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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次日叶清朗转醒,后颈传来微微阵痛,他捏了捏额角,才打量了下周围,很熟悉,原来是白家。忽而想起昨晚,口中泛苦。
他披上外裳,推开房门,入眼一片银白。沈云开背对着他蹲在树下,从叶清朗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他跟前的雪人露了个大半个身子。沈云开脑袋动来动去,似乎还没发现他。
叶清朗走过去,雪太白亮,他不由眯了眯眼:“你在做什么?”
沈云开抬头,脸上还留着专注的神情,他快速把手上最后一把雪堆在底部,站起来拍了拍手:“起来了啊。”他轻笑一声,“儿时的手艺,没想到现在还记得,如何?”
叶清朗瞥了眼他冻红的双手,才去看及他胸前的雪人,树枝为双手,石子作五官,额间梅花一瓣,这点睛一笔让他直觉这是个女娃娃。
沈云开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叶清朗一动不动地看着雪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清朗,想暖一暖那张清瘦苍白的侧脸,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就像他正准备做个好梦,而昨夜那种不可名状的距离感又将他拉回现实。
看他蹲在雪地压抑痛苦不断问自己如何原谅的时候,沈云开只觉得寒意侵人,整个骨头都像泡在冰冷潭水一般,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叶清朗,又宛如哑巴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他像是灵魂出窍,沉默冷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走过去,一个手刀打晕了叶清朗,又将他抱了回来。
一阵风袭来,沈云开清醒了些,才注意到他的衣裳,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你怎么也不把衣服穿好,这么冷的天。”
叶清朗仿若未闻。
“叶清朗,你不要这样一声不吭。”沈云开生怕他就这么倒下去,语气急了点,“王大贵和他娘还有上水村民的死关你什么事,你要耿耿于怀多久?人是因我而死,我的错,你怪我啊,你总揪着你自己做什么?”
叶清朗掩在衣内的右手轻轻颤抖起来。
沈云开又自嘲般笑了一声:“我也不求你原谅了,这世上不在乎我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你也不欠我什么鬼人情,所有都是我心甘情愿,之前说的‘我只收这个’也作废。”见叶清朗像出了神一般,沈云开一掌朝雪人劈了过去,雪人顿时四分五裂,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炸开、骨肉飞溅似的,无故生出几分血腥的感觉。
叶清朗抖了一下,沈云开走到他面前,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幽深:“你听好了,王大贵是我手下杀的,你去查他是我告诉了你地址,王大娘是我带着你去拜访的,这些全都是我的错,与你没有丝毫关系。”
叶清朗不露声色地咬了咬牙。
沈云开双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低头与他平视,温声道:“你想找到千面,想救失踪的那些弟子,想怎么样都好,我都与你一起,我来赎罪,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了行不行?”
叶清朗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没有说话。
忽而沈云开一愣,站直了,仿佛被人下了定身魔咒,一点也不敢再动,过了许久他才垂眸看抱着自己的人,叶清朗环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窝处,看不到脸上表情。
他胸口涌起一股暖意,把人往怀中按了按,他也不敢自作多情,只当叶清朗是想寻个安慰。听到耳边传来闷闷一声:“师父……”沈云开怔了下然后无奈地笑了。
“你睡着之后,翠翠又来找了我。”沈云开很久之后才说道。
叶清朗从他怀里退出去,把脸撇到一边:“她如何能找到你?”
沈云开还不太适应突然空了的双手:“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了个地址。”
叶清朗不知在思索什么,沈云开继续道:“今日我会让人把王大娘葬好,”他一顿,“和王大贵一起。”
叶清朗看他:“翠翠找你做什么?”
昨夜子时过,陆青将翠翠带来白府。
“翠翠姑娘。”
看到熟悉的身影,她立马局促起来:“沈公子。”
“坐下吧,想说了?”
翠翠半晌才点头,忽而又抬起头急切道:“大贵叔……他真的没了?”
“嗯。”
翠翠抹了抹酸涩的眼:“几个月前,大贵叔找到我要我替他照顾王大娘,只偷偷回来看过一次,交代了我一些事。我看不懂他的手语,他就在我手上写字,”她双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脸有些发红,“我们俩认得的字都不多,多亏他没写什么复杂的字,我才勉强看懂一些。他说抓他的人刺瞎了他的眼睛,让他专门给被关在铁房子里的人送饭,什么都不用管,他照做才有钱拿。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那些人提到武功心法还有什么吃糖……”
“吃糖?”
