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空

　　方达浪的灾难终于没能幸免，未能挺到一切伏笔完美的绽放，资金链已经无力支持。董事局暂时停了方达浪执行董事一职，摆在面前唯一一个救危解困的办法，是与华翔集团的联姻，方父一直在敦促这件事，然而屡屡碰壁，这一对行事果决，喜欢硬碰硬的父子就是喜欢通过让对方的情绪反弹来引起对方的注意，并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这样的相处方式终究是两败俱伤，感情只会江河日下，父与子之间如果缺少了母亲这个软化关系的角色注定是要使双方渐行渐远的。

　　方达浪摇晃着身子，让酒精麻痹自己会痛的神经，他的眼中尽是霓虹灯的幻影，他觉得这个世界虚伪可怖，而美好的东西又叫你无法得到，可望而不可即。按理说，以他的家世、人品、样貌，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得到的，他拥有怎样优秀的伴侣旁人都不会觉得惊奇，然而优秀是一种标准，爱情是没有标准的，爱情只有问题，却没有答案。

　　方达浪扶着街灯，拼命的呕吐，好似连同胃要一齐呕出来，身子虽然难受，心却有一种快感，他恍恍惚惚的弄明白了，为何人心里悲痛时喜欢折磨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会有魔鬼跳出来大声高呼，“心痛能比得过身痛吗？别再无病呻吟。”

　　来往的行人不断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只会蔑视醉酒人失态的丑陋样子，从不同情他也许就是某一时某一刻失意的自己，正在奋力寻找可以抓住的救生索。

　　就在这时，一个人抓住了方达浪的臂膀，那力道不大，能感受到是一名女士，方达浪满怀希望的撇过头去，兴奋的双眼发亮。

　　是顾紫萱，不是柳思冬。

　　顾紫萱亲眼目睹了那双依旧迷人的双眼由璀璨到熄灭的过程，她猛然间明白了，这个外表风流倜傥，锐气逼人的男子内心始终有一颗拔不掉的刺，那是他泪水的源头，不完全是爱情，但是对于爱情的渴望使得这根刺得到了滋养和升华，现在已经取代了原有的那根刺，彷佛在那之上又旁生枝节，繁茂无比，这个男人甚至已经迷恋上了那根刺，不愿意除掉它。

　　“你来做什么？”方达浪甩掉顾紫萱的手，摇晃着站起来。

　　“我听说了。” 怕方达浪难堪，紫萱欲言又止。

　　方达浪故意面露轻浮，以进为退，将一只手搭在顾紫萱肩膀上。

　　“听说了好啊，那你要嫁给我吗？”

　　“只要方哥哥愿意，随时都可以，不管以什么为代价，以什么为目的。”

　　方达浪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无可奈何的吐一句。

　　“傻姑娘。”

　　顾紫萱也觉无可奈何，跟着吐一句，“方哥哥，又何尝不是。”

　　“好了，我累了，要回家。”方达浪继续摇晃着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楚自己要往哪里走。

　　“方哥哥，我送你。王叔的车在酒吧后身等我们。”顾紫萱跑过来，仍旧搀拉着方达浪的手臂。

　　司机老王看到顾紫萱用尽全力搀扶着方达浪走来，赶忙下了车，趋步向前，从顾紫萱手里接替过来，强壮有力的手臂三两下就将方达浪扶到车里。

　　“紫萱小姐，少爷有心事，你多体谅他，帮他走出来。”

　　“我明白，但是我做不到。”

　　半晌她幽幽的说，“不是不想，是没有能力。”

　　车子转了个弯，就在离方达浪的公寓不远处，车灯晃过，一张面孔变得清晰，迫使车子戛然停住，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的夜晚，车上的人差一点飞出来，但即使如此，方达浪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他的昏睡。

　　顾紫萱随即抬头，看到一个女子定定的站在车子对面，她身材娇小，穿着白色衬衫，牛仔长裤，头发梳起马尾，素面朝天，唯有双目绽放炯炯异彩，眼神忽而迷离忽而锐利，不算绝色，然而别具品格，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华彩，绝不是一具皮囊。

　　这回轮到老王惊讶，他脱口而出“柳小姐！”

　　听到这三个字，方达浪如同诈尸般登时从座椅上坐起，酒意全消，朝着窗外使劲张望。

　　果真是柳思冬。

　　她就是柳思冬，顾紫萱在心里不禁讶异、好奇，想到刚刚方达浪的反应她顿觉艳羡不已。

　　方达浪早已飞身下车，走到思冬面前。二人边走边说，闪到公寓一旁的公园。

　　老王于是说，“紫萱小姐，我送你回家。”他亦知道方达浪此时是不会回转过来。

　　“不用了，我要下去走走，稍后会自己回去。”

　　“好吧，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方达浪不时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衫，这副样子出现在久未见面的思冬面前，让他觉得非常尴尬。

