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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与此同时。
这个点,分局食堂早停止供应午饭了,在分局外的沙县随便解决过,尤恺琦和孔棠一前一后走进清塘区分局刑侦科的办公室。
尤恺琦一踏进办公室的大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高卡调料包味。他眼神一扫,注意到在角落盯着手机吸溜老坛酸菜的刘赟,感觉有点伤眼。
尤恺琦偏开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到刘赟边上,敲敲她的办公桌,教育她说,“小刘,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不爱吃食堂吃沙拉也行呐,老吃泡面算怎么回事,这会就不怕发胖长痘啊?”
“岳鑫在接待室里待着。”
刘赟不吃他这套,她三两口解决掉最后的面条,扯过几张面巾纸一抹嘴,把擦完嘴的纸往汤汁里头一扔,站起来,“再扣下去我们又该被投诉了,尤队,你问不问?”
“……”尤恺琦只好又敲敲办公桌,“办公室里吃得这么重口就算,污染源居然还不带走,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素质了你?”
老烟枪一点也不觉得,办公室里仿佛腌进水泥缝的烟草味,其实比泡面呛人。
刘赟也懒得跟他扯,从善如流地收起手机和泡面外包装,绕了个圈,在楼梯拐角的厕所间里扔掉泡面外包装,这才又兜回接待室。
接待室外头,还没等刘赟敲门,里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那可是我爸!”
也不知道被问到了什么,岳鑫神色激动,一路从眼眶红到了脖子圈,因为喘气太厉害,脖子似乎顺带着粗了一圈,他狠狠地瞪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尤恺琦,色厉内荏地大声喊:“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不要以为警察了不起,当心找你们领导投诉!”
尤恺琦兀自冷笑一声,不过还没等他冷笑成形,就先被打断了。
孔棠把手轻轻摁在尤恺琦的手背上,低声说,“恺琦,你先出去。”
尤恺琦皱眉,下意识就想反对:“你别……”
“放心,”孔棠貌似苍白细腻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尤恺琦麦色的手背,这才若无其事地抽了回去,他冲尤恺琦飞快地一眨眼,笑了笑,安慰他说,“小细节而已,不费事。”
“凶手”已经证明死亡,其余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想来当事人也不会放在心上,虽然麻烦了些,但确实并不需要太劳神费力。
尤恺琦对上尤恺琦微笑时狭长的双眼,眼神蓦的一黯,他压着嗓子“嘶”了口长气,沉默一会,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略弯下腰,用具有压迫感的、居高临下的姿势,压着孔棠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那行,暂时交给你,我去监控室看着。”
探手时,他的拇指若有若无地蹭着孔棠的侧脸划了过去。
岳鑫正自顾自地脸红脖子粗,没心思注意对面两个大男人正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黏糊。
刘赟只站在门口站了一小会,还没等到下一声动静,门就被打开了。
只见尤太子脸上半分被群众泄愤大吼的懊恼也无,步子好像还有点飘。
刘赟莫名其妙:“……”
他这是又被哪门子的妖风闪到了腰?
尤恺琦显然没想到,刘赟就抱着胳膊一声不吭地干杵在外头,愣了愣,这才干咳一声,收起了散了一身的德行,“你们孔副在里头问着,我们上监控室。”
刘赟诧异地问:“只有孔副一个人?”
“放心,附近几个片区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合适干这事的人,”尤恺琦不以为意,还不忘拖某人出来鞭尸,“隔壁北宁的止副也不行。”
正在家好端端刷着碗的止副一皱眉,偏过头打出了个喷嚏。
接待室里虽然有装监控,但没有配套的显示器,想要调就只能上监控室,还有延时。
但话又说回来,孔棠套话的本事,还真不是尤恺琦这个的重度直男眼上糊着层厚厚的隐形请人滤镜,真挺有一套的。
大概是孔棠看着实在不像警察,又脾气好,脾气软得像棉花,除了做贼心虚的,再怎么难搞神经质的证人,让他跟人聊聊,基本没有搞不定的。
反正等尤恺琦在监控室里,不慌不忙调出监控的时候,孔棠少说,也和岳鑫扯了十分钟的家常。
孔棠:“我看岳先生还是单身,家里人也不着急么?”
