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之羊

　　叶辰子到帝都参加一个全国赛，赛了一周，过了初赛，只觉身心俱疲，委屈万分，冲动之下拨了孟家骐的电话，点名要吃某店的烤鸭，而且今天就要吃。
　　孟家骐一点没觉得被刁难，爽快地说好吧，又叮咛把省里来的人都叫上，人多了热闹。
　　叶辰子不想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因为人人都知道，孟家骐一不说假话，二不说大话。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商务车，上了车大家都不说话。豪华的东西似乎都能给人一种压迫感，车子也不例外。
　　车子停在饭店门口，却见孟家骐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等着。
　　孟家骐没胖也没瘦，甚至连发型也没换，但不知为什么，叶辰子就是觉得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像阳光下的一湖碎银，一闪一闪地耀眼。
　　他的手还是那样，温暖而干燥，只轻轻一握，就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
　　他的话还是不多，偶尔画龙点睛，偶尔狗尾续貂，场面上的话，他总是随心所欲，发挥极不稳定。
　　是哪里变了呢？叶辰子越发好奇。
　　穿衣风格肯定是变了。孟家骐从前极不讲究穿，制服基本就是他的四季衣裳，他气质独特，穿在别人身上呆板得要死的制服，竟被他穿出一丝雅痞味。
　　他现在穿的明显不是制服，也没雅痞味，仔细看应该是很讲究的衣服，但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贵，而是休闲。
　　叶辰子忽然间顿悟，孟家骐的变化与外表无关，而是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说起来都不是外人，领队的是聂检，他已经调到了省院当领导，副领队是公诉处的王处，也曾经热心地给孟家骐介绍过对象，其余的三名选手倒是生面孔，结果话题一打开，对着孟家骐都称“久仰”。
　　孟家骐不禁摸摸鼻子，笑道：“我这是臭名远扬啊。”
　　聂检倒是毫不客气：“你以为呢！”
　　年轻的选手倒是机灵，忙解释说：“都说孟哥是检察系统第一帅哥，本来还想，能有多帅？见了才知道，真有这么帅。”
　　孟家骐永远不能习惯别人称赞自己的容貌，神色尴尬地岔开话题，转头问聂检喝什么酒。
　　司机拎上来了好几种酒，有白酒有红酒。孟家骐知道聂检是喝白酒的。
　　聂检有点纠结：“你又不喝酒，他们比赛还没完，就喝点红酒吧。”话是这么说，目光却在那两瓶白酒上留恋。
　　孟家骐被这爱酒的老头逗得一乐，示意侍应生开酒。
　　开了两种酒，一种是干红，另一种是其实是甜度很高的葡萄汁。大家都更喜欢后者，问是什么牌子，在哪里买的。
　　孟家骐取过瓶子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又打了电话，才问到一个价钱，报给大家。
　　王处一听，不禁笑着说：“看来帝都的工资水平比我们地方高很多啊，小孟到这里工作，生活质量提高了很多啊。”
　　众人深有同感，纷纷附和。
　　其实酒是封东来的司机拎来的，孟家骐自己不喝酒，根本没想到要准备酒。但也无从辩解，只能苍白地说是从家里带的。大家只是呵呵，一脸的不信。
　　还好这时烤鸭上了桌，方解了孟家骐的围。
　　填饱了肚子，开始喝酒。
　　开始聂检是大家的围攻对象，结果集中火力攻了半天，发现这个堡垒实在太坚固，又将矛头转向一边的“池鱼”孟家骐。
　　虽然是葡萄汁，毕竟也有点度数，没一会儿时间，孟家骐就从玉面郎君变红了红脸关公。
　　王处也喝了不少，说话就随便了许多：“小孟啊，我看你手上戴着戒指，是定婚了吗？”
　　孟家骐抬起手来看了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铂金的素圈，反应有点慢但表情却很诚实地点头：“啊，定了啊。”
　　王处故作惊讶：“哎哟，想当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多少智慧加美貌的人物，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一到帝都，这才多长时间，就被拿下了？你对象，长得漂亮吗？”
　　孟家骐想了想：“没我好看。”
　　王处笑出声来：“那就是能干了。”
　　孟家骐想了想：“还算能干。”
　　王处更是好奇：“有钱吗？”
　　孟家骐想了想：“有钱。”
　　王处继续循循善诱：“你们怎么认识的？”
　　孟家骐想了想：“偶然认识的。”
　　王处又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孟家骐有点迷惘：“结什么婚？”
　　王处指指他手上的戒指：“都订婚了，不结婚吗？”
　　孟家骐低头看了看戒指，还是不解：“都订婚了，还要结婚吗？”
　　一直忍着乐的大家终于忍不住，轰然大笑。
　　年轻的选手笑出眼泪来，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叹：“孟哥喝高了，真好玩。”
　　叶辰子给孟家骐添上热茶，问：“她爱你吗？”
　　孟家骐想了想，弯了弯眼睛：“爱吧。”
　　叶辰子又问：“你爱她吗？”
　　孟家骐又想了想，说：“爱啊。”
　　叶辰子沉默了一会儿，笑着举杯：“孟哥，你要幸福啊！”
　　孟家骐也举起茶杯，开心一笑：“你也幸福啊！”

　　一直喝到饭店打烊，一行人才意犹未尽地往出走。
　　还是接他们来的车子停在门口，司机打开车门，客人们鱼贯而上。
　　叶辰子走在最后，不放心地问孟家骐：“你怎么回呢？”
　　孟家骐往一边一指：“他来接我。”
　　叶辰子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后面的车上下来。那人长得普通，穿得也不张扬，但目光往这边一扫，无端地有一种王者巡视领地的威严感。
　　叶辰子问：“他是谁啊？”
　　孟家骐想了想，转头问那人：“你是谁啊？”
　　那人走上前来，一手扶住站立不稳的孟家骐，一边朝叶辰子点点头：“司机。”
　　孟家骐不禁笑出声来：“哈，司机。”
　　司机不露声色，朝叶辰子做个请上车的手势，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缓缓离开，叶辰子将头探出车窗，向后看去，只见那个司机正半抱半扶地将孟哥置于副驾上，替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关上车门，回过头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只是极短暂的一瞬，车子就拐了弯。
　　但就是那极短暂的一瞬，叶辰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个保存了许久的美丽的肥皂泡破碎了，消失了。
　　将近午夜的都市，流光溢彩。
　　再明亮、再灿烂，也仍然是夜晚。
　　夜晚其实很好，想露出来的，会露出来，想隐藏的，能隐藏得了。
　　还有什么比夜色更温柔，还有什么比夜灯更温暖？
　　还有什么比夜晚更包容？
　　这么想着的叶辰子，不知不觉地，湿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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