　　“你还好吗？”此时此刻此身此境方达浪首先关乎的还是她。

　　“我很好，但是你好像很不好。”

　　“我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受点教训是应该的。”他彷佛在借着思冬关心他的档口赌气。

　　“有办法解决吗？”

　　“有啊，娶刚刚那位小姐。”

　　“你在说气话。”

　　“我在说实话”

　　“那你何苦让人看到这副样子。”

　　“你会心痛吗？”

　　“思冬，告诉我，你会为我感到心痛，感到难过，感到惋惜吗？”

　　“你会因为我娶了别人而心里不自在吗？”

　　思冬有点招架不住，往常的方达浪虽有些玩世不恭，但还守得住方寸，今天是怎么了。

　　“达浪，我不是一个好对象，无论是对于你还是林映，从来都不是。我希望你能够过的快乐，但好像恰恰是我让你变得不快乐，这令我感到心痛，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体谅这种心情。”

　　“只有你愿意，只有你允许，我才可以变得快乐，事业、家庭、未来那是看不到的东西，但是无论你是否在我眼前，我永远能看得到，我永远想得到。

　　“对不起，上一次见面，我虚伪了，我放你走。”

　　“但是。”

　　“但是，你为什么会回来。”方达浪的神经忽然敏锐起来，发觉有一丝不对劲。

　　“林映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吗？你对他而言太轻易了，他才不懂得珍惜你，你这个傻瓜。”

　　“不，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怯了，我想逃。”

　　“所以，你是来向我道别的？”思冬深深的往方达浪的眼中看去，像是湖泊的表面盛放着是她的倒影，霎时间那个湖泊狂风骤雨般波动荡漾。

　　方达浪忽然用双手紧抱住思冬的身躯，她的整张脸几乎要埋在他温暖的胸膛里。

　　“我不能让你走，不能。我要到哪里去找你，这一次就是登报寻人的招数都不能用，你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我？”

　　思冬情难自禁，泪水已缓缓的滑出了眼眶。他们就这样抱着，离别时分虽然伤痛，却是人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也许在他们垂垂老矣时仍会记起这一幕，不知道那时心底还会不会浮现像现在一样强烈的情感。

　　思冬慢慢的挣脱方达浪的臂膀，用双手揩净脸颊上的泪水，又扬起手去擦方达浪脸上的泪痕。方达浪好似不能动，只得用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终于看着她转过身，消失在路的尽头。方达浪明白，他永远没有办法留下她，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只蝴蝶，美好易逝，全凭自己做主。

　　思冬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平复，在转角处，顾紫萱的身影一下子闪了出来。

　　她礼貌的微笑，但与第一次见到周密不同，她对思冬显然带着微弱的敌意，不易察觉，因为这敌意就是礼貌本身，说到底宽容、单纯都不过是一支武器，上一次，不过是在试探周密，这一次目标明确。

　　“你好，柳小姐，我是顾紫萱，是方达浪的未婚妻。”

　　嗬，在示威，只是用错了对象。

　　“你好，我是柳思冬，是方达浪的朋友。”

　　“恐怕不是简单的朋友。”

　　“没错，的确不简单，足够让你竖起尾巴保持警惕。”思冬本不想与顾紫萱多做盘桓，只是有些事不是你所想回避就可以的。

　　“我可以救他，而你除了给他伤害，又能为他做什么？”

　　思冬眼色发亮，深邃犀利。“如果你真的想帮他，就不要这么居高临下，你太小觑他，他不会为了前途而摇尾乞怜。”

　　顾紫萱又何尝不知，只是在这个方达浪挚爱的女人面前耍耍威风罢了。

　　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有谁知道谁和谁的失去，又有谁知道谁的心由满到空，由生到死，科技可以照的到宇宙山川，可以洞察海洋陆地，然而对于人心的探索却总是止步不前，所以那么多人迷茫，不知所措。

　　林映好似丢失了生活的目标，日子彻底陷入瘫痪，比他目盲时还要纷乱。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昨日，林映如常的为金鱼喂食时，却意外发现梦魇双双离世，林映看到它们时，如同两团化不开的墨迹漂浮在水面上，他怔怔的看着梦魇的尸体，难以置信它们的死去。

　　那一天，他把自己锁在家里，关掉手机，关掉电子屏幕，忘记了光线的明暗变化，也忘记了肚内的饥饿，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

　　“你的这一对是白天的幻想，我的这一对就是黑夜的梦魇，咱们来比一比是幻想生命力旺盛，还是梦魇寿康体健。”他隐隐的感觉，梦魇的死去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心里有一种巨大无比的恐惧，思冬将彻底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一点痕迹也不留。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去抱怨，他太后知后觉，他凭什么会觉得思冬会永无条件的呆在他身边，说到底，是他太自私，完全没有考虑思冬的感受，她毕竟是一个人，对情感有所求，有所期待，得不到回应的爱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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