“急,怎么不急。”
岳鑫没好气地说,但显然平静了许多,透过收声效果蹩脚的劣质麦克风,越发地窝囊瓮气,“逢年过节的,只要回家,就都得催。”
孔棠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了,这才适时地抛出下一个问题,“按照岳先生的条件应,应该不至于。难道在省城,找到对象很困难?”
“地级市么,女人眼界都比较高,正常,我年龄也老大不小的,没房没车老要加班的一个光棍,”一顿,岳鑫仿佛半酸不苦地笑笑,“也没市场优势。”
“怎么会,”孔棠适时地微笑,“我猜您还是挺想要个孩子的。”
岳鑫没否认:“这倒是。”
刘赟因为昨晚又熬夜整理案件资料,日常的睡眠不足,还被“大发慈悲”的尤恺琦施舍了一只耳机,她听着耳机里孔棠不疾不徐除了标点符号压根不带停的,且几乎没有平仄起伏的长句,好悬才没一头栽倒,直接睡趴到桌底下,脑袋猛地一沉,这才被惊醒了。
刘赟揉揉眼睛,实在是不敢再听延时的催眠直播了,她摘下耳机,拍着脸强打起精神,一转头,只见尤恺琦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只照出两颗头皮的显示屏,双眼一瞬不瞬。
不知道的,还当显示屏里开出了朵花。
“……”刘赟突然有点不太忍心打扰他,“孔副平常说话,也这么催眠?”
尤恺琦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沉默了三秒,这才接着说:“不是,小棠有这种天赋。”
刘赟日常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天赋?”
尤恺琦猜也猜出刘赟在想什么,居然分出了三毫米的耐心跟她解释,“催眠没你想的那么邪教,不过国内也确实没专门的培训机构,有也大多是骗子,没那么多靠谱。”
一顿,他想了想,接着说,“他那,也就是自己折腾的野路子,找视频和理论自学,有时候上油管翻个视频,效果也没那么神乎,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然后说真话而已。”
同事了好几年,刘赟还真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一时没忍住好奇,克服瞌睡,重新塞上一只耳机。
耳机边传来孔棠的声音:“今后,弘宇那孩子,您打算怎么办?”
岳鑫沉默一会,这才干笑:“……什么怎么办?”
孔棠:“岳婷玉和前夫吴泸离婚,法律意义上,他的亲人,可就只剩下您这么一个了。”
“这……”岳鑫说话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毕竟是他妈这边的亲戚,那孩子也跟我不是一个姓,从小也就不怎么亲……”
他又自顾自絮叨了许多,期间孔棠一直扮演着安静的旁听角色,并没有贸然打断。
“总之,那个孩子,我是不打算收养的,当然,要是政府布置的任务,我没有二话。”
岳鑫可能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挺招人嫌,讪讪地住嘴,勉强用了个像样的借口圆上,“我没多大本事,别让孩子跟着我受苦了。”
孔棠貌似笑了笑,用耳机听着挺失真的,有点模糊。
刘赟却被这声普通的低笑声给笑得毛骨悚然,硬生生地打了个寒噤。
孔棠缓缓地说,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仿佛藏着一股噬人的幽深旋涡:“跟着您这个教唆未成年人犯罪的渣滓相处,确实受苦。”
尤恺琦猛地站起来,转身就想冲出监控室。他连手都碰上门把了,一顿,这才艰难地想起来,监控视频有延迟的这码事。
现在下去,说不准能跟刚忽悠完人的东西在走廊里“狭路相逢”。
尤恺琦神色变幻莫测,他在门边竖了十来秒的人肉杆子,这才拖着步子,走回显示屏跟前,“哐”地一声踢开椅子,一甩过膝的风衣下摆,沉着脸,重新坐下了。
他仿佛盛着一肚子岩浆和着一肚子的气,一股脑争相恐后地蜂拥向嗓子眼。
小小的一方嗓子眼,被硬生生给堵成喷薄愈出的火山口。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惊动刘赟,她左耳里塞着一只耳机,一改几分钟前的昏昏欲睡,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从随身口袋里摸出带笔的笔记本,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只有她自己看得懂地记号。
她半刻也不敢错过,凝神听到从耳机里传出一声清晰粗重的喘息,接着便是长长的一段、死一般凝滞的长久寂静,这才传来岳鑫低沉嘶哑的声音:“……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打自己脸,仍然是不疾不徐的催眠腔调,“怎么,岳先生不记得了?是谁把符……”
岳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孔棠像是一个身处雷区的排雷人,冷静谨慎分辨着定时炸弹的每一根导线,逐一排除。
他发现一处暂时无法正面攻克的难关,也不心急,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用毫秒飞速倒数,游刃有余地换了一种更迂回的询问方式:“要是我们得到的包公没有错,岳先生,和您签订劳务合同的公司,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
岳鑫:“那有怎么样?这和我……”
“社会发展到现在,光是记录在案的,杀人骗保的案子可不在少,别说杜撰的小说和电视剧了,”孔棠却一改自始至终耐心听众的良好素养,兀自打断岳鑫,平淡、而又不由分说地询问,“老爷子生前,你和他的关系,似乎比较僵?”
