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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4
1999年，江南，“秩序”契约签署现场。
纪瑾瑜被父亲唤醒。清晨的山间笼罩着淡雾，仿佛一层薄纱盖在眼前，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快速清醒过来。
牵着父亲的手走下轿车，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别墅，四面群山围绕，私密性极强，看上去有种阴森的感觉。
这是十分严肃的会议，她不能怕，不能给父亲丢脸。于是一身漂亮洋装的纪瑾瑜，小皮鞋擦得锃亮，昂头挺胸，犹如高傲的小公主一样朝前走去。
走过一条数米的石子路，有人正在别墅入口处等候他们。迎宾者穿着正统的旗袍，黑亮的长发垂到腰际，纪瑾瑜仰起头看她，对方也随之对她温柔一笑。
好漂亮的人。
但是她的肤色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就算有妆容遮掩，纪瑾瑜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她就是父亲所说的那种……那种生物。
小公主懊恼地别开眼睛，不知道她是懊恼自己刚刚觉得对方漂亮，还是懊恼这么漂亮的人居然是那种东西。
“纪先生，纪小姐。”对方不卑不亢地招呼他们，“这边请。”
父亲礼貌地回应她：“有劳艾小姐。”
走进别墅，没有任何参观的必要，他们直接被带到了一间宽敞的会客间。可以容纳数十人的圆桌前，已经有参会方落座。
与她和父亲的组合相同，旁边还有一对父子。穿着迷彩外套的男人高大英俊，他起身和纪父握了手，旁边不过三四岁的男孩看上去兴致缺缺。
紧接着到来的人让纪瑾瑜兴奋起来。少女推了推眼镜，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她脸颊上有着些许雀斑，棕色的麻花辫束好盘了起来。她叫她“瑾瑜”，一如传闻中的那般知性又温和。
——她就是那面占星台的主人，伟大的占星预言家！
纪瑾瑜欣喜道：“王珊姐姐！”
那个一脸冷淡的男孩也被他的父亲拎起来，朝王珊问好。
“你好呀。”王珊对男孩微笑，“啸威，以后我们也会经常见面的。”
男孩哦了一声。
因为有王珊在，气氛不见得那么压抑严肃。而纪瑾瑜不曾细想，年幼的他们被带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很快见到了最后抵达的客人：两位温文尔雅，眉眼间有些相似的男人。他们姓吴，被称作吴医生和吴教授。
随即，艾小姐再次出现，对着谁恭敬地唤了一声“主人”。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终止了交谈。
看着不过十七十八的少年站在门口，一身裁剪合身的休闲西装，头发梳上去，双眼澄澈如湖泊。
纪瑾瑜的目光一旦放到他身上就移不开了。
他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人，举手投足都完美得像童话书里的王子，而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王。
因为他和那位艾小姐，纪瑾瑜开始怀疑自己对于异族的理解。
原来越美丽的东西才越是邪恶吗？
纪瑾瑜忍不住偷瞟着坐在主座上的那位少年，虽说他可能比这一屋人加起来都大，但那张面孔太具有欺骗性，前天晚上还因为要见到“大魔头”而失眠的纪瑾瑜，慢慢地放松下来。
美丽的东西蛊惑人心。她看见少年朝她看过来，不单单是回应她的视线，他的目光里还盛着很多东西。
那时候她不懂其深意，只觉得那双眼睛很美，就像潮湿的台阶上生长的青苔，不见日光，柔软又凉薄。
会议开始。
大人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题，她努力去理解，但听着听着就走神了。李啸威也是，男孩的脑袋越垂越低，竟是要睡着了。
那些严肃的，低沉的声音，在无心者耳中如此枯燥催眠，他们撑了几十分钟之后，都打起了盹儿。
纪瑾瑜再次睁开眼时惊讶地发现自己正枕艾小姐的腿上，身上盖着薄毯，少女没有温度的手隔着毯子虚揽着她。
“可以再躺一会儿。”她轻声说，“要签字的时候我会喊你。”
纪瑾瑜有些拘谨地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艾小姐柔声道，“裙子真漂亮。”
小姑娘最吃这种夸赞，纪瑾瑜有些脸红，她嘀咕道，“你穿也会很漂亮。”
艾小姐应道，“是吗，那我下次试试。”
