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大器晚成

　　许愿把长衫撕成一条一条，在一地的马血里浸过之后系起来，他的动作很快，车子不时往下滑一两公分，并不明显，许愿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这辆车真的在一点一点往下滑，在他来得及救谢尧之前。
　　本来把绳子系到高处的枝干上，对许愿来说不是难事，问题在于，许愿胳膊和腿上都伤痕累累，那阵剧烈的颠簸又让他全身的肌肉酸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许愿仰着脖子看了那枝干一会儿，夕阳不太强烈的光线就晃得他头昏脑涨，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许愿咬咬牙，把绳子一端甩上去绕过枝干，拉下来打了个结，又把长的那段从结中间穿过，后退一步用力一拉，绳子一端就牢牢捆在了枝干上。
　　不过简单一个打结动作做完，许愿就快力气耗尽了。
　　拉着另一端递给车里的谢尧，示意他让绳子圈过腋下，谢尧闻到那股刺激的血腥气，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把绳子在背后一绕递回给许愿，许愿打好结，又拉了拉试试结不结实，他做这个动作纯属心理安慰，按他现在的力气恐怕连张硬点的纸都很难扯破。
　　“解开安全带，我把你拉出来。”许愿对谢尧伸出手。
　　“你……”谢尧迟疑了一下，从许愿刚才绑绳子的动作，他就知道许愿现在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拉得动他，还不如他扒着车门自己爬靠谱一点。
　　许愿往后看了看，视野中并没有人上来，“剧组的人都干嘛去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追上来？”
　　“万飞和一个场务在后面……剧组的小车只有两辆，其他人用走的，自然慢一些。”谢尧顺着许愿的视线看过去。
　　“来不及了，如果让这车自己掉下去，就算绳子能拉住你，也指不定撞到什么地方。”许愿果断说，“我是拉不动你了，你抓着我，往外爬。”
　　谢尧愣了一下，抬头对上许愿的眼睛，清透的琥珀似的双眼，透着莫名的让人信服的力量，这个男人的定力让他吃惊不已，从马和车相撞，他连人带车卡在悬崖边上，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分钟的时间，许愿几乎没用任何迟疑和思考，就对他们的处境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并采取了最合适的处置方法。
　　许愿自己也伤得很重，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恐怕许愿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但是许愿似乎从不曾想过丢下他，存着一丝车子能在悬崖上卡更长时间的侥幸心理，等候救兵的到来或是回去求援。
　　许愿长衫下面只穿着宽松的短裤和背心，身体冷得有些颤抖，苍白的脸色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谢尧却觉得这样的许愿美得惊心动魄，他毫不犹豫地拉住了许愿的手，身体往上一窜。
　　随着一阵难听的噪音，车子沿着山涧跌落下去，谢尧的腰在车窗边缘重重撞了一下，一瞬间巨大的拉力咔嚓一声拉断了树枝。
　　许愿被谢尧扑倒在地，抬头只看到树枝的残影划破血红的夕阳，扑头盖脸地罩下来，呛得他咳个不停。
　　谢尧揽着怀里略显单薄的身体，许愿的肌肤上冷得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喘息急促而微弱，眼睛半睁不睁，放在谢尧臂弯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愿哥？”
　　“……”许愿扯出一个略显无力的笑来，“谢谢你。”
　　不等谢尧再说出什么，两人都听到了靠近的汽车马达声，许愿下意识就要把谢尧推开，谢尧却先一步站起身，起身的时候腰上的一阵刺痛让他眉头一皱，许愿注意到了，挺身问道，“疼得厉害？”
　　“命还在，已经谢天谢地了。”谢尧揉了揉腰，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真是想得开。”许愿笑笑，万飞跑过来，“尧哥！尧哥你没受伤吧！”
　　“没事。”谢尧两手背到身后，把重心放在没受伤的那一侧，抄近路走上山的魏子萧等人也到了，几个俱乐部的马师看到这惨烈的车祸现场，吓得脸都白了，陈菲和王成几乎是扑到许愿面前，在几个马师出言发难之前急急问道，“愿哥你怎么样？！”
　　“要不要叫救护车，愿哥？”陈菲要把许愿从地上拉起来，许愿抬手制止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脚腕，刚才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只是扭到，被他刚才一阵作，这会儿是动也动弹不得了。
　　“伤着了？”凌知越过魏子萧，在许愿身边蹲下，王成略通些医理，撩起许愿的裤管，在脚腕处摸了一番，“关节有点错位，不过具体伤的怎么样，还得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魏子萧在心里为《乱世》这多灾多难的床戏哀叹了一番，上一回凌知和许愿先后出问题，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拍了，结果许愿又伤了脚，这下这部片子的拍摄恐怕就要无限延期下去了，换了任何一个演员，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就是换角，但是《乱世》两个投资方，一个是许愿的老情人，一个是捧许愿的自家公司，换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这个导演也不可能反对，凌知对许愿有多看重，他要换角的难度就有多大……魏子萧瞥了凌知一眼，凌知刚好也在看他，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似乎很乐意见他为难。
