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婚事

　　裴胤第一次见赵嬛澈是在岭南罗家！

　　罗家是当地官户，祖上曾出过两任宰相。

　　彼时的裴少年带着他唯一的堂妹妹在罗家做客，与罗家少爷们打马球时玩得太尽兴，一时将六岁的妹妹忘在一边了，这才有赵嬛澈救下他妹妹的那一幕。

　　裴少年对赵姑娘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也忒猛了！手臂都砸脱臼了，也不见她哭一声，只冷汗淋漓地蜷身躺在地上，咬牙硬生生挺着。

　　——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而已！

　　当时的裴少年有些慌，赶紧叫人抬了担架来，他俯身将她抱上担架去看大夫。

　　将她抱到手上的时候，这个姑娘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她咬牙切齿地冲裴少年吼道：“你动作轻一点，都疼死我了！”

　　思至此，如今的裴侯爷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赵姑娘一凶他，他非但不生气，还挺贱地在心中暗自高兴。

　　原来，当年她才见他第一面便是在凶他！

　　担架抬去了罗家后院，吓得罗家一家人魂飞魄散，赶紧找了大夫来给这小姑娘治伤。

　　接了骨之后，这姑娘还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床。

　　裴少年去看望她的时候，才知道这小姑娘脾气大的很，颇难伺候！一会子嚷嚷着心口难受，一会子又嚷嚷着要吃荔枝，折腾得上下不安。

　　可是，那个时候时令尚早，荔枝都没上市呢，哪里去弄荔枝给她吃？

　　裴少年用了六天，跑了大半个岭南，终于找到了早生的荔枝！可是回去罗家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她的小舅舅来接她，带她去大城看大夫去了。

　　如今再一想，裴侯爷安慰自己：肯定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实在太匆忙了，以至于这姑娘还来不及注意他，这才留下这么个破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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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压着青石地面发出碌碌的声音，赵嬛澈渐渐阖目。

　　到了晋阳侯府门前，马车停下，动作很轻，但是赵姑娘却立刻感知，睁开了双眼。

　　她掀眸看着裴胤，道：“动静小一些吧，别惊动夫人，别叫她担心。”

　　裴胤轻轻点头，然后上前扶她：“能走吗？”

　　赵嬛澈动了动腿，除了还有些木木的疼，已经勉强可以走路。

　　于是裴胤扶着她的肩，从侧角门进入。

　　这一头，他们才进府内，便见裴九已经带着医女在照壁前头等着了。

　　裴胤问：“母亲在哪？可让她知晓了？”

　　裴九瞅了一眼赵嬛澈半身血渍狼藉的模样，撇撇嘴，道：“太太下午的时候身子好了些，在佛堂里诵了一会儿经，然后回房去喝了药，睡下了。您没吩咐不敢告知她。”

　　裴胤点点头，然后揽着赵嬛澈往后院而去。

　　到了里头，裴胤让医女带着赵嬛澈进了一间套房，又是叫人打了水，又是叫人拿来了衣裳来。

　　医女在里头给赵嬛澈处理伤口，裴胤不方便进入，只能等在门外。

　　此刻日头已经偏西，薄薄的阳光打在他的面上，显出点朱玉般的光泽，半晌，他阖动了一下眼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才发现，粘的全是血渍，已经干涸了。

　　裴胤掏出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想了想，然后将帕子叠好，又放入袖中。

　　“裴九，”他抬头看那个蹲在门口抓耳挠腮的护卫，“你回聚芳楼，问南康伯打包些糕点回来。”

　　“啊？”裴九正在廊檐下焦急地踱步，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不由一跺脚，“主子，您也太不争气了，就这么被这姑娘牵着鼻子走，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以后您在她面前是要低一头的，要我看现在就该给她立点规矩，等成亲以后她就不敢……”

　　他家主子笑吟吟地朝他走了两步。

　　“我这就去！”裴护卫一挺腰身，转头哧溜就跑了。

　　等这护卫抱着糕点哼哧哼哧跑回来的时候，赵嬛澈还在里头没出来。

　　这主仆二人又跟桩子似的戳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见槅扇吱呀一声开了，有丫鬟端着满是血水的盆子出来。

　　医女在门内道：“侯爷可以进来了。”

　　裴九等不及当先蹦进去，裴胤随后步入。

　　站在外间，一眼便能看到赵姑娘靠坐在里间的软塌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如果不是从袖子里露出了扎伤口的细布，任谁也瞧不出来这姑娘是受伤的模样。

