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今晚庄园里的宾客都聚在了一楼，二楼没人，走廊尽头的露台是一片空中花园。裴谈走进，见亭子下，池意正坐着低头玩手机。

　　他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半侧肩头，顿了顿。

　　“在这里等，不冷？”

　　池意一下扭头。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见到身后的人，池意别过目光，这地方是她随便找的，她硬气吐出一句，“我当然不冷了。”

　　裴谈绕到她面前，男人漆黑干净的皮鞋驻足在草地上，接着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声。

　　“怎么突然叫我出来？”

　　“我要找你算账。”

　　池意语气硬邦邦，一抬头却见面前有阴影笼罩了下来，身上紧接着一暖。

　　她表情一僵，眼前裴谈不紧不慢替她披上西装，应声：“好。要算什么账？”

　　“……”池意：“你先坐过去。”

　　等到把人指到斜对面坐下，池意又没话了。

　　叫裴谈出来就只是想把他从她爸身边支开而已，免得被发现了什么端倪，其实根本没什么账要算。

　　但这话她是不会说的，池意板着表情发问：“你跟我爸爸怎么会聊到一起的？你们都聊什么了，刚才。”

　　裴谈像回忆了下，道：“没聊什么。”

　　“哦，原来刚才你是在跟空气说话。”池意显然不信。

　　裴谈失笑，看了她片刻，忽然不答反问：“这是在查岗？”

　　池意一顿：“什么？”

　　“我和你父亲确实没聊什么。”裴谈解释，“他过来敬酒，只是顺便跟我碰了一杯。”

　　稍顿，他又道，“我和别人聊过几句。都是一些以前的合作伙伴，没有异性。”

　　“谁……咳！咳咳咳，”池意猝不及防被冷空气呛了几声，深呼吸了下，震惊道，“谁问你这个了？？”

　　“不是问我都聊过些什么吗。”裴谈借着灯光看她，“只要你问，我都会告诉你。”

　　他的语气很轻。池意突然觉得脚踝被什么碰了下，一看，桌下裴谈那过长的双腿自然伸出了些许，西裤裤脚像是不经意蹭过了她。

　　池意几乎是一秒收回了脚：“你，再坐过去点。”

　　把人指到对面，她才继续硬邦邦开口：“你跟我爸，真的什么都没有聊？”

　　“嗯。”见她一副避如洪水猛兽的别扭表情，裴谈适可而止，敛眼一笑。

　　他道，“何况，我现在没有身家，你父亲也不会找我谈生意。我们没有话题聊。”

　　池意顿了顿。

　　只见斜对面的人坐在那，在今天这种盛装出席的场合只穿了身再简单不过的西装。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桌边，手腕上连块多余的腕表也无。

　　和印象里那个常年被人簇拥的冷淡样子完全不同，此时裴谈神色温润噙笑，说出的话也像是早就习惯了。

　　“你哪里没有身家了？”半晌，池意忽然开口。

　　裴谈：“什么？”

　　“我不是给过你钱的吗。”她别扭着问，“那些钱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小的一笔了，你把自己说得这么穷干什么？”

　　见他没应话，池意蹙了下眉：“……你该不会把钱都拿去还债了吧？？”

　　裴谈盯着她，瞳眸漆黑，眼里的笑意渐深，池意被看得莫名的不自在，正想催问，才见他出声：“没有。”

　　“我的负债太多，现在还不清。”他道，“我暂时不会还。你不用担心。”

　　池意一噎：“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想知道我的钱花去哪了。”

　　此时楼下陆续有宾客从宴会厅里散场，隐约有谈笑声传来。她一时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眼手机时间，站起想走。

　　“去哪？”

　　池意拽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物归原主塞进了对方怀里：“下去。”

　　裴谈颔首：“我陪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

　　裴谈抬眼，就近握住她的手腕，再自然不过地抬指轻蹭了下：“这不是我的工作么。”

　　“……”池意立马撤回了手。

　　“我不需要你陪。”她干巴巴丢下一句，“我今天又没有要你装我的男朋友，你迟点再下去，等下也不许说认识我。”

　　.

　　这层的楼梯在走廊另一头，出花园，离得最近的是电梯。

　　池意往电梯口走，恰巧见电梯门开着，她三步并两步赶上。一进去，愣了下。

　　陈安琳？？

　　电梯里的陈安琳正在打量她，神色有些古怪。

　　两人自从在陈新禹的生日趴上当众撕过一回，就再也没碰上，池意没兴趣知道陈安琳是怎么在这的，看了眼，她就低头看回手机。

　　“诶，池意。”

　　静默。

　　陈安琳：“诶，我在跟你说话——”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池意头也不回地出了电梯。

　　身后，陈安琳看她走远，打量着，忽地轻嗤着笑了声。

　　婚宴举行到晚上近八点。

　　在场出席的宾客大部分都是行程排满的政要名流，池意回去的时候，近千人的场子已经散了快一半。池父也有事要赶飞机，她跟着送到了门口。

　　山庄外，邵家特地安排接送宾客的豪车等成了一长排。

　　“晚上还有一场活动，你们年轻人之间多走动走动。那我先走了。”池宏升道，“意意，明天中午的喜宴你别忘了。”

　　“知道了。”

　　今晚池宏升的应酬显然很顺利，走的时候还带着笑。送完人，池意刚回桌，就被佣人递了一张邀请函。

　　婚礼结束还有一场宴后派对。她一问才知道，受邀请的大部分是新人的平辈朋友，地点在游艇上。一会还得下山。

　　“明早游艇才会靠港，所以我们在游艇上给您安排了房间。”佣人道，“这是游艇管家的号码，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在房间里拨号。”

