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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千里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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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奈绪,是天音夫人专门派遣到这座主宅的管家。在天音夫人豆蔻年华,还未嫁与产屋敷时我就已经是她信任的女侍,至今服侍天音夫人已超过八年之久。
前些日子,天音夫人特地将我从原本的职位——也就是她的近身女侍,调至此宅中。离开前,夫人亲自嘱咐,说宅中俱是天降之人,令我倾力接待,必不能让这三位产生任何不愉之色。话毕,这位我看着长大,如今也已嫁做人妇初为人母的女子,如从前一般,亲热地握住我的手,笑着对我说:“都拜托给你了,奈绪。”
我点点头,深知此举托付意味颇重。身为神职世家的女侍,我自然清楚[天降之人]是何足重量,主家将此任交付于我,是放心信任我的能力,我也自然不会令他们,也令天音夫人失望。
我原以为那三位殿下必然是难以服侍的。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神灵。在我印象中,天降的神子定然是浑身发散出圣洁光芒,面目慈悲却疏离,态度高傲冷漠的。
但那三位殿下却不尽然如此。
红发的神子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允许我称呼他的名讳,但我无法做出如此不敬之事,只好称他为“花宁殿下”,这位个头小小的神明确实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无论在明亮的白昼还是漆黑的夜晚,周身都发散出柔和的白色微光。但有一次,我也碰巧听到花宁殿下与他的同伴,抱怨说“这光明明从前都没有,最近突然就时常亮着,实在是令人头疼”这样的话,所以我也从未向他表述过自己仰慕这样发散着圣洁微光的神灵。除了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光芒,花宁殿下与我想象中的神明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位有着比红枫颜色更深些眸色的殿下,白日里通常都在朝向庭院的走廊上静静坐着,有时也会也与他的两位同伴相对饮茶,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将手中端着的糕点轻轻放在离他们不远的小矮桌上,再默默退下。那三位殿下之间总是有一种外人无法插入的氛围,于是我会尽量隐藏自己的痕迹,只在殿下们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夜晚月光皎洁时,花宁殿下会去屋顶,同样也只是在屋顶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的模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这时候,那位银色短发的殿下便会拿着羽织轻巧掠上屋顶,为花宁殿下披上轻薄的外袍,而那位高挑些的殿下便沉默地站在庭院里,手中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等待着他的主人。
银色短发少年模样的神明我时常能够在花宁殿下身边看到,而栗灰色头发的那一位在开始时很少能够见到,他似乎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常吩咐仆从,后来就能常常在花宁殿下身边见到了。这两位神明的名讳我都不曾知晓,只听到过花宁殿下唤过他们,一作“药研”,一作“长谷部”。幸得他们也不常有什么吩咐,且对待仆从都态度温和,从未有什么超出我本分的要求,我与其他侍从也不用担心因称呼的问题而触怒殿下们,缓解了不少下人们紧张的情绪,也让我的工作顺利了许多。假如天降的神灵都像这三位殿下一样,那神道侍奉之人不知要增加多少了。
天音夫人近来拜访过花宁殿下好几次,我知晓她应是为了耀哉大人的病情而来。
身为天音夫人还未出阁时便已服侍在旁的人,我也自然知晓身为神职世家女儿与产屋敷一族的婚约。内心虽怜爱着即将嫁做人妇的少女,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尽最大努力去打探
婚约对象的为人,希望天音夫人能够遇得良人,平安幸福。
或许是上天垂怜,身为婚约对象的耀哉大人就是天音夫人的良人。
只是……
产屋敷一族的宿命,决定了耀哉大人只能是宛如流星划过的那一瞬的璀璨。但即便如此,天音夫人也坦然着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她那时已孕育了两位小姐。我现在还记得,天音夫人那时候看着两位小姐熟睡的脸颊时,脸上的笑容有多温柔。
缠绕着耀哉大人的疾病已经蔓延到他的额角,那泛着青紫色的瘢痕像是产屋敷一族逃不开的宿命,在他的额角逐渐晕染开来,等待着终结的那一天。那样俊秀温和的青年,假如能够斩断这恶疾的锁链,不知会在当世发散出怎样明亮的光,实在是……太可惜了。
所以我能够理解天音夫人频繁到访的焦急,既然眼前已有天降之人,又如何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此?看着天音夫人总是紧皱的眉头有了微微松开的趋势,我不由也在心中默默祈愿。
温柔的神灵殿下,请实现夫人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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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宁向宅中的女侍要了蜂蜜做的蜜饯,却头一次不是为了自己。
红发的少年将手中的热茶递给坐在矮桌对面的青年,又把桌上摆好的蜜饯朝对方推了推,语气温和:“长谷部,蜂蜜制的蜜饯对嗓子好,多吃些。”话毕,又探出手指从那盘晶莹剔透中捻了一颗转身塞进药研的嘴里,“药研也吃。”
得了意外之物的少年心中惊了一跳,紫罗兰颜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却又在下一秒回过神来,顺从地含了蜜饯,顺便还捉了对方的手指轻轻舔/舐/,等待那指尖上已经没有甜蜜的糖丝时,他才放开手,又从衣襟里掏出柔软的手帕将自家主人的手指擦拭干净。
药研这番动作让花宁的面颊有些微红,舔/指尖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点。
回过神来,目光扫到对面长谷部的一脸正气,他心中便平静下来,转身轻轻点了点药研的鼻尖就算作吓到自己的惩罚了。
“长谷部今天感觉如何?”花宁轻啜一口手中捧着的茶水,红石榴般的眼睛温和地看向栗灰发色的青年,“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闻言,长谷部摇摇头,本打算就此结束,却又在对方分外坚持的目光下开了口:“已经没有大问题了。”听见青年的声音由从前的沙哑逐渐好转,花宁点点头,面上带了些笑容,语气雀跃中混了点叹息:“那就太好…”了。
还未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鼻腔里流下来。
奇怪,我感冒了吗?到流鼻涕这么严重?
