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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1)
闲来无事我把文昱奕送给我的那一幅字拿去装裱,装裱师一边给宣纸刷浆糊一边跟我说:“夫人,您的书法很好啊。”
我摆摆手,“不是,这字是我先生写的。”
装裱师一脸恍然大悟地表情,“哦,难怪啊。”
我一愣,“难怪什么?”
“这印章啊。”装裱师把装裱好的字高高挂起晾干,指着宣纸上左下角红色的印泥,“这印章上的两个字,是‘吾爱’。所以这幅字是您先生送给您的吧。”
我一时没有听懂,“什么……五爱?”
“不对不对。”装裱师取过一张废纸,在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下“吾爱”两个大字。
我的脸腾地红了。
TY公司即将举办年会,这是文昱奕来到中国第一次参加的年会,是他荣登TY中国公司总裁的庆功石,不容小觑,因此我也受邀参加。
怎么想都有些小激动呢。
文昱奕又去出差,我在家看不下书只好无聊地去看电视,随手换几个台,有一个台正在放《神雕侠侣》,荧幕上在上演郭襄与杨过第一次相见,至此误了终生,天涯思君念念不忘。
不知为何,我恍惚想起与文昱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穿过冗长的红色地毯,阳光透过玫瑰花花廊洒下斑斑驳驳的白色光晕,有白色的玫瑰花花瓣从我眼前飘落。而我透过花瓣,一眼就看到光明的尽头,那一袭白色的人影。他在阳光下,美好得像个天使。
我站在他面前,他执起我的手,唇边温柔的笑意像一圈圈荡漾开的湖水,湖水深处有个声音,极具诱惑力地说:“我愿意。”
这个声音像从天国的云端滴落的蜜糖,轻轻抹在我的嘴唇上,在我苦涩的年华里氤氲开最甜蜜的芳香,引诱着我,撩拨着我,发自内心地说出:“我愿意。”
那一日的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花色的香味,而我置身于云端,脚踩七彩的云朵,奔向我的意中人,许下天荒地□□度余生的诺言。
我“啪”地把电视关了。
内里像被火点燃,火烧火燎,脸上的余温不管用冷水洗多少次还是无法熄灭,不管看到哪里哪里都冒出粉红色的泡泡,真是着魔了。
正好黎媺下班打电话给我,说过几日我这个第一夫人要去参加丈夫公司的年会,衣服可不能够随意乱穿,所以叫我出去一块儿买礼服。
我觉得我一人在家只会东想西想,不如出去逛个街分散下思路也是极好的。
黎媺帮我挑选的礼服是以年轻人的眼光来决定的,所以不像盛老夫人那样有那么多的顾忌,不能暴露,不能老气,不能庸俗。
黎媺的目标只有一个,让我穿起来有总裁夫人的气场就行了。
珍珠白的礼服裙上蕾丝和刺绣拼出摇曳生姿的花朵,柔顺的鱼尾裙垂落贴地,裹胸只到腋下,雪白的胸脯呼之欲出,高贵之中不乏性感之色。
我干笑着把手捂在锁骨下方,“这件礼服的裹胸有点低呢。”
黎媺把裹胸往上提了提,“不低,到时候你戴上一串钻石项链,就不会显得空荡荡了。待会儿我们就去Cartier的专卖店买首饰。”
我缩起肩膀,“老太太在带我参加拍卖会之前就给我买了一套Cartier的首饰,不用再添了。”
“这哪成啊。”黎媺恨铁不成钢地嗔我一眼,“身为大家小姐总裁夫人,在公共场合佩戴的首饰怎么可以重复?你要霸气一点,学学人家文昱奕。”
我吐一吐舌头,“文昱奕怎么了?”
黎媺波澜不兴地说:“还不是把自己的亲哥哥给整成停职查看了。”
我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第二反应是以为黎媺在跟我开玩笑,第三反应是——“哪一个哥哥?”
黎媺看我一眼,“自然是在亚洲的哥哥——TY集团亚太区总裁文昱耀,欧洲的那一位距离隔得太远,估计暂时整不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低声问。
“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业内到有一种说法。”黎媺思考片刻,“上个月文英楠不是断了一只胳膊外加被TY公司驱逐了嘛,文昱耀一心扑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没有注意到文昱奕在他背后的一举一动。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文昱奕已经将他坐在亚太区总裁职位上之后所犯下的错误一一列举上报给总部,事无巨细,竟没有一丁点儿的纰漏。小到他多批的一份报表,大到他暗中挪用的公款,小数点之后的数字都没有差错。”
我听得心惊胆战,咽一咽口水,“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月中旬的时候。”黎媺顿一顿,把我疑惑地看着,“你不知道?这件事在业内都掀起狂风大浪了,都说文昱奕杀人不留情面。”
“对那种人没必要留情面!”我愤愤地说,停了两秒,“这事儿也就你会和我说,文昱奕怎么可能告诉我。”
我可不想让黎媺发现我和文昱奕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质的飞越。
黎媺忍不住多看我两眼,“不至于吧,我觉得文昱奕似乎是挺温和一人的。”
我拉上帘子脱礼服,“得了吧,他那么对他哥哥,真是挺‘温和’一人的。”换好衣服走出来,用手理了理头发,“对了,你说文昱耀会被怎么处置?”