纪瑾瑜不知道能跟这个人聊些什么，但是不说话的话，这间里屋太昏暗，有些吓人。她清了清嗓子问，“他们在说什么？”
艾小姐沉默了几秒，回答了几个词：“他们在说秩序，平衡，还有……”
“谎言，和真心。”
纪瑾瑜似懂非懂。
好多年后想起时竟觉得，这几个词确实贴切。
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正午，她被带回了会议桌前签字。
来时她一直觉得能和父亲一起参与重要的会议，并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是件格外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正当她握起笔的时候，她不住紧张了起来。
契约书的底纹是一个等边三角形，这个她明白，三角形代表着血族，狼人，还有人类三方的制约和平衡。她自下而上看去，签名处已经签好了一排笔迹各异的名字，各方的立场由名字前面的图腾区分。
签署方：
（蔷薇）范希
（狼牙）李将阗，李啸威
（权杖）王珊，纪明珏；（橄榄枝与和平鸽）吴禹崇，吴卿海
签订日：西元1999年6月10日
生效日：西元1999年6月10日 - 2099年6月10日
纪瑾瑜是最后一个签名的，她一笔一划，把纪瑾瑜三个字写在了纪明珏后面。
十九年之后，纪瑾瑜再度看向自己当年幼圆的字。
她回想起了那些目光，那些带着鼓励，还有悲悯的神情。换取秩序的代价里一定有人要牺牲，牺牲的不一定是生命，而是时间，自由……还有真心。
“秩序”综述：
签署方有义务维持人类社会的和平及安全；并为此目的，采取有效的集体措施，或单方在集体认可下的措施，以防止、消除对于各种族平衡的威胁，制止、调整、解决侵略行为或其他破坏平衡的行为。
条款：
各方均交出「信物」，交互保管，不可单方面追踪「信物」。
（蔷薇）方承诺将于30年内有效统领血族，并清除所有威胁秩序的好战派和好战行为；
（蔷薇）方（狼牙）方允许发起、加入不威胁人类社会的种族内部战争行为、不威胁人类社会的非中立阵营内跨种族战争行为；
各方均有义务清扫威胁人类社会的血族和袭击行为，双方自愿前提下的血液交易除外；
各方均不允许对阵营内采取精神控制，武力威胁等任何非自然交流方式；
各方均有义务保护血族「信物」及其亲属，未来伴侣，子女的人身安全。不允许对「信物」进行人类常识外内容的非科普性，指向性引导。
此契约对血族「信物」保密，如其受到不可逆生理伤害、心理伤害、或意外丧生，契约即时作废。
塑封起来的契约书摊在桌上，被一字一句地重读过去。
听的人五味具杂，更多的，是觉得讽刺。
从字面上来看，这明显是不平等的条约，无非就是让混血之子单方面打下和平江山，其他人基本只需要护一人周全。
怪就怪在他百年前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在夜上海的大火之后，谁都知道了大魔王有个致命的软肋，待那个孩子的第三次降生，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拿下他以要挟范希，和护住他以交换镇压和和平，本质逻辑好像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并没有做得很好。
李将阗战死，狼群换了好战出生的主人；纪明珏和吴卿海失踪；「信物」的父母丧生；本来应该作为邻居出现的李啸威，和其一起进入吴禹崇的孤儿院生活。
而她，作为一个对其稍加照顾的“学姐”，收下了太多她不配收下的感激和信任。
真是，太过沉重的真心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他的名字里早已经写下了他所处的局面：
四面楚歌。
时空这头。长桌前，范希讲完了最近的要事，包括近半年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的好战派血族清扫，和上次秦安岭发生的于秦锋一派的冲突。
接下来是王珊，王珊说的预言每次都差不多，没有变数就表明了最好的情况：
“未来半年内，没有重大自然灾害，没有战争……秩序依然健在。”
纪瑾瑜松了一口气。可谁知顿了两秒，王珊的嘴唇动了动，又吐了出句：“但是。”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王珊推了推眼镜，没有指向，或者指向所有人地说：
“但是谎言会被戳穿，真心受到考验。”
“具体的影响深度，要看各位怎么选择。”
停顿半晌，按照顺序，吴禹崇接着开始他的发言。他说着半年间因为吸血鬼而失去父母的孩子有多少，其中有多少人是巫师的后裔，特护孤儿院的维护情况如何，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范希的脸。
