散发着浓浓酒味,今夜应是喝了不少酒,此时喜笑颜开的模样应是在醉与不醉间,倒也是活泼可爱。
“胭脂醉?果然好名字。”
胭脂把脸贴在酒坛上,嗅着酒中馥郁芬芳,道:“我帮曲老板解了难题,他信守承诺,送了我这坛大漠‘不归人’。”说着,胭脂兴高采烈地将那坛“不归人”示于崇熙眼前,眼中放光,“王爷,你喝过‘不归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崇熙微皱眉,摇了摇头,道:“此酒听来甚是悲壮。”
胭脂却笑着摇头,道:“不悲壮,不悲壮,‘不归人’入腹后,你便会见着塞外那片茫茫沙漠,不是有句诗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崇熙笑了,打趣道:“平日里让你念诗你是半刻都坐不住,怎么醉语间还念起了诗?”
胭脂也笑了,将那坛酒又往崇熙跟前凑了凑,道:“王爷你闻。”
崇熙闻了闻那坛“不归人”,虽说坛口被密封,但依稀可闻见浓郁酒香,不禁道了声:“果然香醇。”
说着,崇熙接过了胭脂手中那坛酒交给了身后的九易,九易接过来后闻了闻酒香,接着端放于胸前。
崇熙一只手拉起了胭脂双手置于胸前,将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轻拂过她绽红微烫的面颊,柔声道:“胭儿,本王有些话想跟你说。”
听到此,九易知情识趣地抱着酒向后退了几步。
胭脂看向崇熙,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正在和崇熙赌气,没想到酒意一催,胭脂竟然忘了这回事,还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大街上紧紧抱住了他。
胭脂把脸颊贴进了崇熙胸口,细语低言道:“王爷,方才是胭儿错了。”
虽说大街上人已不多,但偶有过往行人还是投来了或惊异或艳羡的目光,不过崇熙倒也不在意,毕竟今夜胭脂借酒消愁也是为了自己,如此想来心中不免又泛起自责。
崇熙将手放在胭脂背上,叹道:“你没错,是本王错了,明知皇城是个是非地却未将你护好。可是胭儿,本王身为皇族子弟,从出生那刻起便是此处一个是非人。”说着,崇熙加重了手中力度,更紧地将胭脂拥入了怀中,生怕一松手胭脂就会不见了,“胭儿,你可知在皇城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有些人当面露着笑,却在心里藏着恨。所以,胭儿,不要让人轻易看出你的心思,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看似真心之语,无论何事定要三思后行,不然只会一步错满盘皆输。”
胭脂将手环在了崇熙腰间,脸颊贴在了崇熙胸膛上,轻声问到:“所以,你一直是在这种地方长大?”
胭脂想到了自己长大的鬼城,虽说鬼城中大都是为世俗不容之人,可他们在鬼城活得自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爱就爱,哪有这里这么多七拐八绕的心思,忠奸难辨,是非难猜。
“是,如今我困于此处不得出,但心向山水间从未变过。胭儿,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带你离开此地游历世间,我一直在为此努力,你可愿信我?”
听到崇熙这番心里话,胭脂甜甜笑了,环在崇熙腰间双手更紧了些。
“胭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任性,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有天你带我离开这里。”
崇熙觉得心中被胭脂这几句话填满,所有无奈烦忧都被冲得烟消云散,他庆幸自己将胭脂带回了皇城,因为只要有胭脂在身边,他便多了些挣脱枷锁的勇气。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曲松风的声音将胭脂神游思绪拉回,胭脂看着曲松风微微一笑,又将视线落回了桌面那两坛酒上。
胭脂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发,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见胭脂竟然还卖起了关子,曲松风也不多问,只是指了指桌上那两坛酒,道:“大漠不归人,我又得了两坛,特地留给了你。”
胭脂这下乐了,一把跃下了围栏,嘴里打趣道:“真难得,你这酒楼可是好久不曾有这般好酒了。”
胭脂边说边伸手去取那坛“不归人”,曲松风却一把打开了她的手,嗔道:“我这酒楼样样都是好酒,你要如此说,这两坛‘不归人’你也别喝了。”
胭脂见曲松风生气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在“酒”这件事上,这位曲老板可从来没有什么“海阔天空”。
胭脂抱拳笑道:“是我失言了,酿酒这事在皇城您认第二,可无人敢认第一。”
曲松风斜了胭脂一眼,道:“花言巧语。”
虽然口中如是说,但曲松风眉眼间已展笑意。见哄好了曲松风,胭脂便再次伸手拿起了一坛“不归人”,撕去封条,“咕咚”灌下一大口。烈酒入腹,风卷黄沙,心中被撩骚起的酒虫得到了安抚,今夜那“郎情妾意”的心忧也得以慰藉。
漠酒之烈常人难以消受,可胭脂这么一个姑娘家居然钟爱如此烈酒倒是少见,不过这些年来曲松风对胭脂这个“小酒虫”也是见怪不怪了。曲松风走到了围栏旁看着皇城街道,夜已深,人少了许多,一天的忙碌让他此刻难得轻松,伸了个懒腰。
胭脂转身与曲松风并肩而立,问道:“你这里多年未有‘不归人’了,为何今日突然来了这等好酒?”
