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我的选择
后面几天做事的时候,偶尔想起刘穆的话,会觉得牙齿发酸,他给我扣上“胆小鬼”,“贪心”,“懦夫”的三座大山,压得我骨头疼。
心里有一个人,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算不算欺骗?明明知道前路已绝,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另寻生路,是不是优柔寡断?
动心很简单,可是要倾心,要钟情,要交心,难上加难。
君美看了上次野营时我和刘穆他们的合影过后,叹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娃娃你咋这么苦。当初觉得离婚还拖油瓶的不靠谱,现在这个更不靠谱,太年轻了,长得太好了,太招小姑娘喜欢了,你守不住呀,再过几年你中年大妈,人家还新鲜得冒热气呢。我还是再帮你划拉几个靠谱的吧。
我基本赞同她的观点,但再也不愿去相亲了,企望再靠相亲这种方式碰上终身伴侣,概率堪比行星撞地球。
君美问:你是不是还想着江非均?
我说都快十年了你还忘不了周跃呢,何况我和江非均分开还不到一年。
周跃向来是君美的死穴,一提周跃她就顾不上数落我。
真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君美家最近风平浪静,可天知道她午夜梦回时心里想的谁,梦的谁?谁会看出来一对夫妻到底是真心相许还是同床异梦?
君美约我国庆去稻城亚丁,刘穆让我陪他去采风,我决定不下到底去哪里,到最后哪里都没去成,回了老家。
国庆前几天我眼皮一直跳,搞不清到底是“左跳福右跳灾”,还是该反过来,那双眼都跳又算什么呢?
直到接到哥哥电话我才肯定,不管左眼跳还是右眼跳,都是出了麻烦。
哥哥电话里只说最好回去一趟,妈最近身体不大好,我妈血压一直偏高,常年吃着药,她自己一直很注意,每天都量血压按时吃降压片,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回家了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熙望差点丢了,我妈急火攻心,小中风了。
熙望和哥嫂到朋友家玩,一屋子大人做饭的做饭,打麻将的打麻将,熙望本来在看电视,看着看着开了门坐电梯溜出去玩,等大人们想起来小家伙缺席时,离熙望出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监控录像中只能看到熙望进出电梯的时间,小区外就是大马路,这么小一个孩子,出门就淹进人海,到哪里去捞?
一家子疯了一样四处找,物管那里,邻居家,小区门口,附近交警处,一直到那天晚上,熙望才被找到。原来他跟着几个小学生去了附近的游乐场,看人家打游戏,看得忘了时间,后来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幸好又累又饿又怕的时候,想起来老师说过,有事找警察叔叔,于是央求游乐场的保安(他分不清保安和警察)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为了杜绝以后这种情况的发生,熙望被我哥暴揍了一顿,哥觉得这孩子胆太大,太皮,不吃点教训指不定今后还会捅什么篓子。
熙望这顿排头吃得有点厉害,第二天就发烧了,我妈担惊受怕,又心疼孙子,在把我哥大骂了一顿之后,突然小中风了。
熙望是我妈一手带大的,简直可以说是她的小儿子,那种疼怜恐怕比对哥哥还深切,这一天之中水深火热的折腾老太太怎么禁得住。
小中风看起来不算严重,可严重的是一般小中风以后很容易伴随大面积脑梗,住院观察了几天,医生让家属悉心照顾患者饮食起居,不能再受刺激。
我埋怨哥哥,出这么大的事情都是过了几天才通知我,如果熙望和妈妈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妈不准告诉你,说现在找个好工作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小事情影响妹妹的前途。
——拜托你老哥,这是小事吗?!
我大骂哥哥,骂完眼睛却开始发酸,世上工作千千万万,而至爱亲人却是唯一,一个妈妈,一个侄子,一个哥哥,这唯一的哪一个出了事,都是我承载不起的痛。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离开上海,回家去。离家接近十载,高堂垂垂老矣,我从没为家里做过任何贡献,是该我负起责任的时候了。
节后回上海,我很快办了辞职,按公司规定应该提前一个月提出申请,可是我急,我害怕妈妈的病近期会有反复,所以赔了一通好话,让领导体谅我的苦衷。
房子没想好怎么办,我交给君美打理,让她帮我挑个干净点的房客先租出去。
君美问:你还会回来吧,你一走我就一个人了,呆在上海有什么意思。
我笑:你明明一大家子人,怎么就一个人呢?
