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奇谭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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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忘我流年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心里空落落的,我感到不安、失望、沮丧至极,就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望着天际阴沉,人来人往,竟不知真假虚实,不知东南西北,不知何处可栖。我打车直接来到张睿心的诊室,那时她已下班,见到我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仿佛我先前的失约和这时的突然造访都稀松平常。我们打了个招呼,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恶棍天使》。
      “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我笑着叹道。
      “你不是也笑了?”张睿心莞尔。
      “我……大概是看到他们都在笑,笑得太大声了,被传染,或者只是条件反射。”我瞄了眼周围哄笑的看客们,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能够笑得这样开心。“现在的喜剧片,也就靠这样的笑声来支撑了,他们捞钱也真容易。”
      “那你改天可以去看看……《唐人街探案》,这部电影的口碑和票房都还不错,我儿子向我推荐的。”她朝我挤眉弄眼。
      “改天。”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张睿心睨了我一眼,不再搭话。
      走出电影院后,步行街的人已少了不少,我和她在人群中漫步、聊天,偶尔走进奶茶店买杯奶茶,或者到衣店里看看新装,然后又继续漫步。她似乎对我这些天的状态有些担忧和疑惑,于是问道:“那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样呢?‘二战’吧,好像也没别的出路了。”我想了想,又哂笑道,“其实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好像除了念书,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偏偏念书也三心二意,好像做什么都一事无成了,现在就成了这样儿的。但是想想,但是想想,也觉憋得慌,我妈还望穿秋水地等着我拿钱养她呢。”
      “不画了吗?”她问。
      “我正试图忘记。”我说。
      “忘记?”她惊讶道。
      我摇了摇头,又仰头干笑两声,无奈地说道:“我倒是想忘记,从此之后再也不画,一心一意念书考试,按我妈的设想,找个好工作,再按部就班地嫁个有钱人搭伙过日子。但那根本不可能,画画对我来说,比吃饭睡觉还要磨人、摆不脱,总是干扰我的计划,让一切变得乱七八糟。我从前从来都不知道要面临这样的困境,但是,到了被逼无奈的时候,说不定、说不定我会妥协,就像那个时候我去找您,告诉您我没办法平衡上学与画画之间的冲突,似乎那时候我也是向现实屈服了,以后……但说不定也不会。我不知道,我还在徘徊,我不确信,真的一点儿也不确信。”
      她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对我说:“过了今天,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今后的路,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许。”
      “嗯,我会的。”我扯了扯嘴,虽然感恩,但其实对她的宽慰不甚在意。她的声音,总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平静和缓,沉淀了岁月的睿智与豁达。也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猛然惊觉,陪我看电影、漫步逛街、听我絮絮叨叨而不厌其烦的这个人,她已经这样老了。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她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她甚至连走都走不快。我心里充满了感激,越老越浓烈。
      “今天真是谢谢您请我看电影。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忘了些事,脑子不好使,最近又有些忙,那个周五我大概不会失约,真是抱歉……不如这样,改天我请您吃饭?嗯,一起去看《唐人街探案》?”
      “比我还啰嗦。”她不可置否地笑着摇头。
      说话间,我们已到了候车站台。
      夜晚被灯彩分割、撕裂,变得支离破碎。四处都是人车冗杂、霓虹漫影,各寻各路,老死不相往来。
      我看着张医生上了公交车,跟她说了声再见,随后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等车。不经意间,想到那个周五……再定睛看向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不自觉地四处张看、寻觅,继而一怔,暗自失笑起来。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因为易玄,或许没什么原因。我忽然感到痛恨,因为他似乎无处不在,却又从不肯真正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缠绕我左右的梦魇,像光明与黑暗,交替不息。
      “我已经尽力了。”我默默地对自己说。
