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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兵预备役(4)
盼了大半年的外出,等到真的走出了大院,介明妤才觉得两眼一摸黑——她对驻地周边一点儿也不了解,连个方向都找不着。
林潇带着她走大街穿小巷,没一会儿就到了县城的中心的繁华地带,介明妤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这个大院还真是处在闹市之中的。
仍然像在院里时一样,介明妤冲在前面去为林潇把商场门前的塑料门帘撩了起来。林潇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都出来了,不兴那套。”
等林潇进了门,介明妤才放下帘子跟上去。商场还没营业,她们只能先到一楼的肯德基吃个早点。
刚端回各自的餐点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林潇就又说起来:“你看着我好像在排里很吃得开,其实我也很不喜欢那一套。但是没办法啊,在那儿就得按那儿的规矩办事。你呀,以后要是外出,记得问你们班长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嘴甜一点儿。你别看郑雨果之前小偷小摸的,你信不信,在你们老兵班长那儿,对郑雨果的印象都比对你的印象好,因为她肯干活儿。”
这话介明妤没法反驳,确实自从林潇来新兵班住之后,除了偶尔在公共区域被别的班长逮去帮忙做事之外,她连老兵屋都很少进了。
林潇又说:“我们这批还有半年才退呢,你现在开始值班了,一个优秀士兵已经拿在手上了,难保不会有人眼红你。你自己好好的吧,少挨点儿练不好吗。”
介明妤默默地点了两下头,知道师父说这些是为了她好,只能记在心里以备万一。她现在挨的单练比起新兵连已经少了很多,隔三差五地因为同年兵犯错而被老兵抻过去吃大锅饭,练得多了,习惯成自然,虽然意识上还是觉得不情愿,不过身体上也没有从前挨练那么难过了。但是,就像林潇说的,少挨点儿练难道不好吗?
介明妤正在思考着人生,林潇忽然又说:“在这儿还得等到十点多,而且柜也不多。反正你也认识路了,不然我们吃完东西,买张高铁票去北京吧。”
介明妤在北京上了四年学,林潇本来就是北京本地人,与其在这儿耗上一整天,还不如去熟门熟路的首都逛逛。两人一拍即合,吃过早饭便奔向高铁站,准备逛北京去。
直到站在高站厅里,介明妤才在站台的隔离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足足有八个月没照过镜子了。然而此刻在玻璃里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介明妤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且不说自己这往这儿一站就感觉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气场了,那个穿裙子的小男孩到底是谁啊?
介明妤抬手扒拉了几下自己的一头短发,发现这个发型怎么着也救不了之后,又瘪着嘴扭头去找师父林潇:“班长,你们以前是什么时候才能留头发的啊?”
“留头发啊?”林潇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这是个很久远的事情了,“业务独立了就可以留了呀,嗯,你现在可以留头发了。回去了我要告诉你同年兵,让她们快点儿学出来。”
介明妤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当了两年兵,没能修炼成女神,反而毁了容。
白天出去嗨了一整天,一会儿吃完晚饭就要上班,没时间可以再耽误。介明妤回到屋里放下东西就赶紧开始换军装,收拾东西。
她正忙活着,贺珊推开了新兵宿舍的门,探进头来。应付完了新兵们的问好,这才冲介明妤问道:“你师父呢?”
“班长在后面守着东西呢,黎越去接了,马上就回来了。”介明妤停下来,想起林潇白天跟她交待的,起立站得端端正正的,然后才回答贺珊的问话。
贺珊听后,干脆推门走进来在林潇床上坐下了,一边对新兵们说:“你们玩儿你们的,别紧张,我等你们班长回来跟她商量个事儿。”
她话音刚落,林潇和黎越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见林潇回来,贺珊脸上露出了笑容,站起来应上去,说:“班长,恭候多时啦,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林潇警惕地看了看贺珊,问:“你要干什么?”
贺珊眨眨眼,说:“这不是今晚是你和介明妤的班么,我和周敏想了想,新兵一周打一次电话,等到明天万一有公差,时间又来不及了。所以今晚我们去值班,你就在楼上组织她们打电话吧。刚好你徒弟这周放单了,也让她早点儿给家里报个喜。”
林潇听完贺珊这番话,心头一阵感动,她点了点头,说:“等她们打完电话,我和介明妤下来换你们。”
考虑到打完电话还要下去换上替自己值班的班长,介明妤这次也不谦让了,第一个就抱着电话到一边去,拨通了介东源的电话。
介东源接电话的速度是一如既往的快,介明妤在这边听见电话瞬间接通,也就立马喊到:“爸爸!”