范希依旧完美地微笑着。纪瑾瑜这几年看到他这张脸的时候都会恶寒，而现在她居然越发地感到悲哀，要不是真的见过他在楚歌面前的样子，他会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有心，机械作业的完美主义者，要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巫师一方的情况由王珊说过了，木子河的主人也已经不是狼群的首领，作为二代执行人，纪瑾瑜和李啸威理论上不用发言，但在吴禹崇说完之后，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开口。
“有件事——”
“关于——”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停了下来。
范希十指交叉，轻轻将手搭在桌上，看向纪瑾瑜。
“女士优先。”
而纪瑾瑜顿了顿，转向李啸威，“你先说吧。”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关于信物。”李啸威单刀直入，“我父亲交出的信物，是不是初代狼王的狼牙？”
似乎是早就知道他要问这个，王珊很快回应道，“是。”
“那它现在在哪？”
“各方均交出「信物」，交互保管，不可单方面追踪「信物」。”吴禹崇意有所指地说，“啸威，信物会在契约结束后归还于你的家族，不用担心。”
男人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言语里的态度却格外严肃坚决。“秩序”应该是这样的，放在平时，李啸威不可能提及这样的要求，但眼下不容他犹豫。
“并不是单方面。”李啸威反驳，“过半就行了吧。”
在场五个人，目光撞在一起，沉默中全是对弈。吴禹崇看了看范希和李啸威，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纪瑾瑜脸上。
纪瑾瑜不为所动。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这些孩子……唉。”吴禹崇叹道，“啸威你倒是说说，你要那狼牙做什么？”
李啸威总不能说我要拿它向秦锋换一瓶解药，去救一只吸血鬼——吴禹崇不是在问他，而是要他亲口承认他的幼稚。
而这时候王珊开了口。
“它在应该在的地方，给你们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指引。”
她是最神秘，最有威望，最自由的发言者。但她传达的信息难免虚浮，因为未来是最不可控的东西。
然后她转向纪瑾瑜，目光中带着鼓励：“你要说的事是什么？”
纪瑾瑜琢磨了一下措辞，然后直直地望向范希：
“我觉得应该告诉楚歌真相。”
-
话题中心的人平躺在床上，手中握着一颗狼牙来回打量。
往年暑假的开端，楚歌都和李啸威泡在地下室里打拳。而前些日在校门口与对方告别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闲情过问对方在忙什么。
在他们能当面交换信息之前，楚歌向献血服务中心提交的志愿者申请被批准了，最早一班培训从明天就开始。
楚歌伸手一抛，狼牙落在了一边的行李箱内，躺在他的衣服上。
空调房里的孩子们在玩游戏。楚歌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上前打扰。他拿手背蹭过额头上的汗，拖着箱子走出铁门，踏着晨光和树叶的影子，跨过白垩粉画出的花。
这是自住进这里之后，第一个他想要离开，走得很远的夏天。
如果相信自己，顺从真心的话，他想要这么尝试。
尝试走出读月，走向不远处倚在车门上的人，然后清晰地说出一声：“久等了。”
范希摇了摇头，“我刚来。”
见人乖乖坐进自己的车里，范希关上车门，松了口气。夏天的晴阳太刺眼，让他觉得好渴。
没有吸血鬼会喜欢夏天。
没有吸血鬼喜欢等待。
可是这样的夏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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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公开的信息7:
李啸威和纪瑾瑜的真实年龄比同期生年长。
2008年狼族内耗，秦锋抢夺了李将阗的统领权，狼族的重心由木子河岸移向秦安岭，立场由中立移向好战。
2010年“秩序”契约一代执行人纪明珏和吴卿海于楚歌父母身亡的同天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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