      步行街的灯红酒绿、嘈杂喧嚣,充盈在眼界里、耳畔,像空气中的雾霾一样可怕,怎么都无法挥去。
      坐上公交车后,尚还冷得瑟瑟打颤,我缩了缩脖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斜靠在冷硬的座椅背上,静看窗外。
      原本不长的距离,因在几个特殊地段堵车,而变得跌宕起来。一时便觉得百无聊赖,打开手机,我发现竟有好几通来电显示:有赵琳的、白琉璃的、庞峥的、叶霖非的,甚至还有徐行的。对于徐行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感到有些意外,继而不安。因为实际上,我们并不相熟,且自那日从霍家别墅回来在她的公寓进行了一番交谈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纵然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没力气,自然不愿意多想。
      考前这段时间,我独自来往于宿舍、自习室和食堂间,三点一线,为考研做最后的冲刺复习。偶尔梦魇缠身,又忍不住自暴自弃,少不了还是得在画室中关上一整个下午,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就这样,霍氏、修隐会、红社、徐行……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似乎已如隔世般朦胧遥远。
      今晚,玻璃外的世界,灯火繁华,与我无关。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所以一切便留到明天吧,明天一切照旧。
      我回到学校,像往常一样回了趟宿舍,跟刘玥、叶霖非说几句事关考研、寒假的话,然后收拾东西去画社。我只能够在画画中找到自己的安宁,理智地对待自己的不正常,并将一切二维化,填满自己的空寂围城。
      这便是,生活。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一点一滴,那些郁结在心里的情绪渐渐地消散了。世界里除了画,再也没有其他。
      寂静的夜晚终于接近尾声,黑与白模糊在一起,正像人生悲喜。我觉得精疲力竭,但很畅快。人们中的大多数还在安睡,这时我走出大楼,搓了搓手,径自往西山湖的方向快步走去。我很喜欢走路,尤其是快走。如果有人和我一起,我们会一边走一边聊天,天南地北地拉扯,也许会逛逛小饰品店或者书屋,之后继续走,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晴天、雨天、白天、黑夜、雾霭里或者风雪里,穿过林子,走过广场,沿着湖边,踏上古迹,怎样都行。我只是一直走着、走着,像个早已忘记疲惫为何滋味的流浪者。
      寒风习习,凛冬已至。
      西山湖就是尽头,我不得不止步。
      就在不久前,我曾在这里死去、重生,并走向一个又一个诡谲的幻梦。时至今日,他们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倍感孤独。
      “易玄。”我握着手中的兰花玉坠喃声低语。
      空旷的荒野里,没有人回答我。
      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我想念他,想得快要着魔、发疯。
      我还记得,有一段时间里,我查过许多资料,关于易玄、徐行,沙朗,或者修士、妖魔鬼怪。但我只找得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比如说盛唐时期的李谟笛、仕女髻,大历七年的福州刺史李锜,没落吐蕃王朝的灭佛兴佛古迹,如之等等,大多都只是只言片语。我对那一切都感到很失望,就像回过头再去翻看奥斯卡·王尔德、安妮·赖斯和L.J史密斯的泛哥特式小说或山海经、唐传奇、聊斋志异等国学经典。然而最终,我仍是一无所获……“异人”的概念已经得到修隐会认可,它被认为是地球上一种神秘的超自然生物,不知从何而来,其本体似妖,模样可变,意念力强,以血维生,和古埃及金字塔传说、古中国志怪传说以及中世纪吸血鬼传说等都有一定渊源,时间跨度很长。被纵横会称作是“教会史册”的香港戚家甚至流出了“人类世界神仙妖魔之说、古代宗教之说极可能都是起源于异人”“诸神已现世,万教归于一”等观点。很显然,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异人已成为一种近似于外星人的存在,而外星人于他们而言,又是一种近似于上帝、造物主的存在。
      上帝无处不在,异人不会轻易死去。
      我感觉得到他就在我身边,像风一样轻、无处不在。我呼吸着他的呼吸,悲痛着他的悲痛,但我们不能够触碰到、不能够看得见。我张开双臂却拥抱不到他,我喊他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复。
      四年里所有被唤醒的回忆,如冰雪倾塌、天穹洪荒,铺天盖地地向山麓席卷而来,湮没大地。
      那时候我在范先生家见到了一幅藏画,云壑清音。我惊讶于画里的山水逍遥、天地肃清以及人物俊雅。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意境最佳的山水人物画,我一生中怎么都无法企及的淡远豁达。画里的线条,是模糊的,像一个意境在与灵魂共鸣,它是国画最精彩的表达,超过了世上所有其他形式的画。我看了许久,最后目光深深被画里的人所吸引,无法移开。他是完美的,似雾似花,非雾非花,伴着仙鹤长琴、竹风清楚,举世无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易玄,后来我忘了。
      但另一个“第一次”见面,却更深地留在了记忆里。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漫天大雪覆盖了世界,大地银装素裹,一片冷寂。
      “琉璃,你先别慌,我马上就到。”我一边开着舅舅的面包车一边打电话。那时候,我还没有上过正规驾校,也没有拿到驾照,我的开车技巧全是从舅舅那里学的。我的性子也不像现在这样阴郁、悲观,大概勉强也可算得上是胆大妄为、活泼闹腾的吧,——不然也不会趁了舅舅下车看货的当口偷开他的车单独离去。