“你这是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爸爸了?”知女莫若父,介东源一听介明妤上扬的尾音,就知道今天这通电话是为了报喜来的。
介明妤在这边笑起来,说:“我今天外出了,八个小时!你猜为什么。”
介东源却拒绝猜谜,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业务独立了,我放单了!就是总机接电话,以前我是跟我师父一起接,现在我可以自己接了!我是我们同年兵里第一个!以后你们如果打我们总机,接起来跟您说‘您好,幺六’的就是我啦。”介明妤说着,眼中的笑意恨不得溢出来。
介东源恍然大悟,“喔”了一声,说:“业务独立了啊,那爸爸给你口头嘉奖一次。”
“对了对了,爸爸,”经过介东源一提,介明妤一下子想起来她将在年底拥有的两项奖励,“年底评功评奖,我就有嘉奖和优秀士兵了。嘿嘿。”
介明妤说完,傻笑起来。她从小到大也没少得过奖,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自豪,这么想在父母面前献宝。
“优秀士兵和嘉奖啊,不错不错。爸爸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明妤是最棒的。”介东源回答道。
“爸爸,”有个想法自从她快要拿到工号起就开始在她脑海里盘亘着,但介明妤始终有些拿不定主意,“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不知怎么的,介东源今天总是在重复介明妤的话:“想给你妈打电话啊?哦……”
介东源沉吟一阵,才给出了他的意见:“打吧。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跟爸爸说吗?”
“暂时没有了……”介明妤抿着嘴,这下爸爸也发话了,那么她就鼓起勇气给周新蕙打个电话吧。告诉她,她的女儿在部队不仅没有丢人,还给自己挣回来荣誉。
“爸爸你注意身体。”“那你就给你妈打电话吧。”父女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介明妤在这边又笑起来,说了再见正要挂电话,介东源忽然又叫住她:“明妤。”
介明妤赶紧把指头从摁了一半的挂断键上拿开,答应道:“诶,怎么了?”
“爸爸暑假和学校几个老师准备去骑行川藏线,你把你那个电驴儿借给爸爸呗?”介东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介明妤皱了眉,哭笑不得:“别人骑行都是自行车,你们老几位还准备骑电驴儿呢?再说了,我那是摩托、是机车,什么电驴儿……钥匙在我妈那儿呢,你跟她要就成了。”
介东源踌躇了一阵,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呐,我当然知道钥匙在老周那儿,她不肯给我啊,非说我给你弄坏了你不找我要找她。你一会儿跟她说一声。放心啊,爸爸不会给你弄坏的。”
介明妤听完爸爸无奈的诉说,噗嗤一下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鼻子又是一酸。她连忙去捂眼睛——这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然而这一次她眼里并没有泪。
介东源也尴尬地配合着她笑了笑,便跟她说了再见,让她给周新蕙打电话了。
周新蕙接电话的速度竟然也快得可以和介东源一较高下,介明妤还没酝酿好情绪,那边就已经传来了周新蕙威严的声音:“怎么着,给我老人家打个电话示威啊?”
介明妤惊叹于母亲敏锐的嗅觉,虽然八个月没通过话还一上来就被怼了这一顿,不过毕竟放单了心情好,也就没有再向以前一样顶嘴,而是赔着笑说道:“妈妈,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是来给你报喜的。你聪明可爱的女儿业务独立了,是同年兵里第一个,年底……”
“年底评功评奖有嘉奖和优秀士兵。”周新蕙在那边跟介明妤同步地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诶?”介明妤一愣,眉心又拧作了一团,说话中连敬称都忘记了,“妈,你怎么知道?”
难道介东源事先跟周新蕙通了气?
不可能,她挂断了介东源的电话立马就打给了周新蕙,就算介东源速度再快,这也不能够。
难道这两位现在在一块儿?