花宁心想,又打算用手去捏了捏鼻尖,还没伸出手,就在药研和长谷部震惊的目光下凌冽了思绪——血的味道。
“花宁大人!!”药研的瞳孔剧烈地颤动,在他眼中,自己主人的鼻腔中不断流下鲜红的血液,由最初的几滴到后来制止不住。
看着已经在第一时间扑到自己面前的药研和长谷部,花宁赶紧捏住鼻子,想要跟他们说不要担心,结果还没开口,一股血箭就从喉头/射/出/来,他只来得及将身前的长谷部拨开,免得血溅到他身上,但还是晚了一秒,大量鲜红的血液浸染透了长谷部垂在身侧的黑色衣角和药研出阵服上系起的白色缎带。
长谷部对自己眼前的情形疑惑极了,他甚至倾向于认为自己又入了幻境,否则,刚才还好好的招呼着自己吃蜜饯的人,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手中温热濡湿的鲜红液体,真的是他的血液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下一秒钟,他在红发少年紧凑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银发少年焦急地做着急救措施时,紧紧握住少年的手。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抛弃我,这是你承诺过的。
似乎是药研做的紧急救护措施生了效,少年不再急促地咳嗽,但出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银发的少年想要离开去寻求他人的帮助,却被花宁拉住了手指。
“不…花宁大人,我去找医生!我去找!”药研跪在花宁身前,看着自己这位浑身都在渗出鲜血的主人,他的眼角带着清透的水光,尾音颤抖几乎无法令人听清。
难道又要再一次失去他吗?
不,绝不可以!
这时候花宁的眼睛还看得很清楚,他打从心里感谢灶门竹雄的眼力天赋。正因为看得清楚,他才能看到药研摇摇欲坠的身形和长谷部无法置信的沉痛目光。
其实他现在的状态很微妙,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拉扯,有一半似乎已经远离了这具躯体,只剩下一半在这个世界。虽然浑身出血看着吓人,但其实他并没有相应的痛苦,就像是痛觉被剥离了这个身体似的。
他有一种不算差的预感。
“药研,长谷部……”尽管喉咙里还在冒血,花宁声音不太清晰,但他的同伴们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凑到他面前,两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其中透出恳求,透出希望,也透出绝望。面对着这样的目光,花宁心中某个地方泛起荆棘缠绕般绵密的疼痛,他伸出双手拂过药研和长谷部的侧脸,他们立即将触碰着自己脸颊的手捉住放在唇边。花宁缓慢地眨了眨眼,开口道:“我不痛,不要担心。”
听了这样的话,凝聚在药研泛红眼角的泪珠还是终于滴落下来,这一秒微凉的水珠浸入两人交互的手中,消失不见了踪影,下一秒却又落下了新的水滴。
“不…不…花宁大人,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少年原本沉稳的声音此刻变得如纸般脆弱,仿佛将毁灭于眼前之人消逝的那一刻。
花宁怎么能忍心看到这样的药研,他从未看过这样脆弱无助的少年,他想起身拥抱他,告诉他自己不会有事,但他不知为何已无法移动自己的脊柱,就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一样,于是他只能轻轻挣开少年握住自己手掌的手,又抬高些替少年拂去眼角的泪水,低声安慰道:“别哭,我心疼。”
目光移向还紧紧攥住自己手的长谷部,花宁发现这位似乎已经不太对劲了。
灰紫色的眼睛定定看着花宁不停流出血液的唇,长谷部伸出手指将花宁唇角溢出的鲜血拂去,下一秒却有更多的血液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雪白的手套浸润了温热猩红的液体,于是他咬了手套边想要脱去手套再做尝试,但无论如何,那血迹也无法消失,反而越涌越多。指尖真正接触到温热的液体时,他心中突然有一块地方碎了个彻底。
他俯/下/身/,轻轻吻在少年人的唇角,沾了少年血液的唇温软湿润,带着血液特有的腥味,他伸出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花宁的唇角,对方明显是有些震惊地抿了抿唇,他却不在意,又舔/了/舔/,才直起身来,轻巧笑道:“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长谷部…”花宁还未将话说完,栗灰色头发的青年第一次打断了他,伸手拔/出/腰间的/本/体/反手就对准自己的咽喉,扬起笑容,“没关系,我会、陪在您身边……让我与您、在地狱相会吧。”
等等,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听见长谷部的暴言,花宁心中一阵震颤,赶紧安抚之:“长谷部,你敢伤害自己,我绝不会原谅你。”似乎是这样带着威胁之意的话产生了作用,刚才还隐藏着红光的灰紫色眼眸此刻清明了些,借着这个档口,花宁用力将长谷部拉到自己面前,结果用力太狠直接把人怼到了自己的胸口,撞得他又吐了一口血,吐完他才又开口:“听见了吗?不要伤害自己,我没事,只是躯体的更换罢了,这不是我原本的身体…等下让药研解释给你听。”话毕,他又朝药研递了个眼神,药研急忙把长谷部拉起来,生怕他一个猛扎,又把花宁撞出事来。
看到药研和长谷部逐渐冷静下来,花宁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我不会死,有人,在拉扯我的灵魂,”顺了顺气息,他又接着道,“等我回来,不会太久…”借着最后的力气,他一手一个,抓住药研和长谷部的手,留下最后的话语,“信我。”
话毕,这具几乎浑身都在渗血的躯体被微光包围着,消失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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