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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里只有八斗米
随着巨大的螺旋桨轰隆声,飞机缓缓降落下来,四周尘土飞扬,下了机舱,就是一个小型的破落广场,迎面扑来的是潮湿温热的空气,因着国内还是寒冬腊月,到了这里,周丹难免觉得不适应,连沟通都成了困难。好不容易跟人连比带划,对方总算知道了她的目的地,吆喝着让她上车,她连价格都懒得多问就坐了上去。
汽车启动,发出轰轰声,车窗没法关上,呛人的机油味直扑上来,她皱着眉头掩住口鼻,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倒是很快就到了。
周丹在一幢低矮的楼房前下了车,按响门铃。在等待主人来开门的空隙,她环顾四周,街道狭窄,两旁一溜都是低矮的平楼,土灰色的砖瓦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一种落后荒凉的衰败。不知道为什么,周丹却觉得莫名的熟悉,忽略掉周围时不时冒出来的黑皮肤人群,这里倒很有点她老家的味道。
门终于打开,里面的人探头看到她,仿佛诧异:“周丹,不是跟你说了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过来了吗。”
“哟,不欢迎我啊。”周丹半笑半嗔,作势往里张望,“难道里面有人,不方便我进去?”
“瞎说什么,”那人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你不是说最近接了一部电影,要有得忙了?”
“还没开机呢,正好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情。”她放下行李,熟门熟路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感叹,“每次我来你这里,总有一种从现代社会穿越到古代村落的错觉,静汐,台里给你开了多高的薪资啊,你这完全是自己找罪受。”
“还好吧,”静汐埋头整理稿件,房间里光线不足,虽然是白天却仍旧开了灯,她的侧脸映在灯光下,莹白皎洁,波澜不惊,倒是一副安然于世的模样,“我怕冷,这里没有冬天,平均温度都在二十度以上,我觉得挺好的。”
“你就是倔脾气。”她不由脱口而出,说完倒是自己也愣了愣。
静汐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算了,我不吵你了,飞了十几个小时,困死了,我先去倒下时差。”周丹边掩嘴打哈欠边走进了卧房。
一直睡到傍晚,才被一阵锅碗瓢盆声吵醒,周丹洗漱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她探身扫了一圈:“哟,还有骨头汤呢,不是说这儿的猪肉奇贵?”
“是台里空运过来的,说是改善我们的伙食,大米也是,把我们几个驻地记者都乐坏了,说是祖国终于想起我们了。”
周丹却若有所思,那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她见菜色丰盛便问道:“有没有酒?”
静汐拿出了自酿的树皮酒:“这也算是安哥拉的特产了。”
周丹倒了两杯酒,举起酒杯:“来来来,预祝一下姐姐这次能够一炮而红。”
静汐与她碰杯,抿了口酒才随口问她:“这次拍的是什么电影?”
“电影我就不透露了,”周丹笑嘻嘻地,看上去颇有几分得色,“导演名字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她说了一个名字。
哪怕静汐不常关注娱乐圈,也知道这个导演很有名,自然为她高兴,两个人喝着酒,又聊起舍友的近况,周丹告诉静汐:“黄澄佳最近天天都在相亲,我都不知道她急什么,大好时光偏把自己往婚姻坟墓里推。还有莫青筱,听说杨光照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又回了国,两个人现在都在N市,居然又演起了哥俩好的戏码。”
周丹有点恨铁不成钢,都懒得再跟莫青筱联系,静汐也只能感叹:“大概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静汐,”周丹突然转头笑着问她,“你的追求是什么?”
“我的追求?”静汐有点发怔。
“对啊,理想啊,梦想啊什么的,总有的吧,万一实现了呢。”
静汐倒是认真想了想:“我就想当好一个记者,尽自己的能力,维护心中的道义。”
周丹嗤嗤地笑了声,在她眼里,静汐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家境优渥,没有生活的压力,所以总有一股旧时读书人的傻气。
静汐也不以为杵,反问她:“那你呢?”
“我只想赚很多很多的钱,住上自己喜欢的房子,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为了钱发愁。”
周丹只呆了一天就要赶着回去,她虽然经常来,却也待不住,这个小镇落后不说,也没什么娱乐节目,电视又语言不通,网络经常上不去,她待一天就觉得闷得发慌,实在难以理解静汐这一年多是怎么住下来的。
“你过年回不回国?”周丹收拾行李的时候随口问了句。
“我——台里说这里需要有人值班,我可能不回了。”
“你又不回家过年!”周丹惊得要跳起来,“你家就你一个吧,都在这里呆了都一年多了,去年也没回去,今年还不回家看看?”
