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养成攻略

　　永嘉十五年上元夜，大雪突至，铺天盖地，所有热闹和喜庆戛然而止，天街小巷里欢庆鼓舞的繁华似乎还在悠悠回响，便是在这深夜，无数道细流暗自汹涌，酝酿发酵。也没有人想到，在这繁华将息、深雪堆积里，一个万万想不到的地方，出了事。

　　次日，朝堂一片静默，阔大的金銮殿上皇帝将奏折狠狠掷在玄石地板上，刑部尚书韩世礼深深跪伏在地的佝偻背影颤颤巍巍，久久不敢抬头。

　　就在昨夜，刑部大牢先是走水，后又遭刺客行刺，年前被关押的右都御使邱尚卿差点遇刺身亡。邱尚卿任职都察院时贪污受贿，巡抚各地期间更是被扒出欺压百姓、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是诛九族的罪。同是二品重臣，邢部有魏王支持，审查起来倒也容易。可到了最后阶段，这人却秘密向皇上上书——生平最后劾章。

　　人之将死，这时候皇帝倒不怕他胡乱攀咬构陷，反而是这位曾经最高监察机关的要员掌着许多秘密，只怕是要牵连出许多人，如此一来想要他死的人，就太多。但这都不是关键，对于韩世礼来说，天牢失火，刺客闯入，已经让皇帝怀疑他的能力，此次的失职，仿佛让他看见仕途的末路。

　　时间缓慢流逝，殿内一片静默，传来殿外狂风扫雪的呼啸。良久，皇帝半眯起狭长而苍老的眼睛，沉声说道：“韩世礼，把你奏章上的话说给众卿听听，让众卿一起见证见证你这位尚书大人是怎么当的。”

　　韩世礼身体一个摇晃，更深的跪伏下去，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还要朕替你说吗？”语气愈发沉冷起来。

　　“微臣不敢——”韩世礼赶紧一拜，语气惶恐而沙哑，“昨夜，昨夜天牢走水并非意外，是有人提前换了轮值守卫，那守卫放火，同后面夜袭的人里应外合，意图、意图杀死前右都御使邱尚卿邱大人……”

　　话音未落，堂上立即起了窃窃私语。本来刑部重地走水朝廷重犯遭袭就是大事，如今问题出在自己内部，还目标明确，直指前右都御史大人，那深究起来，里面的故事就太不言而喻。

　　谁都知道，邱尚卿是怎么落的马，那是魏王派的手笔，此番稍有不慎，将案件上升到皇子之争的层面，就会触及皇帝逆鳞，结果当不会简单落幕，谁都无法料到皇帝是会选择温和的做法将事件平息，还是会像对待前太子那样，赶尽杀绝……

　　一片压抑的私语里，有人问，“可有抓到犯人？”
　　韩世礼脊背一僵，容钰皱起眉头，“那外合的人你抓不到，里应的人也抓不到吗？”

　　“回殿下，事发突然，刑部损失也惨重，守卫重伤牺牲者七人。事出之后，微臣便发觉事情蹊跷，将当夜守卫的人逐一排查，那……那被调换的人已经……”

　　“所以韩大人的意思是，刑部出此大事，你作为司法总宪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容蔚亦站出，深黑锦袍上暗金魑纹似乎无声游弋，看似温和的容颜却仿佛带着浓重威严，迎面而来。

　　“回殿下……当晚因先行起火，刑部大部分兵力都去救火，因而被转移了注意力，可微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带人支援大牢，本已在门口将人堵截，可他们的人不止一波，刑部外面有数十兵马，他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特别是带头之人，武功奇高，他们掩护着夜袭之人离开，是微臣无能，未能留下活口！”多年的为官之道，让他即使陷入困局也懂得如何最好的保护自己，此番说法于情于理都将他自己的责任降至最低。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只余殿外呼呼风雪声。韩世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数十兵马在都城里擅自行动，目标不小，而能调动兵马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就是案子的突破点，然而这个突破点再次将案情往最不期待的方向推去。

　　“韩大人，邱尚卿下狱已逾半月，为何偏偏会在这时间有人想要他的命？”一殿寂静里，终于还是有人将这最关键的问题问了出来。
　　玄石地板上，寒光隐隐，除了几个皇子，所有人都埋头不语，新年还未结束，该来的却总归该来。

　　是夜，皇帝在御书房里接密使亲卫，汇报京中各府中府兵和京卫调动情况。这些遍布京都，直隶皇帝作为耳目的亲卫军，以掩耳之势将消息迅速上报。
　　皇帝听罢，坐在案前久久沉默不语，硕大的书房似乎凝重成冰封的死城，半晌合上猩红字迹的薄薄纸笺，闭上眼，靠上椅背，语气沧桑而孤凉：“宗政，将三皇子煜王即刻收押，择日审讯。”