君美摇头,不一样,你知道的,不一样,这么多年都是我们俩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十六年了,从十五岁到三十出头,我们分享青春,要不是她现在发胖了,我们连文胸都可以分享。在最灰暗最艰难的日子里,我们被生活刺穿心肺,可还能依偎着对方复活能量,我们是相扶相持的姐妹,是彼此青春年华的见证者。
走之前任熙请我吃了一顿饭,难得的没有和我斗嘴,还帮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联系他在老家的同学朋友,这些人都是各个行业的精英,兴许能给我好的机会。
我说:“任熙,今天才发现你是个好人,要是我不走我们俩就凑合凑合吧。”
“你太老了,咬不动。”
“去!我是盘菜吗?老不老要看和谁比,别拿我和你的音乐家比。”
任熙一脸怪相,说:“和她比呀,那就不光是年纪的问题了……我听过她唱歌,在贺绿汀音乐厅,她唱歌剧,虽然听不懂,但很好听,很漂亮,你想象不出来平时那么清爽的一个小丫头站在舞台上面,居然会是那种模样……”任熙举酒杯的手顿了顿,然后一仰而尽。
“还喜欢人家吧,那就再去追回来嘛。”
“不是喜欢就可以的,我们没缘分。”
爱,但是没缘分,有生之年越离越远……我心里哽了哽,有情绪翻涌上来,压也压不住。
那个远在北京的人,分开近一年,从来没有联系过,我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扰他的生活,我常常梦见他,但诡异的是总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忻馨,忻馨……那声音缠绵在梦境里,湿漉忧伤。
另一个人,最近也开始造访我的梦,带着明亮的光华,像阳光投进雾霭,有春天的明朗气息。我欠他一个告别,给不了纯粹的感情,与其受到诱惑,回报感动,不如挥手让彼此解脱。
但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口,刘穆和一个著名杂志合作出专集,需要外出采风,忙得不见头尾,去青海前和我吃了一顿饭,让我等他回来,说会给我带礼物。
他想吻我,我一躲,那个吻落在了脸颊,算是我们的告别吻吧,这个温暖的、有春天气息的怀抱,让我好一阵迷恍。也许,今后再也碰不上这样的人了,但我做出了选择,不能再回头。
妈妈非常不赞同我自作主张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她,总是催促我尽快回上海,不管她怎么唠叨,我该干嘛干嘛,渐渐地她就不再管我了。
长期的独立生活让我习惯有自我空间,晚睡早起,不午休,三餐简便,但是回家后,一切就得改过来。
家里三房两厅如今住了五口三代,和春节一样,我住熙望的房间,熙望和父母同屋。熙望如今上小学了,应该有个相对安静的学习环境,我打算等妈妈身体好转了以后就租房搬出去。
上海的房子君美做主借给了一对在漕河泾上班的小夫妻,租金三千多,比之前预计的高了几百,君美说人家对我装修的那种调调喜欢得要命,根本都没怎么还价,那都是刘穆前段时间帮我折腾出来的调调,没想到提升了房子的卖相。
我算了算手里的资金,准备等明年春天妈妈身体稳定后再开始找工作。内地二线城市的消费比不上京城魔都,省一省还能支撑下去。
每天上午大人小孩出门后,我去菜场买蔬菜,回家后花一个小时做打扫,做午饭。中午小睡一觉,起来后上网逛逛,然后准备全家的晚饭,晚饭后陪妈妈去旁边公园散散步,回来照顾她吃药休息,忙完所有事情躺床上看看书,十一点准时睡觉。
离家不远就有个健身中心,每周我坚持去游两次泳,偶尔会和同学聚聚,除此以外,我清心寡欲,以家为据点,妈妈为圆心,活动半径基本不超过一公里。
其实我干的都是以前妈妈干的活,哥哥说请个钟点工就全做了,根本不需要我从上海跑回来做,这是浪费。
他说得没错,工作没有了,MBA不考了,八年的资源也不要了,看上去损失不小,可我挺安心的,要不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在外面飘多少年都下不了决心回家。
而且这种健康规律的生活也带来了回报,两个月我长了5斤肉,五年来首次突破百斤大关,妈妈的各项指标也渐趋正常,算是安全渡过了小中风后脑卒中高发的“黑色九十天”。
我尽职尽责做着全家人的保姆,除了陪妈妈,还经常陪熙望玩。有个周末,哥嫂都上班,我带熙望去动物园,巧不巧就碰上了大学时隔壁数理学院追过我的鹏哥,也带着儿子在看长颈鹿。
鹏哥以为熙望是我儿子,听说只是侄子,而我还是一个人时,鹏哥不胜感慨:忻馨啊忻馨,你当年要是答应我,我们儿子都生几个了吧。
