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霜阳流照君

　　肖霜阳脚上的红肿大概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消下去，在那之后一连串的考试接踵而来。六月份的初夏转眼就被九月份的秋意取代，季节的转换仿佛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如此猝不及防，让人心无防备。

　　高二的暑假顾辛凉过得囫囵吞枣，整个暑假她只是埋头于学习，书本和题海已经堆满了她的桌面，暑假之后她就要迈入高三了——那被称为人生转折点的重要阶段。肖霜阳在这繁重的学习中依旧游刃有余，但他也有要忙的事情。尽管如此，他依旧坚持每天都来上课，下课以后又赶到父亲的公司里继续学习，那样的霜阳犹如一个时刻旋转着的陀螺，在学校、宿舍和公司这三点间不知疲倦地来回移动。

　　在这期间，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一中的金童玉女的分手事件了。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这件事，学生间口耳相传，连老师都在私底下谈起。一时间，众人都唏嘘不已。

　　自从分手以后，顾辛凉连去景园的次数都减少了。即便是在学校里，她远远地看见他，心里依旧存着几分疙瘩。本想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与他打招呼，结果她都泄了气，最终都是灰溜溜地绕道而行。周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回避，有一回，他大步向前，抓住了想转身就走的顾辛凉，他盯着她，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语气略带嘲讽，“干嘛？有勇气和我提分手，就没勇气和我打招呼么？”

　　顾辛凉闻言，她停止了蹂躏下唇的行为，别过脸去，语气别扭地说道，“要不要和你打招呼是我的事，要你管！”

　　周然一愣，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气恼，“是啊，我现在是管不着你了。不过，好歹我们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情侣，分手也分得好看点吧。”他的脑袋一热，气冲冲地朝她喊道。

　　顾辛凉脸色一白，周然才反应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的目光依旧倔强。顾辛凉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说道，“你说得对。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果然是说到做到。自那次以后，她就不再避开他了，见了面，也是直接地、淡淡地打了声招呼，而后便是与他擦肩而过。他听到，她用着不同于与他打招呼时的冷淡语气与身旁的人活泼地聊天，他的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表面若无其事的两人，实则各自都心怀鬼胎。

　　那样的尴尬局面没有维持多久便结束了。在六月份此起彼伏的蝉声中，周然和陈辰几个从一中毕业了。除了李维驳以外，他们三人都顺当当地考上了A大，李维驳则是读了当地的一个2B类大学，他选那间学校只是因为那儿距离A大很近，方便平常跑到A大里去玩。

　　减少了见面的次数，还有一个暑假不长不短的时间，顾辛凉已渐渐释怀了——自己选的路，自己作出的答案，那么就由自己来承受结果好了。无论是学习，还是爱情，都是如此。

　　都是一个人的跌跌撞撞的成长。

　　如今一中便只剩下了顾辛凉、肖霜阳和林可。然而，林可在暑假的时候被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了，不用多久，他就要背上他的大提琴，离开这片国土，踏上属于他的音乐旅程。大家都很是为他高兴。傅檀州提议要为林可办一场送别会。那场送别会是在暑假里的最后几天举行的，地点便是X市的那片海滩。

　　银色的沙滩上，篝火在一团黑暗中兀自跳跃，火花四溅，没于黑暗之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轮流着对林可送上祝福语。跳跃不已的火光映在林可白净的脸上，他一直笑着，笑容中带着恬静的温柔，目光沉静地望着嬉皮笑脸的大家。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纯净而真挚，那些嬉皮笑脸下的心思好像已被他无声地看透，看透了在那欢声笑语下藏着的关于离别的忧伤。

　　在大家都说完祝福语以后，林可开口道，“我来拉一曲吧。”说着，他就拿出旁边的大提琴，把它轻轻夹在双腿之间，弓扫过琴弦，熟悉的音符如清泉般从弓弦间潺潺流出。顾辛凉怔然了片刻，那是《月亮曲》的调子。大提琴的乐音仿佛化成了成千上万只的蝴蝶，雪片一般在空中飞舞，又仿佛春天飞来的箭，穿过这微凉的夏夜，消失在虚空之中。那曲调，伴着不远处松林里传来的蝉声，听起来带着几分凄婉哀凉。

　　他的肘部轻轻一抬，拂弦的姿势稍一变化，那曲调转瞬便变成了略带欢快的乐音。伴随着浪潮的拍打声，乐音漂浮在渐凉的篝火上方，而后，沉淀在颜色如黑莓酒般的夜色里。一种无声的、治愈的力量，随着歌声传入每个人的心底里面。弓离了弦，一切都音符犹如尘埃，落定在每个人的心里。