　　“是，微臣领命！”
　　身影消失不见，站在双目微阖，似在沉思的皇帝身后的姚尚安露出抹惊讶，然而那惊讶稍纵即逝，被很好隐藏。

　　次日，煜王被收押的消息传遍朝野，引起轩然大波，同一时间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煜王于上元夜晚，调动了五城兵马的人。于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哦，原来刑部那一出是煜王的手笔。再回忆从头，那邱尚卿很可能就是煜王派，魏王令他入狱，而煜王害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就欲杀人灭口。再者，自太子死后，六部进行过一次大换水，煜王往刑部塞了些人做内应也是极有可能。如此看来，一切竟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于是此次刑部大案以神速被告破，煜王以失败而告终。众人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毕竟当日金銮殿上，九皇子最后一问牵引出事件根本——据说邱尚卿上了最后劾章，临死之前弹劾了所以他知情有过的人。大家都是历经宦海沉浮的人，有几个真正干净的呢？此一番，案子定义为皇嫡之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救了他们。

　　诸多事情，都只是听说，从含微那里听说的。这个太皇太后一早赐给她，却于将近成亲之际才送到将军府的侍女。相对于传闻中的故事的大概，含微那里还有许多细节。譬如，皇帝曾作慈父样问过儿子们上元夜都在做些什么，刑部出事时间是亥时，那时候容修、容蔚和容衍都在赤月湖上，五皇子容恒在府中陪伴生病的王妃，煜王是已经歇下。如此一来，诸多不在场证明都已成立。

　　秦九歌听完反而由一开始的惊讶冷静下来，没有为容钰担忧，反而问了另外一个早已被大家忽视的人：“那么刺杀成功了没有？邱尚卿现在怎么样？”

　　“邱尚卿没死成，那一剑被他儿子邱合挡歪了，现在关在特殊牢房，享受特殊待遇，跟上宾差不多，还有御医随侍。”

　　天空风雪依稀，飞絮般轻扬，天边厚重的浓云渐渐稀薄，眼见着快要要放晴。可说话的少女似乎还蒙着层阴云，略微凝眉，犹豫了会，才问：“你说……天牢里的日子会不会很难受？”

　　秦九歌正扫着吊椅上的积雪，闻言一愣，诧异的回头，说话的少女却已经反应过来，眼睛笑着弯成一座桥，“你说，那阴湿的环境，再怎么上宾般对待，重伤之下也不好过。”

　　秦九歌没有多问，回过头去，继续扫雪，漆红木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冻着几片白梅花瓣，晶莹剔透。

　　“你难道不担心吗？”含微问道，“皇上向来忌讳皇子们兄弟阋墙互相构陷，煜王一旦获罪，只怕皇上不会心慈手软。”

　　“那倒未必。”秦九歌站起，随手摇了摇伸长过来的白梅枝，雪落簌簌，她伸手接在掌心，“对方是魏王，他就不会有事。”

　　含微无话，身前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七岁，却神态语气间，总是透着股老练和冷静，那些需要经过岁月和时间沉淀才能有的东西，似乎她都有，一时间不禁有些晃神。

　　手冻得发凉，秦九歌才翻手覆掉那碎雪，往回缩了缩，“更何况……”语气一顿，她无声轻笑，“这件事太过蹊跷，皇上又态度暧昧，内情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担心也无用。”

　　现在回想起来，上元夜晚，容修几乎吹了一个时辰的箫，后来容蔚和容衍都齐齐聚于赤月湖上，再后来游船离奇失火，一切匆忙而混乱……如果没猜错，到现在皇上都只将容钰收押，所谓择日审讯，一直都未有择日，那就是一定还有后文。

　　当然，那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现在她该去关心不日就要到来的婚期。

　　飞雪絮絮，梅枝摇曳，遥远的天边正浓云散开，如一缎流丽的绸幕。
　　秦九歌微微远目，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了颈间还未完全消退的痕迹。

　　那吻，她是懵的，他却不像临时起意。
　　窗户纸，捅破了。
　　希望在这最后关头，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掩下心底的微澜，秦九歌往回走，大婚的事总得做做准备。却刚抬脚，就被含微叫住：“你会穿上嫁衣的吧？”
　　“嗯？”秦九歌不解。

　　含微笑意深长：“所以，如果有人反常，做了不合时宜的事，不要在意哟？”
　　秦九歌一愣，瞬间想到容修……那个莫名的吻。

　　含微走近，拍拍她的肩，俏皮的一眨眼，“毕竟没有人能忍受自己相中的人为别的男人穿上嫁衣吧……”
　　秦九歌眼睛一眯，含微继续道：“不要逃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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