世上哪有这么多“要是”,“假如”,要是我早知道中国房价会在十年内翻几番,就算卖血也要多买几套房捂在那里。
“忻馨,你心态好,一点没变。”鹏哥呵呵直乐。
怎么会没变呢,你去尝尝打了保鲜剂的反季节水果,无滋无味,只剩一张皮蒙蒙人卖个好价钱。
鹏哥当年苦追我的时候,我暗恋上本系学长,眼睛看不到他,我和君美到上海去的时候,他让我等他到研究生毕业,等他研究生毕业了,我又和朗冬热恋,等我和郎冬分手,偶尔怀念那段好时光和那个人时,人家已经彻底死心,火速结婚生子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人人都有了归宿,只有我每次恋爱都有始无终,可能确实缺点眼神和运气。
最近听江蕙的“晚婚”,颇有感触,“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好吧,到了现在,其实我也想通了,有些人可能就是晚婚或者独身的命,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注定情路坎坷,不如努力去做一个有钱有颜有自由还有亲人爱的老姑娘吧。
十一月底,有一天我在水产市场买大闸蟹,三两重的一对雄蟹开价一百八,我说这是抢钱呢,老板就大吹阳澄湖大闸蟹的金贵,我说你别吹了,我年年吃这玩意,还去过阳澄湖里边吃,我们一来一去正扯得热闹,就接到君美的电话。
君美问我在干啥,我说想买大闸蟹,结果这边的大闸蟹太金贵了,君美就说,别管这个,想吃我托人给你带回来。
接着君美问我是不是欠人钱了。
这话从何说起,我家的家教是不能贪小、不准欠债,这么多年除了君美,我没找其他人借过钱。
“嘿嘿,有人说你欠他债了。”君美明显在卖关子。
那个小老板蒙人买蟹,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有点心不在焉,让君美有话快说。
君美语气带着促狭,“你欠情债了吧,人家追得可紧,电话打了我好几个呢,情真意切哦,我现在怀疑你是惹了桃花债才躲回去的,老实交代吧,是谁?有什么猫腻?到哪一步了?是那个帅哥摄影师吧?”
我说:“陈大姐,你可以去编十万个为什么了。”
话虽这么讲,心里却有点不踏实,蟹也没心思看了,飞速在脑袋里过了几遍,如果君美所说属实,除了阴魂不散的某人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嘿嘿,”君美一点儿也不恼,笑呵呵地催,“快坦白吧,如果不是你给别人吃了甜头,人家会天天去你家蹲守吗?都到上门的地步了,还敢说没问题?”
甜头?就亲了一下不算什么甜头吧。
“他说姓刘,打不通你电话,去你家找你,你的房客让他找我,这个人很执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不是他说话声音好听,又有礼貌,我都要告他骚扰了。”
沾上这块牛皮糖才知道厉害,想象着刘穆赖在我家门口找房客麻烦的情形,又好笑又心虚。
“他怎么说?”
“说你玩失踪,不地道,不负责任,说作为你的好朋友不能毁了你的好姻缘。你把人家怎么了,被你玩弄了似的。”
我差点笑了出来,什么不负责任,什么好姻缘,一点小事从他嘴里倒出来,我顿时成了吃完抹嘴就逃的渣女。
“我可没出卖你啊,只说你有急事回老家了,暂时不会回上海,我现在也没你的新号码。”
“说得好,就这么说。”
“那号码给他么?”
“……算了,下次他找你,你就说我可能不会再回上海了。”
“真的不考虑呀?我改变看法了,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怎么考虑呢?一份需要瞻前顾后才能下决心接受的感情,只能说明,尚未到火候。
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上海,想起这些年遇到的人,爱过的人,也常常会惆怅,空间距离和生活方式带来的改变太大,大到偶尔会有前生今世的感觉。
对刘穆,我很歉疚,自己的确做得不地道,欠他一个解释和一句对不起。
走之前是没勇气说,回家后终于鼓起勇气打他电话,是他一个女同事代接的,我请对方转告刘穆给我回电,但是直到上海的号码欠费时都没有等到这个回电,我用最后一毛钱给刘穆发了个短信,把电话卡拆下来丢进抽屉,换上了本地的号码。
刘穆没有联系我的理由已经不重要了,有放弃就会有遗憾,遗憾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只能留在记忆的灰尘里,偶尔撮出来打扫打扫,譬如刘穆对于我,也譬如我对于江非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