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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清晨,瑾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长睫微动,像是扑朔的蝶翼,轻巧而柔软。清眸中尚蒙着层水雾,有刚睡醒时的天真与茫然,姿态慵懒,像只猫儿,高贵且优雅。她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脚,终究不是自己睡惯的地方,不舒服。
白子画在她醒的时候便已睁眼,他倒是没想到这丫头会醒这么早,再看她这幅作态不由哑然失笑,都是被宠出来的。
东方微露晨曦,天色灰蒙,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了小雪,不远处还有野兽走动的声音。瑾瑶好奇地起身探头朝洞外看了看,一只手蓦然横在自己身前。
她回头望去,白子画轻声道:“别出去。雪原上景象瞬息莫测,此时正是最危险的时刻。”
瑾瑶顺从地点头,漫步回去抱膝坐着。白子画在她身边坐下:“殿下此行所为何事?”
瑾瑶伸手拨弄着地上早已熄灭的干柴,道:“寻一株草药。”
白子画挑眉,若单为这件事,神界即便人再少也用不着她亲自出手。瑾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望着洞外,天色已渐渐放亮,雪也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素白,地面软软的,像是铺了曾落花,遮盖了原本的颜色。
极目远眺,她要去的是雪原最高处,那里,才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回首望向洞中的白衣男子,蓦地撞上他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嫣然一笑,无声地动了动唇,转瞬人已消失在洞外。
寒风凛冽,嘶吼着掠过她的耳畔。瑾瑶有仙障护体,不觉得如何的冷。紫裙在空中翩飞,如一只恣意张扬的蝴蝶,成了这茫茫雪原中唯一的颜色。黑发在风中激荡,鞭得脸颊生疼,她从袖中取出一支发簪随意将飘飞的秀发固定住。
裙裾微敛,她停在一处山头,身后一连串的脚印被飘洒的白雪覆盖,不复踪迹。
雪地柔软,却也光滑,她不得不时时注意着不让自己滑倒。
身前是一处山谷,过了这里,离雪山之巅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瑾瑶警惕地盯着四周,忽地一阵怒吼响起,斜里扑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猛虎,瞳孔漆黑,四爪锋利,若不留神藏在雪里真的不易被发现。她侧身避过,猛虎落在她身体斜后方,愤怒地盯着她,胡须抖动,双目斥血,对她的不识抬举很是恼怒。
瑾瑶勾唇一笑,眸里难得地出现玩味之色,显然是来了兴致。对此等凶兽并无什么道理可讲,唯一的沟通方式便是,暴力!
猛虎蛰伏于地,见她没什么动作,紧盯了她几秒后骤然发力,四肢腾空,硕大的身躯腾然跃起,爪尖利如刀锋,在洁白的天光下凛然闪着白光,向她的方向猛扑而来。
瑾瑶淡然一笑,在它的前爪将要抓住自己前襟的时候飘然后退,落于猛虎的后方。猛虎乍然回头,她漫不经心理着自己的裙摆,在它再次向自己扑来时足尖轻点,紫色的身影一跃而起,在它摇摆不定的纯白尾巴上轻轻一点,已落座于它的背上。
猛虎狰狞回头,张嘴就咬,奈何她坐得太高,纵使它再如何用力,也碰不到她半片衣角。瑾瑶好心情地看着它目眦欲裂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它毛发几欲立起的头,触感柔软光滑,是上等的兽皮,若是制成张毛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猛虎大怒,似是感到尊严受到了挑衅,发了疯般朝前跑去,欲将她震落。瑾瑶却安之若素,任它如何折腾如稳坐泰山般岿然不动。
大雪依然纷纷扬扬吓着,她抖落发丝上的雪花,抬头看了眼瞬息变化的天,淡淡蹙起了秀眉。
乍闻猛虎嘶吼一声,瑾瑶一惊飘然落地,已有数头毛色相同、体积相同的猛虎从不同方向走来,呈合围之势将她包围在了中央。
猛兽与猛兽也有区别,方才被她逗弄的那只性情暴躁,她稍加挑衅她便按捺不住,而这几只显然是各有不同。其中一只优雅踱步到她前方,封住了她的前路。慢条斯理抬起前爪舔了一下,而后屹立原地便不再有所动作。其余几只亦很快站准位置,分别封住她东南西北四条出路。原先那只亦与她一样被围困中央,却不像之前那般焦躁,似是仗着人多势众一般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
瑾瑶莞尔一笑,暂不顾及包围她的那四只猛虎,先同离她最近的这只周旋。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漫步在包围圈中走着,步履诡异,圈外四只亦随着她的步伐改变自己的位置,却始终与圈内一只互成掎角之势,配合相当默契。
她缓步走着,看似混乱的步伐隐隐含着威力,每一步看似随意实则井然有序,从空中看由缓至急渐渐形成一个相当诡谲的阵法。待猛虎反应已是不及,外围四只一跃而起向着正上方扑去,而正中一只亦紧合着时机向她扑来。
瑾瑶唇边浅笑盈盈,在它们呈合扑之势时广袖一甩,一道罡风掠过,瞬间将那只猛虎甩入阵法正中央,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圈外掠去,默念咒语,阵法登时启动,呈合扑之势的那四只猛虎同时摔落回地上,正压着阵法的四个方位,似被什么牵扯着,再动弹不得。
瑾瑶好心情地笑了笑,拂了拂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在阵外走了一圈,笑看那五只猛虎:“怎么样,还打么?”