　　顾辛凉一睁开眼，便撞上了肖霜阳望过来的目光。刚刚听林可拉大提琴时，她就已经莫名地有种被人盯着看的怪异感，但她没有理会，依旧沉醉于美妙的大提琴音乐中。

　　现在，隔着火光，他的神情如此专注，目光仿若一股潺潺流动的清泉，清澈而通透，里面藏着一种深的动容。迎上她略微惊异的目光，他不慌不忙，也不躲不闪，反而朝她微微一笑，仿佛一切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已经在作出某种迫不可待的宣誓了。面前有一块他渴望攻占已久的城池，曾经它的防卫如此严密，以至于他无法用上任何的巧妙计谋，只能一直远远地在城墙外徘徊。如今，曾经守城的人已离去，他迫切地希望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插上他的旗子，让那城池完完全全地成为他的。是的，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顾辛凉觉得身体的每一块都一点点僵硬起来。刚才肖霜阳看过来的眼神，如同从前周然看着她那般，那么熟悉，熟悉得只肖一眼她便浑身如坠冰窖的冷。

　　已经有什么，她一直不敢正视的，要呼之欲出。

　　别墅里，大家依旧是住在上一次的房间。洗完澡出来以后，顾辛凉的头发湿答答的，水滴顺着发梢往下落。她赤脚踩着毛茸茸的白色地毯上，脚底下一片柔软。她坐在床边，对着大开的落地窗，晚风正透过窗户把夏夜送了进来。耳边充斥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她闭上眼，也可以想象银色月光下的大海的模样，清冷、神秘、静谧，大海深处藏着亘古的至今无人能解的秘密。

　　她轻轻地闭上眼，感受着这安好的一切，直至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谁？”

　　问声无人答。顾辛凉又问了一遍，“是谁啊？”

　　这会儿，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应答，“姐，是我。”

　　顾辛凉睁开眼，清辉的月恰好高挂在夜空之中，寒星三两颗散落着。

　　“怎么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边。

　　“让我进来吧。”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带着点清冷，如同外面那片大海。

　　她终于动了，但不是起身开门，而是曲起双腿，双手环着双腿，“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那种心跳，是因着即将面临的未知的害怕和胆怯而引起的。顾辛凉突然觉得，少年的执着有时候真是可怕得吓人，他眼里的锋芒，一如三年前那般锐利。那时候，她很是震惊，现在呢，她却茫然了。

　　门外已经没有了声响。顾辛凉松了一口气。她正要起身去吹干头发，就听到门把的锁“咔嗒”一声被打开了。她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见的是肖霜阳出现在门口处，他身子向后一仰，门又重新关上了，他的手伸向背后锁上了门。走廊的灯光是恍惚不明的黄色灯光，照得肖霜阳的面孔也跟着若隐若现，唯有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寒星般的光芒，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可以察觉到他的嘴角上扬，在轻轻地笑，“姐。”

　　看见那个笑容，顾辛凉只觉得有几分惊悚，“你……”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起来，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下面裸露着一双长腿。她脸一热，娇斥一句，“给我转过身去。”

　　肖霜阳没想到刚进来还能一饱眼福，听到她的娇斥后，他才慢腾腾地转过身去，一边在脑海中脑补了一下刚刚看到的场面。

　　顾辛凉匆匆地套上了长裤以后，大步踱到他的身后，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不是说了不可以进来了吗！你……你用了什么开了我的门！”

　　肖霜阳转身，无辜地朝她摊开了掌心，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一字夹。

　　顾辛凉脸都黑了，“你就用这个撬开我的门锁？肖霜阳，你也太过分了，都说了不准你进来了你还非要进。”

　　“因为你还没睡啊。我睡不着，我想和你说话。”肖霜阳收起了一字夹，在另一张床上径直坐下。

　　“可是我准备要睡了。”顾辛凉看不惯他这种作风，脱口道。

　　“撒谎，”肖霜阳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的头发都还没干，你根本就没打算要睡。”

　　顾辛凉被他一呛，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拿眼来瞪着他，心里万分不悦。

　　肖霜阳站了起来，把她推到梳妆台那边去，她被推着，不情愿极了，“你要干嘛。”肖霜阳看着梳妆镜里的人，朝她展颜一笑，“帮你吹头发啊。以前也是我帮你吹头发的。”说着，不等顾辛凉什么反应，他就打开了吹风筒，一边用吹风筒吹着她的头发一边用手拨开她湿湿的发丝。

　　顾辛凉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别人帮她吹头发，手指动作轻柔地拨弄或者编织她的头发，都会引起她头皮酥麻的感觉。她爱极了这种感觉，爱极了这种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在这个时候的她，是最无防备的。

　　于是，在这个最无防备的瞬间，一片湿润轻轻啜上她光滑的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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