黎媺食指弯曲抵在下巴上,“这种事情TY集团的老皇帝文定龙是不能保他的,毕竟他职位过高,外企注重的就是信誉,恐怕他以后在行里都没法混了。”
我耻笑,“混不混倒是无所谓,反正文家有钱,多养一个吃白食的人也无所谓。”另一个指的是文英楠,他现在也是不可能外出工作挣钱的。
黎媺摊开手,“当然,如果老皇帝不追究他的三儿子的话。”
在Cartier的专卖店挑选首饰的时候,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黎媺,“老皇帝不会真追究吧?”
黎媺比对两条钻石项链,听我这么问,便指着其中一条项链上的一颗钻石说,“如果TY集团是一条钻石项链的话,文昱耀或许是项链上最大的那一颗钻石,不过没有他,还可以把链子收一收,其他钻石照样璀璨夺目。”
“那老皇帝是什么?”我托腮问道。
“是项链上的扣,虽然隐藏在背后,可是如果没有他,整条项链就散了。”黎媺将其中一条项链放进天鹅绒的盒子里,“要这一条。”然后偏头转向我,“文昱奕现在正在做的,恐怕就是让自己变成这条项链上的扣。”
我身觉黎媺说的十分在理。
在餐厅吃饭,趁黎媺去洗手间的空当我打电话给文昱奕,询问文昱耀的事情,我不满地和他说:“这件事情你也应该和我说一声不是?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我也好帮忙啊。”
“这件事情我准备了十年,不会出差错的。”文昱奕笃定地说。
“是不会出差错,可是……”我欲言又止,文昱奕要对付文昱耀我肯定会站在他那一边帮他助他,我现在只是不喜欢在彼此表明心迹之后文昱奕还要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
“其实,我是打算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你的,毕竟……我决定这么做时我还不认识你。”文昱奕轻声说。
我沉默两秒,心里稍稍有些回暖,“那现在状况如何?”
文昱奕说:“文昱耀被停职调查,他的位置总部已经派人下来顶替了。”
眼尖瞥见黎媺朝这边走来,我赶紧说:“那就这样吧,我和黎媺正在外面吃饭呢,你也快点去吃饭,拜拜。”说罢立即挂了电话。
这顿饭我吃得心情不错,欢声笑语地和黎媺手挽手走出餐厅,忽然迎面扑来一个黑影,一声清脆狠辣的巴掌拍在我的脸上。
瞬间世界都静止了。
我捂着红肿滚烫的面颊,耳朵里嗡嗡作响,怔怔地看着面前胡子拉渣衣衫褴褛的老人,脑海出现一大片空白。
“你、你个混账丫头!果然是你!”苏老头儿恶狠狠地瞪着我,白花花的胡子颤巍巍地抖动着,从他的表情可以判断他现在恨不得把我给吃了。
“苏老头儿……”我喃喃道,半年没有见到他,重逢的时候居然一个富贵一个落魄,一个不知所措一个怒火滔天。
苏老头儿指着我身上名贵的大衣,上下打量,“说!你到底去哪儿了?难道你、你堕落到……”
他难以吐露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词语,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以为我去做了富豪家里的金丝雀。
其实,也差不多吧?