　　“对不起，魏导，给你添麻烦了。”许愿被王成背起来，拒绝了魏子萧要安排几个人把他抬下去的提议，许愿的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换角的事，我会亲自和公司交涉的。”
　　“换角？！”犹如平地投下一个惊雷，魏子萧身后的工作人员小声议论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愿，凌知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许愿脸上逡巡了一圈，继续看魏子萧，魏子萧有些不解，“那……再让你的经纪人跟我联系吧。”
　　“多谢魏导大度。”许愿恳切地说。
　　“换角？！”接了助理电话匆匆赶到的Jenny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容士谦和韩熙都是不可能换角的，现在许愿自己提换角……Jenny几乎可以想象容士谦那张脸有多黑了，头疼地扶额，容士谦最近还真是诸事不顺，私事上因为他要结婚，苍澜忙着和他分手，公事上许愿复出的首部作品也是磕磕绊绊，原本公关部就对《乱世》的宣传头疼不已，现在还没走到后期宣传这一步，能不能拍完都是个问题……
　　“嗯，我会亲自跟容总说的。”许愿点了点头，Jenny的反应，容士谦的反应，在场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非常抱歉影响这部剧的拍摄，今天的……意外？”许愿在最后一个词出口之前稍稍犹豫了一下，挑起眉，似乎在仔细斟酌用词，“发生这样的事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相信容总也会通情达理的。”
　　谢尧被助理扶着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许愿，许愿每一句话的用词造句都很仔细，认真得像是在回答记者提问，“愿哥，意外是我们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同样大家在这个组里认识合作也非常愉快，换角并不合适啊。”
　　“没错，就是意外也有责任人，我们会给许愿和贵公司一个交代的。”副导演赶紧帮腔。
　　许愿微微一笑，就好像在等人说出这样的话似的，“调查的事，我想不必了，首先我并没受什么大伤，没必要大动干戈，其次魏导个人严谨认真，他的剧组，是不可能出这样的意外的，我相信。再说我们都不是专业骑手，骑马出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俱乐部也是专业的，不可能给我们这些门外汉故意送烈马来演戏。可能就是有些毛手毛脚的小错误，无心之失。”许愿一番话，看似在为剧组一边说话，其实不但把自己小题大做这一点摘出去了，而且把大家埋在心里的疑惑明明白白摊了出来。
　　如果剧组和俱乐部都没有问题，那今天的意外是如何发生的？许愿越说“无心之失”，“毛手毛脚的小错误”，大家越觉得许愿这番话说得多余，作为一个在拍戏中受伤，险些丢了命的演员，明明是向导演、向剧组声讨的好时机，许愿的姿态却放得有些过低了，就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谢尧脸色一变，反应过来许愿是在暗示今天的事是有人故意做的，或者说，把舆论引向今天的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点。
　　现在并没有记者在场，但是不管魏子萧怎么下令封口，明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是会从在场的若干张嘴里面流传出去。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就算查清黑幕，也不可能公之于众，媒体会怎么写，舆论会往哪个方向偏，全靠这些嘴怎么说。
　　而只要是人说的话，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一点说话人的主观臆测，现在许愿就是在把这些人的脑洞往他想要的方向上引。
　　许愿是想引出那个幕后的人吗？通过媒体让对方自乱阵脚？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魏子萧显然也看出了许愿说这几句话的意思，不过许愿并不针对他和这部剧，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
　　“魏导有心。”许愿礼貌地点点头，Jenny带着一肚子困惑，喊来几个人把许愿接下山去了。
　　许愿想干什么？
　　他当然不止为了揪出想让他出这个意外的幕后人，事实上，太多了，不想他红的人太多了，想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没精力去一一顾及。
　　许愿现在只想，他怎么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件事，为自己争取。
　　这些本该是公司和他的经纪人考虑的事情，如果换了以前的他，是压根不会思考这回事的，宣传怎么做，舆论怎么引导，一个巧妙包装的意外可能断送无数人的前途，一个精心设计的新闻可能摧毁一个剧组。
　　许愿承认，原来的自己有点天真，有点清高，他从来只管唱歌演戏，对娱乐圈这些真真假假黑黑白白带着些蔑视的态度，总觉得这个圈子的肮脏，是圈子里的人功利心太重太复杂。他在圈子里从不会有意和任何人结交，公司让他去应酬的场合，他也有意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对方的亲热他会觉得居心叵测。
　　他就像一座孑然独立的冰山，美得让人叹为观止，冷得让人不敢靠近，他的脆弱和美丽都摆在明面上，别人惊叹于他的美丽的同时，也在为他的短暂唏嘘。而孤芳自赏的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以为是出淤泥而不染，其实只是看不清这个圈子的规则而已。
　　要在演艺圈生存，演技必不可少，但是真正考验的除了开机后的演技以外，摄像机背后的演技甚至占据更大的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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