介明妤正在思考着,周新蕙那边迟疑一阵之后终于给出了解释:“小杜告诉我的。”
那就不奇怪了,介明妤“哦”了一声,又说:“妈妈,爸爸下次找您要我那个小摩托的钥匙,你就给他吧……”
说到这里,介明妤偷偷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妈你也真是的,明明就很在意我的想法嘛,非得拧着劲儿。”
周新蕙却冷冷道:“我是懒得跟你吵架。”
介明妤知道比嘴硬自己比不过周新蕙,便不再纠缠,说道:“好好好。我自作多情了。”
“行吧,你在那边好好当兵,别跟班长和领导对着干,你那个牛脾气……行了行了,挂了吧。”周新蕙又说了几句,忽然就开始很不耐烦地催促着介明妤挂电话。
介明妤不知道自己这是又怎么招周新蕙烦了,只好说了再见,然而直到介明妤挂断电话,周新蕙也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只是在那边“嗯”着。
直到挂了电话,介明妤才大概明白了周新蕙突然这么大脾气的原因——就像她临出发前在家里时一样,周主任这是又要哭了,才用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介明妤的眼眶里终于有些湿润。说句大不敬的话,从前她觉得周新蕙是个母老虎,可到现在一想,竟然觉得周新蕙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介明妤一边拨着俞宝音的电话,一边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搞不懂这个主任……”
她还有最后的三分钟通话时间,电话一接通,介明妤先霹雳啪啦地重复了每次和俞宝音通话之前必须说的那些句话,只不过今天加入了报喜的内容:“宝音我是明妤。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周一过了考试,以后可以独立值班了,今天外出了一趟觉得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很想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想我。么么哒。我这次依然只有三分钟时间,所以长话短说、废话别说,拣你觉得重要的告诉我。”
介明妤把这段话差点说成了rap,只花去了十五秒的时间。
俞宝音依然是接到她的电话就激动得不行,经过几次之后好容易才可以稳住不哭了,这一次却因为介明妤说得实在是太快而没能明白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又要求介明妤放慢语速重复一遍。
介明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拣中间要紧的那几句又重复了一遍。俞宝音听完,竟然比自己参加器乐比赛拿了奖还要开心,拿着电话就跑去跟她的爸爸妈妈说去了。
介明妤在这边拦也拦也不住,只能大喊:“俞宝音,还剩一分钟了,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俞宝音这段时间确实没什么要跟介明妤说的。王晋川带人去山里野营驻训了,她总不能在这儿跟介明妤念叨一些诸如“晋川走的第一天,想他;晋川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此类的。她花了十秒钟,终于想起来一件还可以聊作谈资的事情,然后开口告诉了介明妤:“明妤,我哥哥考他母校的研究生了,好像已经录取了。他又要去上学了。”
猛地听俞宝音提起俞声的事情,介明妤微微一怔,然后才说:“哦,上学好啊。你替我恭喜声哥。”
她说着,目光从键盘向上移动,落在了液晶屏上——只剩下最后十秒。
于是每周一次的仓促告别又一次上演,挂了电话,介明妤觉得好像身体被掏空似的那么累。
她把电话还到林潇面前,让林潇查了卡里的余额,就跟林潇打了报告,下楼值班。
见介明妤下来了,坐在二号台的贺珊便把位置让给她,带着来听了不到五分钟机的王雪上楼了。坐一号台的周敏想了想,叫住王雪交代道:“你告诉你们林潇班长,让她不用下来了,我带着黎越听机,这班我替她上了。”
待王雪走后,周敏又对黎越说:“黎越,我们考学的可能下周过了就要脱产集中复习了,到时候我不值班了,你别的班长也有徒弟,你王方琬班长已经说了带你魏依依班长的徒弟听,你就没班儿可以听了。所以这周我多帮你林潇班长上点儿班,你就加把劲,争取我脱产之前把试考过了,我复习也放心,好吗?”
莫说黎越,连介明妤这个不相干的人在旁边听了都感动得不行。再一听,黎越那边说话的声音里果然已经有了哭腔:“是,谢谢班长。”
“别啊,咱仨不是说好了吗,每个人都有仨徒弟,每个徒弟都有仨师父,”楼上新兵们都打完了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林潇已经站到了机房门口,“小敏你上去吧,徒弟跟我的班听。上那么多班,你还怎么复习?”
介明妤回头看着自己师父脸上的笑容,觉得心都要被融化了。
然而就在这么一种极其煽情的情景中,二号台的电话丁铃当啷的响了,介明妤再也顾不得什么融化还是凝固,赶紧坐正了身子接起电话:
“您好,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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