五只猛虎沮丧地耷拉下脑袋,瑾瑶走至一只身边俯身摸了摸它的毛发,猛虎顺从地头贴于地,乖巧地没吭声。瑾瑶轻笑道:“那就好好待着,等我回来替你们解开阵法。”说罢,紫色的窈窕身影再次隐进风雪之中,全然不顾身后五只泪眼汪汪的眼神。
越高处风雪越大,狂妄地似要将人刮下山巅。苍茫的天空近在咫尺,看着竟有一种深深的压迫感。雪花遮天迷地,俯身向下看去,天与地似连在了一起,洁白无瑕的叫人看不真切。
瑾瑶浅笑着,张开双臂,纵身一跃朝崖底而去。寒风激荡过耳畔,巨大的风声撕扯着耳膜,生生扯出些痛意来。浮云在身边掠过,竟有种坠入云境之感,眼前雪白一片,剧烈的视觉冲击让她忍不住微微闭眼,有些后悔下来时没有封闭五觉。
并没有坠落到自己想要的程度便停了下来,瑾瑶茫然睁眼去看,入眼的是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眼底带着还未及收起的怒意和恐慌。瑾瑶怔了一怔,反应迟钝了几秒,已被人紧紧搂入怀里。那怀抱很紧,很紧,像是正承受巨大痛苦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一松手便是了无生机。
白衣仙人紧抱着怀中的少女,像是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东海之上,他紧紧抱着她,看着生机一点点流逝却无可奈何,像是有人将他的心取出狠狠蹂|躏,痛得无以复加。这个噩梦缠了他三百多年,午夜梦回时,记忆中总是铺天盖地的红,血一般的颜色,而那片血色中,只剩他,独独失了他毕生挚爱的人儿。
他的心狠狠抽搐着,瑾瑶看向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心莫名一痛,抬手抚上他脸庞,指尖触及,竟是湿润一片。
白子画抱着她,一时忘了身处何地,就这样抱着,立在风中、半空中,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看到她俯身从山巅坠下时,白子画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出于本能地上前接住她坠落的身体。
温香软玉在怀没有让他的神智有一星半点的放松,反而更加恐慌,湛黑的瞳仁里是望不到边际的痛苦,像是被梦魇拢住脱不开身的焦急与慌乱。她的口中喃喃着“小骨”二字,尚凝在唇边便已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瑾瑶没有听清。
所谓由爱生怖,莫过于此。
入耳处是他的胸膛里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此时有些混乱,是心绪不定所致。瑾瑶抬头看了看天空,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金色的、柔软的阳光在头顶铺展开来,仿若母亲慈悲的笑。她的头发在坠落的过程中散了开来,如黑色的锦缎般飘洒于天地间,波澜壮阔。
她在他怀中站起了身,白子画的手仍紧紧搂住她的腰,她不禁有些好笑,他不会以为她想要寻死吧?若她真要寻死也不会选择这一种方法,一点都不划算。
瑾瑶扶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我们再下去些。”
白子画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按照她的意思将云头降下去了一点。瑾瑶心满意足地勾唇,飞身而上贴上崖壁,在那看不清颜色的崖壁上随手一抓,一棵绿得发亮的小草已然出现在手心。
谁能想到,她孤身进入雪原将自己置入险境只为寻一株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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