“我爸爸——”静汐迟疑地,甚至自己都有点困惑,“我爸爸说过年要带我妈出去玩,家里也没人。”
“你爸妈怎么还像新婚小夫妻一样啊,为了旅游,连女儿都不管了,你还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周丹开着玩笑,却没有注意已经变了脸色的苏静汐。
“我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你自己注意身体,要再感染上什么病毒性感冒,我可没时间再给你送药。”她把行李箱搁在门口,又掏出手机,“来,合个影,姐姐想你的时候也能看看照片。”周丹拍完照,又顺手发在了微博上。
“哎,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切,记者没当多久呢这职业病倒挺多,”周丹收起手机,“等姐红了,你排着队来合影都轮不上。”
周丹下了飞机就打车直接去了疗养院,虽然疗养院里请了护工,但她不放心,外婆腿脚不便,她怕老太太被护工克扣虐待,时不时总要过去看看。
这天天气也不错,她推了车带外婆下楼晒太阳,祖孙两聊着闲话,周丹提前跟老太太交代自己新接了一部电影,可能要忙一阵了,没办法常常过来。
老太太摸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她说:“昨天我跟隔壁房间的老李聊天,她儿子也正好在,我老太婆一时多嘴,说了你是大明星后,他就跟我讲,明星都有什么飞什么闻的,说是乱得很,丹丹啊,外婆年纪也大了,活不了多久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好,别为了赚那些钱,走岔了路。”
“外婆,你听人瞎说,没那回事。”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点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周丹陪了外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老太太又突然拉住她,千叮咛万嘱咐:“丹丹啊,外婆知道你从小性子就要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金是金,银是银,咱们铜铁瓦罐也自有它的去路,俗话说得好,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啊。”
周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知道了,外婆,你呀,就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我都省得。”
晚上是电影的开机仪式,结束之后,投资人请剧组吃饭。周丹本是女二,上不了导演那一桌,谁知道宴请到一半,投资方的邵总突然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说:“我们何总刚下飞机,听说姜导在,特地过来要拜访您。”
姜导连连自谦:“不敢,不敢。”
没一会儿,果然有礼仪带人推门进来,一桌的人自然全部站了起来。
邵择良做引荐:“这是我们何总,这是姜导。”
何东晟一边跟姜导握手,一边道歉:“飞机晚点,到晚了,实在抱歉。”
姜导忙说:“何总太客气了。”
何东晟先是敬了姜导一杯,又突然端了酒杯,走到次桌:“我看过周小姐演的广告,很是惊艳,姜导果然好眼光。”
这番举动不止桌上的人面露异色,连姜导都有些意外,忙让人又在主桌安排了一个位置,把周丹拉了过来,席间筹光交错,何东晟只不过最开始喝了两杯酒,后来再有人过来敬酒,都被身边的助理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
最后散席,周丹的保姆车却迟迟未来,有车经过,车上的人摇下车窗:“周小姐没车来接?”
“我的车还在路上,这个点可能堵了。”
“上车吧,我送你。”
简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上了车:“谢谢您,何——何总。”
何东晟握拳轻咳了一声,周丹刚才在席间就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何总身体不舒服?”
何东晟闭目养神,仿佛十分疲倦,周丹见他眉心微皱,有一刹那,她恍惚地抬手竟然想去抚平那褶皱,幸好她及时掉转视线望向车窗外:“我刚从安哥拉回来,静汐的病已经好了,您也注意身体,别她好了,您倒病倒了。”
“谢谢。”
周丹微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何总,要不是您,我也入不了姜导的眼。”
“周小姐也不必谦虚,姜导是个有才华的人,也有脾气,我不过从中撮合而已。”
车子很快就到了楼下,周丹道了谢,正要下车,却突然听到一声:“周小姐。”
她心里一动,回头看他:“何总还有事吗?”
“周小姐学过葡萄牙语吗?”
周丹有些疑惑,却仍是回答:“没有专门学过,不过大学时候我选修了二外,读的就是葡萄牙语,所以也算学过一点。”
何东晟似乎在回忆什么,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了几个单词,然后问她:“这句话,我听到过,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概因为他对葡萄牙语很生疏,所以念的语调非常奇怪,周丹听起来倒是觉得有点想笑,因为这样成功的一个人,总觉得他做什么都信手拈来,没想到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然而那句话,虽然听起来别扭,她到底还是听懂了意思,只是微微楞了一下:“虽然语音有点奇怪,但是——”她有些犹言又止,最后却仍是说,“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我很想你,我想回家’。”
周丹看到何东晟也明显怔了怔,仿佛若有所思,好久都没有说话,她叫了他一声:“何总。”他总算回过了神,非常绅士地道谢:“谢谢你,周小姐,再见。”
周丹下了车,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回头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何总,我——我不知道静汐跟您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我听说她今年过年也不回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她又是个不肯诉苦的人,我很担心她。”
何东晟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仿佛是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阿强才问他:“晟哥,去哪儿?”
“回家。”
阿强也没有多问,直接掉头开向了城西,以前提到去哪儿,何东晟只会说:“华南路,城北,皇朝……”直到后来,静汐搬进了城西的那幢别墅,提起那里,他便自然而然地说成了“回家”。
第二天,何东晟还是给苏远平拨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他:“叔,为什么不让静汐回来?”
“阿晟,”苏远平叹着气,“前段时间,你妈她一直精神恍惚,糊涂起来连人都认不出来,最近好不容易才好一点,她受不得刺激了。”
何东晟沉默了很久:“叔,当年的事情,静汐又有什么错——”
“阿晟,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妈被那些畜生——她想不开,跳了河,差点就一尸两命,静汐出生的时候,她还差点——这些年她靠着自欺欺人,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你们说真的要活活地把这伤口在她面前撕开吗?”
何东晟很久都没有做声。
“你妈的心病是好不了了,看在她带大你的份上,你们就别再逼她了。”
挂了电话,何东晟揉了揉眉心,突然扬手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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