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

　　阵雨过后的下午，空气格外清新，楚歆也不觉得热，便叫人搬了藤椅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刺绣。
　　“二妹妹好兴致。”亦觉从门外进来。
　　“若是能欣赏三哥一曲就更好了。”楚歆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接。自从跟亦觉他们接触得多了，私底下她倒是开朗了不少，只是在长辈面前依旧十分拘谨。
　　“妹妹这是才怪我作曲速度太慢呐。”
　　“怎会，前段日子家中事多，三哥忙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亦觉听此，从小厮手里拿过一本册子道：“真是巧了，怎么这里面偏偏就多了几首曲子呢？若是妹妹不嫌弃，还请帮三哥雅正。”
　　亦觉的曲，楚歆的琴，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两样的好，只当是他们兄妹又有了新的作品，互相开玩笑呢。银盏把楚歆的琴摆了出来，准备来试试这新曲子。
　　“我暂时只做了三首，《鄘风．载驰》、《小雅．公刘》、《颂．天作》，你先试试看。”
　　“《载驰》乃许穆夫人所作，她身为女子，却忧心国难，不顾国君阻挠，毅然回卫救国；《公刘》记叙的是公刘率部由邰迁豳，振兴周族的事；《天作》则是周王祭祀岐山，歌颂太王、文王开辟岐山之功；三篇虽各有侧重，但都透露着国运危难救国革新的思想。”楚歆暗暗想着，“看来他们的想法确实不简单，我到底该不该帮三哥呢？”
　　亦觉看楚歆的神色，猜想她定是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有点害怕，有点犹豫了。为免下人们看出破绽，他故作轻松道：“怎么了？三哥的曲写得不好吗？”
　　“不是，只是曲子有点难……”
　　“二妹妹要是不想弹，三哥也不勉强，等哪天二妹妹想练习了，再来找我也不迟。”说罢，亦觉准备离开。
　　楚歆看到亦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心一下就软了，可还是害怕，开不了口，只是目送着亦觉离开，心里一直念着对不起。
　　第二天，楚歆路过亦芷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雄浑低沉、庄严肃穆的音律，这与平时亦芷所练习的曲风相差甚远，忍不住进门去看。
　　“楚歆，三哥哥给我的新曲子，好听吗？”亦芷见楚歆来了，欢快地问道。
　　“略显沉重了些。”楚歆若有所思。
　　“三哥哥第一次给我写曲子呢，我好开心啊！”亦芷也不管她怎么说，只自顾自地开心，然后又沉浸在了他自己的音乐中。
　　楚歆听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曲子确实不错，亦芷悟性很高，《颂．天作》由他用编钟敲出来，古朴又高贵，很符合诗的本意。“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楚歆默默哼唱着，回到房间后马上把填好的词记了下来，放在抽屉的最下层藏好。
　　一连几天，楚歆都没有休息好，要不要接受三哥曲谱的事一直都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亦芷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也没人会去追究什么，自然无事，而她自认为做不到那么神定自若，心里有鬼是很难藏住的。她觉得自己填的那张词就像一团火，拿着烫手，甚至随时会把她浑身都点着，然后烧得体无完肤，想想就害怕。就这样不多久，她竟然病倒了。
　　是日，亦觉和亦羽兄弟看望过楚歆，回到房间后，亦羽轻声问道：“哥，二姐的病是不是因为……”
　　“估计是的，她心思重，又没地方释怀，我们给她的压力也大了点。”亦觉觉得有点愧疚。
　　“可你不是说二姐是可以和我们一道的吗？”
　　“问题是她敢不敢，能不能过得了心里的那一关还得看她自己呀。”
　　又过了几日，楚歆身体好些了，精神却还是怏怏的，赶巧楚韶来看她，一进门就嚷嚷：“二姐，二姐，我得了个新本事，来逗你乐乐。”
　　楚歆自然是很高兴，楚韶只十四岁，是个最活泼的，有她的陪伴，心情也能开朗许多：“什么新本事？展示给姐姐看看。”
　　楚韶也不明说，从身后的银铃手中取了曲颈琵琶，抬手一拨，几组清脆的音符顺着她眼神跳动，只见她将琵琶举过头顶，反抱在颈后，又是几组谐音在指尖流淌，伴随着腰下的纱裙轻轻舞动，随着拨动速度的加快，楚韶竟然转起来了，到欢畅处，也不拨弦了，只听得一阵阵欢笑传来，透露着一股自由和喜悦。
　　“哈哈，好了好了，快停下来吧，二姐都晕了。”楚歆笑道。
　　楚韶太欢乐了，一下子没停住，正好扑到楚歆的怀里：“姐姐，我这个新本事怎么样？”
　　“自然很好啦，只是还不太成熟。”
　　“姐姐，我娘说这个叫‘反弹琵琶’，只是我刚练了几天，还做不到在后面弹出旋律，等以后练好了，在来表演给姐姐看。”
　　听到楚韶说这是四姨太的意思，楚歆觉得有点不安了，他们虽是音乐世家，音舞结合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四姨太江宛萍出身戏班，身份本就低了，如果由她来教楚韶，把戏子的那一套带出来就完了。
　　“姐姐觉得吧，这‘反弹琵琶’的本事难就难在‘反弹’上，别的好说，你且先练好琵琶是第一要紧事。”
　　“也是，可我练什么曲子好呢？”
　　“莫若我赠三妹一曲如何？”亦觉道。
　　“三哥来了？”
　　“看妹妹表演没敢打断。”
　　“三哥说赠我一曲可是实话？”楚韶知道亦觉已经赠了亦芷一曲了，亦芷整天练习，爱不释手，要是他也能赠一首给自己，那练习“反弹琵琶”也就更有动力了。
　　“三哥敢说，就一定是心里有底了。过几天我给你送去怎样？”
　　“好，一言为定，那我抓紧回去练琴了，二姐，三哥，再见。”说罢，跳着跑出去了。
　　目送楚韶离开楚歆又陷入了沉思：“三哥的曲子好，肯定可以达到预期的目的，而且既然他敢把曲子给亦芷和楚韶，再给自己一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练习罢了，他们无非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传唱，自己也只是其中一个，那里就有那么多顾忌了呢？”想到这儿，楚歆一下子就轻松了。亦觉见此，知道她终于想通了，打从心眼里高兴。
　　“三哥，刚刚听到亦芷在练习三哥的曲子，所以我想……”说道这儿，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之前可是当众拒绝了人家的。
　　“二妹妹想通了？不怕曲子难。”亦觉只笑道。
　　“亦芷和楚韶都不怕难，我要是怕，别人都该笑我了。”
　　“既然如此，妹妹尽管拿去。只有一样，练好了记得叫三哥来欣赏欣赏哦。”
　　拿到曲谱，不知为什么，楚歆居然有一点激动，满脸绯红地道：“三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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