　　“好的，谢谢。”反正都要留下过夜，睡一晚的事，池意不在意睡在哪。

　　宴会厅里的人还有不少，她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拿起手包离席，去拿行李。

　　池意的行李箱寄存在一楼的偏厅，拐过走廊，她忽然被叫住：“诶，池意。”

　　陈安琳的声音。

　　池意顿了顿，懒得回头搭理人，继续走。

　　“我说呢，裴谈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脚步顿时一停。

　　她回头：“你说什么？”

　　“刚才我在楼上都听见了。”四下无人，陈安琳正微笑过来，声音轻却清楚，“你和裴谈聊的那些话。”

　　晚上池意跟她爸坐在前桌，收到了一堆的注目，陈安琳脸色难看了好一阵，但也大概清楚了原因。

　　今天裴谈也在，还受邀坐在主桌。池意能有那样的待遇，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可陈安琳想不通，裴谈现在是境遇差了，但怎么都不至于转头就看上池意那种出身的乡巴佬——还是个以前被他拒绝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对象。

　　在裴谈离席的时候，陈安琳咬咬唇也跟了上去。

　　“原来你一直在给钱，求着裴谈装成你的男朋友？”

　　想起在二楼听到那些“给钱”“装男朋友”的字眼，陈安琳这段时间来受到的刺激一扫而空，笑意里的轻视明显，“你还真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倒贴。”

　　……她用得着求？

　　还倒贴。
　　到底是谁在看谁脸色，还不止一次主动跟她谈续约的？？

　　忍了忍，池意忍下了说这些的念头，心里一阵后悔。她没料到找个那么隐蔽的地方都能被人偷听到。

　　“哦。所以呢。”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好心劝劝你。”陈安琳笑笑，“你靠裴谈炫耀也该炫耀够了，现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但万一以后传出去……你也不想在圈子里丢脸的吧？”

　　“差不多行了，何必要自己骗自己。”

　　“哦。”池意不想跟陈安琳多废话，爱怎么想怎么想，转头就走，“关你屁事。”

　　“你站住！”

　　“你是怎么说动裴谈的？你……”陈安琳的声音紧追过来，“你给了裴谈多少钱？”

　　池意被拦住，皱眉停下：“这是我跟他的事，我凭什么告诉你？”她一顿，反应过来了，“怎么，别告诉我你也想——倒贴？”

　　陈安琳被回怼得一堵。

　　“你别想了，不可能。”池意丝毫不客气，“你管我是怎么说动他的？我既然跟他谈拢了，他就会配合我到底，有你什么事？”

　　陈安琳的神色变了又变，强行忍着被奚落一通的难堪：“你到底给了多少？我全补上，你把裴谈让给我。”

　　“你以为这是在买卖东西吗？还能转让？”池意忍无可忍。

　　没想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安琳还没被打发走。

　　“你要真想，直接去找他谈不就好了。”脱口而出回了句，池意顿了顿，又道，“哦，不过也是，他恐怕不认识你，你也只能来求我。”

　　“池意，”陈安琳气得太阳穴疼，脸色终于变了，“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最多也就是运气好，在裴谈有困境的时候撞上了，他现在再怎么配合你，心里也是在把你当个笑话看。早晚有一天……”

　　远远瞟到走廊尽头出现的身影，陈安琳一怔，话语停了下。

　　池意：“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气氛还在僵持中，池意直直看向陈安琳，表情冷着，盯人的眼尾也微扬。她气到了极点，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漂亮。

　　“池意……我是真的喜欢裴谈很多年了。”陈安琳回神，咬了咬唇，语气莫名就柔了下来，“自从我听说了他出事，就一直很想帮他，我这么做，也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为难他，不是想他真的能当我男朋友。”

　　她为难裴谈什么了？？

　　池意正要开口，又见陈安琳道：“裴谈以前拒绝过你那么多次，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勉强他装成你的男朋友？而且在巴黎的时候你也跟我说过，你早就不喜欢他了，只是玩玩他而已，难道不是吗？”

　　池意烦不胜烦，干脆道：“是啊。所以呢？”

　　“那这和侮辱人有什么区别？我只是不想……”

　　裴谈都落魄成这样了，陈安琳还在惦记什么？
　　还舍得白给钱……是觉得他以后还能东山再起吗？

　　还有，在她面前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谁稀罕听这些。

　　“五千万。”池意绷着表情，突然打断道。

　　陈安琳一愣：“什么？”

　　“转五千万给我，现在。我就把他给你。”

　　陈安琳：“可我现在没这么多……”

　　“你不是喜欢他吗？”池意只想彻底打发走人，索性道，“喏。这是我的卡号，五分钟之内转给我，不然……”

　　“不用转了。”突然，身后响起冷感的嗓音。

　　话音刚落，后头伸过一双修长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扣住池意刚拿出的卡。

　　她心跳没由来一快，登时抬头。

　　“裴，裴谈。”陈安琳道，“你怎么来了？”

　　没有回应。池意感觉手上的动作被人带着，裴谈敛下眼，替她将卡重新插入钱夹。

　　轻微“咔哒”一声，钱夹扣上。

　　“我怎么不知道，”他抬了抬眼，“我值这么多钱？”

　　此时裴谈看她的神色带了笑，只是瞳眸里的笑意薄淡，隔着镜片，情绪有些偏冷。

　　对视两秒，池意反应过来了。

　　……他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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