“那都是婊子娘养的贱货,”岳鑫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在监控底下,失控忘情地高声嚷嚷:“那个就因为生了个儿子,老东西有‘后’了,居然想着把老子踹开?哪那么便宜?要不是老东西自己没本事,要不是因为老板卷着款子跑了,老子我他妈,他妈怎么至于落到这种地……”
头昏脑涨口不择言地谩骂半晌,岳鑫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寒,这些怨愤早被捂成了溃烂后,仅仅愈合表面,皮下的肉,早就溃烂得不成样、面目全非了。
是他,也不是他的了。
岳鑫嚷嚷着,身体却好像不是他能控制的,积攒的负面情绪,不知不觉地,被用心歹毒的钩针扯带出一绺一绺的丝,棉絮似的,纠缠住严防死守的理智。
岳婷玉恨岳鑫抢走上大学的机会,岳鑫恨岳阳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岳阳虽偏爱重孙,但也恼他不争气,岳弘宇早被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摆弄得畏首畏尾,唯一信任的大人,反而是不常见面的舅舅。
这就是夹带在冷漠表象背后的私人情感了。
这就是闹剧的幕后彩蛋了。
现实可比梳子与怀表链的小故事,要精彩冷幽默多了。
刘赟突然觉得,止水那个没什么“讨人喜欢”的评价,并不太贴切。
应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典型的互相折磨。
耳机里,岳鑫仍在喘着粗气,门却被人给推开了。
刘赟没回头,依旧看着监控录像视频——恰好播放到孔棠给岳鑫拷上手铐的那一幕。
“恺琦。”
门口,孔棠低声说,脸色苍白得像纸,涔涔冷汗濡湿了他额头前亚麻色的刘海,结成一绺一绺的。
他一手勉强搀扶着墙,另一手虚弱地垂着,指尖偶尔随着抽搐的胳膊痉挛一下,浑身无一不透露出摇摇欲坠的脱力感,“人已经被控制住了,你……”
尤恺琦刚编辑完一条长长长长的微信,刚发送给一个头像是个无聊“止”字的人。他抬头看眼孔棠,便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收,大步走到孔棠跟前。
尤恺琦一手一把抄过孔棠的腰,一手架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整个人往外头带。
孔棠一愣,像是因为脱力反应迟钝,撞倒尤恺琦身上这才回过神,过了好一会,他这才勉强攒出些力气,挣扎着扭过头去,隔着被汗湿的睫毛看向尤恺琦,嘴唇虚弱地翕动着:“……恺、恺琦?”
“让姓止的来押人,”尤恺琦不耐烦地“啧”了声,咬牙切齿,手上的动作看着粗暴,事实上却温柔极了,“不要脸的回回都推我去杠锅,刚你妹的刚,神特么谁爱伺候谁伺候,老子不奉陪了!”
孔棠:“……”
讲道理,这口“锅”,要是推北宁区的胡八道上去杠,他做梦都能笑豁祖上八辈子攒起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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