　　见裴胤望过来，她歪头冲他一笑。

　　医女缓步上前，回禀道：“姑娘的伤口里嵌了许多沙石，挑了许久才清理干净，虽然已经上药包扎了，但每三日还是要按时换药。要多休息，还要注意忌口，这几日天气渐热，免得化脓。”

　　裴胤一一都记了，然后与医女道谢，又叫裴九看了赏然后才送出府去。

　　他走至里间，半蹲到赵姑娘面前。

　　近了才看到这姑娘笑吟吟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裴胤眉心微跳，轻声问：“很疼吗？”

　　赵嬛澈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心头猛地一跳。也是直到此刻，这后知后觉的姑娘才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些从前她刻意忽略的东西。

　　于是她移开视线，低头噗嗤一笑，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水，无奈道：“有一点，还能忍。”

　　说着，她伸头看看窗外的天色，道：“侯爷，时候不早了，我的行李不收拾了，下回再来拿，你送我回萧王府吧。”

　　裴胤点点头，他知道，这姑娘看似好说话，实则极其执拗，如今他在府上，她说什么也不会留宿的。

　　裴胤亲自驾了马车将赵姑娘送回萧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赵嬛澈不用他扶，自己下了马车。

　　站在萧王府门口，赵嬛澈掠了掠额前被夜风吹散的发丝，然后笑着对裴胤道：“天色太晚了，不方便请你进去，侯爷，你自己回去吧，路上当心。”

　　裴胤点头，然后将搁在座上的包裹拿给她：“你的糕点。”

　　赵嬛澈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

　　她仰头看他的眼睛：“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跟夫人道一声别，我有空就会去看她的。”

　　裴胤说好。

　　赵嬛澈又笑了一下，冲他挥挥手，然后捧着食盒，转身一拐一拐地往王府走去。

　　走了两步，她忽又驻足，沉默了一时，然后才转身对那个站在月下的男子道：“裴胤，等我伤好了，我们去看马吧。”

　　裴胤愣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笑道:“好。”

　　赵嬛澈又冲他挥了挥手，转头跨进萧王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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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袭来，涤荡肺腑，将白日的燥热散去，叫人神清气爽。

　　裴胤又在月下站了许久，这才准备回去。

　　然而，一转头，忽见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正站在他的马车边上。

　　裴胤微愣，定睛望去，却见是赵府的二姑娘赵清然直直立在那里。

　　“裴侯爷，”赵清然见裴胤望来，于是上前两步，福身与他见礼。

　　裴胤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了一下，问道：“赵二姑娘找裴某是有什么事吗？”

　　赵清然看着他，说话的声音清越动听，语调却几无起伏：“今日茶楼小聚，我无意间听到二哥说话，似要对三妹妹不利，特来提醒侯爷一声。侯爷有所不知，我那二哥向来糊涂，怕是会做出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来，还请侯爷这段时间费心，多看顾些我家三妹。”

　　裴胤看着这个姑娘，只觉得她的眼睛太清太静，幽潭一般死水沉澜，完全不像一个十八九岁女孩该有的眼神。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多谢二姑娘提醒。”

　　“不必谢我，”她缓缓道，“当日侯爷曾于御前与求情，对我有恩，我不过投桃报李罢了。”

　　赵清然说的是皇家祭典上她打翻贡品，裴胤为她求情一事。

　　因为有赵清玥的前车之鉴，裴胤可不敢再与其他女孩有什么恩情纠葛，于是淡淡道：“此事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裴某不过应国公老人家所求，随口帮一句罢了。”

　　赵清然不置可否，只又福了福身：“那我先走了，请侯爷见到我三妹的时候帮我捎一句话，就说今日她的礼金我收到了，还请侯爷帮我转达一声谢意。”

　　裴胤点头。

　　赵清然不再说话，转身缓缓离去。

　　裴胤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走至街角，上了一辆候在那里的马车，车夫一抖缰绳，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裴侯爷这才收回目光，他回首看着萧王府的大门，半晌忽然出声：“裴九。”

　　无所不在的裴九噌地一声冒头：“在呢。”

　　裴胤道：“交给你个任务。”

　　裴九看着裴胤严肃的模样兴奋得直撸袖子：“主子，什么任务你说，肯定给你办好。”

　　看他家主子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很重要的任务，一般遇到大事主子都是吩咐裴四去做的，显得他像是个吃干饭的，此刻他家主子终于想到他的存在了，由不得他不兴奋：“主子您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一定给你办好。”

　　“你带些人在暗里保护赵姑娘，”裴胤瞥了他一眼，“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后果的。”