      白琉璃在电话另一头哭泣,背景里还有拉扯争吵的嚷闹声,实在听得我心焦意乱,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去。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自己烦心事也一大堆,偶尔藏不住性子里的火爆因子,心头正毛毛躁躁的,低头挂着电话,又顺带着看了条短信,不料前面是个岔道口,一时来不及调转方向盘,直接撞上了树,翻下了坡去——
      荒郊野外,阴沟里翻了船也没法,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偏偏自己意识也不清,倒卡在车座上不得动弹,脑海里嗡嗡嗡地响,好像连四肢也失了知觉。那种没有多少肢体痛感,听着心跳脉动,嘭咚、嘭咚,一声一声,数着时间流逝等死的绝望,慌张而茫然,现在即便是想一想也觉得十分可怕。
      我努力瞪着眼睛,以保持着那一丝可怜的清醒,看向窗外,却只看得见一片荒芜人烟的草野莽原,白色几乎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一直到他出现。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朝我走来,对我说话。我努力睁大双眼,但听不清他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庞。我只看见那双眼睛,像两道明亮而温暖的光,照进了我的灵魂的黑暗里。
      他静悄悄地出现在雪地里。
      他的如墨的长发,在雪刃般的风中飘散,划过凌乱的轨迹,也打乱了我的思绪。
      他弯腰伸手,将我从困厄里解救出来,抱着我穿梭过荒原。
      他为我创造了一个美妙的迷梦,梦里的一切续上了现实,我们在那里相识、相知、相互依偎。
      一切,就此开始了。
      他一直陪伴在我的梦里,几乎每天夜晚都与我相会,与我分享人世间的喜怒哀惧、贪嗔痴妄,只是每个白天我都会忘记自己的梦。我对梦的认知,原先只停留在荣格和弗洛伊德的解析上,后来却逐渐转向怀疑。我对世间一切都充满怀疑,时间、空间、思想、物理学、神学,尤其是对我自己。
      有一日,我们出现在围城之中。
      “这是哪里?”我困惑地问。
      “围城。”他有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就像两星点般的灯塔,闪烁在黑暗旷海中。
      他为我的世界命名,将之称为围城。要到很多年以后,我才将明白,他之所以称它为围城,是因为他知道,我的整个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围困在一个厄运里。可怕的不是厄运本身,而是深不可测的未来。
      他时常会问我今天发生什么事、明天会做些什么,而我会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一讲就是几个小时。
      “你会不会嫌我烦?”有一次我这样问他。
      他看出了我的紧张,只微微一笑,说道:“不会,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我松了口气,叹息道:“幸好你不觉得烦。”
      紧接着,他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而我便会告诉他赵琳的种种事迹。在某种程度上,我可能遗传了赵琳的一些脾性,比如说对着特别的人时话就特别多。而我厌烦赵琳。
      出于某些不便让我知道的原因,他利用催眠术,使我忘记他需要我忘记的东西、记得他需要我记得的东西。
      渐渐地,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我变得更加敏感、排斥这世界;我变得更加孤独、惧怕一切;我爱上了暮色四合,并对白光的到来感到惊惶无助。
      我爱上了在幻梦里出现过无数次而每一次都令我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我甚至将莫名的情绪带到了现实世界。他操控着我的回忆,我因此而精神恍惚,唯一一点不变的是,我着魔般爱着他,就像中了稀世蛊毒一样,无可救药。我把心里的恐慌告诉了好友白琉璃,她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高中三年都是同桌,虽然说不上兴趣相投,但能够知底交心和彼此维护。她在外地念大学,我们每年见不上几次面,所以只能够通过电话、网路联系,这种疏离的方式一度令我无法忍受。她只是劝我,一遍又一遍地开导我,并向我提议出去散散心,或者用别的什么方式缓解一下心理压力……心理压力?是的,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就连我自己都怀疑。
      “你是谁?”有一次我又问他。
      “易玄。”他有一双一场迷人的眼睛,总是迷得我七荤八素。
      “易玄,易玄,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我呐呐道。
      “我们见过,你忘了吗?”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是啊,你救过我,可我……忘了。”我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抱着头痛苦地思索。
      天上开始落雪,起初是极小的雪霰,很快地却变成了鹅毛大雪。不出一刻钟,白花花的雪便覆盖了大地。
      “这样,你记起来了吗?”他悲伤地看着我,面色清冷,仿佛就要和他身后的大雪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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