曲松风耸肩道:“这是我前几日拿那根玉簪跟晴韵换来的。”
“晴韵?”胭脂咂摸这个名字,忽然眼睛一亮,“‘楼外楼’的老板娘?”曲松风点了点头,胭脂又蓦地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曲松风一脸不可思议,“你拿你那根宝贝玉簪跟‘楼外楼’的老板娘换了两坛‘不归人’?”
曲松风一声叹息,道:“谁让晴韵什么都不要,只要那根玉簪,为了这两坛‘不归人’,我真是下了血本了。”
胭脂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曲松风的肩膀,记得曾有一次曲松风喝醉了,告诉她那根玉簪是曲松风还年少轻狂时一位姑娘所赠,只是少年不懂得珍惜眼前人,不小心错过了才发现天下之大想要寻一人简直难如登天,所以曲松风一直小心翼翼珍藏着那根玉簪。至于晴韵,她是‘楼外楼’最年轻的老板娘,接管了‘楼外楼’后成为皇城最大酒楼的话事人,年纪轻轻的就把皇城各路人脉尽握手中,沉浮世故于她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那蛛丝般的复杂人情轻而易举就被捋顺,但她偏偏就是和眼前这个“酒疯子”不对付。对此,胭脂一开始以为他俩是生意劲敌,但久而久之,胭脂发现这两人似乎更像一对欢喜冤家,每次看到二人斗嘴都觉得有趣极了。
“那为何晴韵会有这两坛‘不归人’?”胭脂问。
曲松风想了想,道:“据说是前几天‘楼外楼’来了好几个塞外番邦人,嫌‘楼外楼’的酒不够劲,便自备了几坛‘不归人’,那是他们没来我这‘愁更愁’,我这里的好酒比晴韵那里可多了去了。”胭脂白了曲松风一眼,果然还是一个一提到“酒”就六亲不认之人。去‘楼外楼’的男子又不只是为了喝两坛酒,人家那处风光独好,夜夜笙歌唱今朝,软玉温香抱满怀,也就像她这样心无旁骛的才会来此品尝“愁更愁”了吧?
心中虽说如是想,但胭脂也未宣之于口,只是面上一笑,曲松风倒也没太在意,继续自顾自说到:“晴韵知我喜酒,为了诓我这根玉簪便与他们换了两坛‘不归人’,我本想自己留着慢慢饮,今夜看你心情欠佳就送你了。”
有些话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晴韵是皇城第一酒楼的老板娘,平日里自然也不会缺这些首饰,也不知她究竟是惦记着这根玉簪,还是惦记着收藏这根玉簪之人?另则在这草木皆兵时,皇城居然又出现了“不归人”,未免太过巧合了。
想着,胭脂眉间轻挑,一把勾住了曲松风肩膀,笑道:“果然够义气,不枉我们相识多年。”
曲松风用两根手指夹开了胭脂的手,略带嫌弃道:“少来,若想报答我,便将你那古怪酿酒法再告诉我些。”
胭脂斜眼坏笑道:“果然是义不行商啊!”
曲松风也不示弱,道:“那你是告诉还是不告诉?”
胭脂准备说什么,却看见“愁更愁”楼下九易推着崇熙缓缓走来。崇熙正抬头望向自己,四目相对间小猫醋意尽退,满满爱意藏不住。胭脂扔下了曲松风,抱起那两坛“不归人”从围栏翻出,稳稳落在了崇熙面前,将两坛“不归人”显摆在他面前。
“王爷,您看又有‘不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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