　　裴九一个袖子没撸完，砰的一声便栽到地上：“主子，您说什么？叫我去保护那个悍女？您说笑呢吧？”

　　他家主子不说话，只冷飕飕地看着他。

　　裴九悲愤地将脸埋进臂间，呜呜囔囔不情不愿道：“是，保证不会叫她少根头发。”

　　裴胤背手，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皓月，半晌，又唤：“裴四。”

　　“主子，”裴四沉默地从暗中走出。

　　“你去盯着赵家二少爷，如果他有什么异动，你自己看着吧，不必问过我，”说话时，裴胤不看他，仍旧仰头，神色不动地看向黑黢黢的天幕。

　　裴四瞅着他家主子清艳的侧颜，但觉后背一寒，恭谨垂首：“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裴胤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随意挥挥手：“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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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蕉别院。

　　修建在必安湖畔。

　　红墙黛瓦，奇葩异卉，宝鼎华帐，熏香迷醉。这座别院修得极其奢侈华丽，叫人看不出住在里头的是个寄人篱下的别国质子。

　　赵清思缩身立于外室，被炉内的甜香熏得昏然欲睡。

　　他摇了摇头，然后又揉了揉迷醉的双眼，这才勉强清明了些。

　　赵清思抬头去瞧上首那个斜身靠在炕上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深红色锦缎华服，衣襟上以金线暗绣莲纹。端看模样二十来岁，却生得容貌绮丽，神色邪纵。

　　男子斜躺在炕上，拿着镶宝嵌珠的小钳子修剪着指甲。身前身后各跪着一个美貌的小婢，一个捶腿，一个捏背。

　　——男子唤做凌骜，是邻国三皇子，两年前作为质子送进京城的。

　　赵清思瞪大眼睛瞧着凌骜白皙的脸孔和如画的眉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往日里不敢随意打量，此刻仔细瞧去，见这位爷的眉眼间竟与那郎艳独绝的裴侯爷有几分相似。

　　这赵清思从来是个混的，平日里也养过几个小倌，也爱混玩些分桃断袖的把戏，此刻见凌骜这般容貌，又有甜香袭人，一时便觉心旌摇荡，不自觉就朝他走了两步。

　　此刻，凌骜终于修好了指甲，他将修长的手指凑到唇边吹了吹，然后掀开眼帘看了站在下头的赵清思一眼。

　　赵清思清醒，赶紧驻足，低头，不自觉弓了弓身子：

　　虽然面前的这位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罢了，但是赵清思却向来有些怵他。

　　又咽了一下口水，赵二公子腆着笑脸，试探着问凌骜：“三爷，您对我的建议觉得如何？”

　　凌骜眯了眯绝丽的眼睛，然后伸手揉了一下额角：“赵嬛澈？你家三妹妹？”

　　赵清思忙点头。

　　这位北国质子向来邪肆放纵，身边又颇豢养了些奇人异士。

　　有那能人，吹的一手好香，使的一手好迷幻术。这凌骜凭借这一手，带着他们这些纨绔一起，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那些个小姐姑娘们经常等完事了之后，还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便事后心中有所怀疑，也纠不到根底，况且为了名声，也从来没人敢宣扬。

　　就凭借这一手，两三年里，这位质子在京中玩的如鱼得水，无往而不利。

　　但是显然，这一回，对于赵清思的提议，这位质子却兴致缺缺：“你家三妹妹有什么好玩的？你若提议你家四妹妹我倒更有兴趣些。况且，赵嬛澈后头的萧王府可不是吃干饭的，前几年我那位太子皇兄才被你们萧王爷俘虏了去，废了好大功夫才回国，我哪里敢惹你们萧王爷？”

　　说着凌骜随意挥挥手，打了个哈欠，靠到美婢腿上便要睡去。

　　赵清思急得上前一步：“三爷您说笑了不是，您的手段有多高，动作有多干净，我还不知道吗？若您做事还能留下把柄的话，那天下就再也没有细致人了！”

　　凌骜不睁眼，只又挥挥手，赶蚊子一般：“还是把你家四妹妹弄出来玩玩吧，那丫头瞧着便叫人垂涎。”

　　“三爷，”赵清思并不放弃，急急道：“赵嬛澈虽没我四妹妹那般美貌，但是为人活泼有趣，性子又烈，又颇具英气，与我们从前见的那些大家闺秀都不一样，是极少能见的。玩起来肯定也别具滋味，爷，您见了就知道了。”

　　“是吗？”凌骜被他说得起了一点兴致，他侧首看了赵清思一眼，艳丽的眉目间似有华光流转：“行吧，你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了，明儿，我先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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