翠翠被沈云开打断,战战兢兢抬起头,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字:“嗯,是这两个字。”
沈云开盯着水印渐渐消失,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他还告诉我那些人要把铁房子里的人转到赢州去,这样写的。”她手指慢慢地划来划去,“这个字他在我手心写了三遍,我觉得我没记错,城中有家赌坊外面就挂着这个字。”
“没了?”
“就这些了。”
叶清朗听完沈云开的转述,眉头微微一皱,道:“他提到吃糖?”
沈云开拉他进屋:“冥宗共有四堂——魑魅魍魉,我猜王大贵指的是这个,只是这四个字太复杂,他没写出来。四堂之中,魑堂与魅堂表现最为突出,分别由破云手贺谦和毒蝎子彩蛾掌管,魍堂与魉堂稍弱,分属火烧身赤焰和白衣客唐诗。”
这些称号名字听来并不陌生,叶清朗垂眼,不断咀嚼“赢州”二字。
沈云开:“你若想去,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
“嗯,要去。”
沈云开点头:“我等会儿便去备马。还有冥宗那边我也会找人盯着的。”
叶清朗接着道:“失踪的众弟子都是江湖小有名气的后辈,冥宗不杀,是因为他们有利用价值,而他们身上最诱人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武功。”
沈云开道:“没错,根据王大贵的只言片语,这个可能性最大。”
叶清朗一边凝眉沉思,一边整理身上衣裳,顺手便把枕头旁边的东西往怀中一塞。
沈云开摸了摸下巴,觉得那东西似曾相识。他轻轻“啊”了一声,脑子还没转个通透,就开口道:“那不是我的钱袋吗?”
叶清朗手一顿,反应过来时脸瞬间沉了下来,只觉怀中钱袋像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硌得他五脏六腑都不舒坦。
沈云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只恨不得缝上刚才不安分的嘴巴,不过,他又有一丝高兴,他看叶清朗那般随意那般顺手,显然是成了习惯,原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即便翻脸了也没想过丢掉,然而高兴之余又不免给自己切莫自以为是的警告。
叶清朗犹豫片刻,把钱袋重新拿了出来,直接抛给了沈云开:“一直忘还了,里面的银子我从来没动过,你可以数一数。”
沈云开垂眼看手上的东西,上面留有余温,略带灰迹,他把它塞进宽大的衣袖,笑了笑,挑了句不怎么露骨的话说了出来:“不必这么分明。”
叶清朗瞥开眼。
沈云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师父对你很好么?”
叶清朗不明所以地看他,忽而想起什么,不自在地往桌边走了几步,简单地“嗯”了一声,隔了片刻又加了一句:“他从不骗我。”
沈云开想起自己的不良历史,感觉像吞了只苍蝇,心中直叹气,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没想到这小子伤人于无形的功夫见长,纵然他心如铜墙铁壁也无用啊。
下午叶清朗去找白放鹤。
“是否还需要我找一些帮手?”白放鹤听说他们要去赢州,提议道。
叶清朗思考了一小会儿,道:“嗯,得找一些信得过的。”
白放鹤点头:“这是自然。”
“我们分两拨走,我和沈云开先去,到赢州我再与他们汇合。”叶清朗迟疑片刻,“白大侠,这些人,不让沈云开知道是否比较好?”
白放鹤并无意见:“清朗安排就好。不知你与沈影主合作可还行?若是你不愿的话……”
叶清朗摇头:“我们没事,我也会看好他的,请白大侠放心。”
白放鹤松了一口气:“此行还请务必小心。”
叶清朗走出白家,便看见沈云开牵了两匹马等在门外,他上前。
沈云开:“要哪匹?”
叶清朗选了一匹毛色偏棕的,两人并肩而行。
此刻两人之间不过半步宽的距离,而叶清朗也不如之前那般对他寡言冷语,句句刀光剑影,虽然难以填补的沟壑依旧存在,但这样于目前来说似乎已经不容易了,沈云开乐观地想。
这世上哪一件事,不在人为呢。纵然此时乌云满布,只要命还在,那早晚有云开月明的一天,而只要有这么一天,就算它来得迟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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