“这半年你到底去哪儿啦?”我大声质问他,“你自个儿消失不见踪影,还来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
“你、你!”苏老头儿气得再次扬起巴掌。
我目不转睛地回视苏老头儿,静静地等待他下一个巴掌的到来。
结果他的巴掌还未落下,他的一左一右出现两个保安人员架起他的胳膊。黎媺拉起我跑向她停在路边的车子,二话不说把我塞了进去。
“喂喂!”我把头从车窗探出去,看见苏老头儿在无用地挣扎,“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不要紧的,我和保安说了,”黎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等我们一走,就放了他。”
我气鼓鼓地拉上安全带,揉一揉疼痛的脸,我还是头一回遭苏老头儿的打,难免有些忿忿不平。
车子迅速地驶向道路,远离餐厅,苏老头儿难听的骂人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要不要去药店买点药?”黎媺透过后视镜看我。
“不用。”我嘟囔道,“真是的,连一句久违重逢的话也不说就打人,没见过这么冷血的。”
“那是你家人?”黎媺问道。
我想起我还从未和黎媺说起过苏老头儿这么一号人物,于是解释道:“不是我家人,不过他以前对我有养育之恩,也算是半个家人吧。其实他也没怎么养我,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
黎媺点点头,不再说话。
遇到苏老头儿的事情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起,等到文昱奕回来的时候我脸上已经看不出红肿的痕迹,我只是打电话给莲姨,让她有空去看看苏老头儿。
TY公司的年会在一家酒店如期举行,当天晚上我身穿高贵奢华的礼服挽着文昱奕的胳膊步入酒店大堂,吸引来无数目光。
经过慈善拍卖会的试手,像公司年会这样的小场合我应付起来已经绰绰有余,唯一不适的是身上的礼服过于暴露,让我察觉到投在我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颜色。
我还是觉得胸前空荡荡的,十分不爽,戴上一串钻石项链也不能起到遮羞作用。趁年会还没有开始之前,我偷溜进化妆间,对着镜子狠狠地把裹胸扯高。
这时候手机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莲姨,赶紧跑进卫生间的隔间里接通,捂着嘴小声地说:“喂,莲姨?我现在这边正忙着呢,晚点的时候你再……”
“早早!”那一头的莲姨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快点给我回来……啊,不对!你快点去市医院!我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来了,你直接去市医院比较快!”
“什么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心口却莫名地揪紧,“市医院?救护车?莲姨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不是我!”莲姨气恼地快哭了,不停地跺脚,“是苏老头儿!你不是叫我来看看他吗?我刚才来一瞧,他、他只剩下出的气了!”
我身子一晃,堪堪跌倒,软绵绵地坐在马桶盖上,颤着声儿道:“莲姨,你什么意思?”
“苏老头儿他、他浑身都是血啊!我、我不知道……”莲姨还没说完,救护车的蜂鸣穿过耳膜,“啊!早早,救护车来了!你快点去市医院等!”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盯着隔间雪白的门,不过几秒钟,却像足足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我的世界一下黑一下白,有时候又有无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我眼前乱糟糟地飞舞。
我的脑袋一阵疼似一阵,挣扎地站起身离开卫生间,脚步逐渐由踉跄慢走变成不顾一切的飞奔。不理会错身而过时旁人看我的惊讶眼神,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酒店,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去往市医院。
我在车上卸妆,免得等会儿莲姨见了我认不出。刚下车,就看见从一辆救护车上抬下一个担架车,莲姨紧紧跟在一旁。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眼前的景象宛如一道雪白的闪电在我的头顶爆炸。
苏老头儿周身像浸泡在血水里一样,盖在他身上雪白的床单也被浸染成暗红色,我握住他的手,惊恐地发现他的手软软绵绵,里面好似没有一根骨头。
我追随着担架车一直跟到急救室门外,我想跟着一块儿进去,我的眼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苏老头儿,可是护士拦着我,莲姨劝着我,而我什么也听不见,脑袋里钻进数万只蝉,嘈杂地乱叫着。
我站在急救室的大门前,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盏红色的灯,眼睛里只余下这一种颜色。
手机铃声大起,我看也不看就把它关机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时间也可以过得这般漫长,二十年的朝朝暮暮,像幻灯片一般在我脑海里闪现,可它们都是这么短,短到我来不及品尝出其间的酸甜苦辣。
苏老头儿的脸偶尔会出现在画面里,无一不是醉醺醺的姿态,扯着洪亮的嗓门与旁人争吵,或者用一种冰凉的目光看着我,但某一刹那,那目光中含着一丝怜惜。
苏老头儿苏老头儿,我口中喃喃自语,只要你好起来,我任你打任你骂,即使你用那种我最害怕的冰冷目光对着我,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好起来。
有护士走过来,说什么缴费云云,我找出卡递给莲姨,告诉她密码,让她去帮我缴费。我实在没有力气,从急救室门前离开。
急救室的红灯变绿,主治医生从里面推门而出,摘下口罩,“请问这里谁是苏老先生的家人?”
“是我!”我一把握住主治医生的手,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夫,他、他……”
“请节哀。”主治医生的眼里是看尽一切生死的淡漠冷然,他一字一句对苏老头下达了死刑。
接下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却流不进我的耳里,我只是在苦苦地思索,“节哀”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很熟悉的词汇,但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大夫,”我麻木地张开嘴,喉咙干涩,火辣辣地疼,“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对啊,他是我的谁?
我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我是由他带来,可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我从来都不知道,甚至也没有想过知道。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跪在主治医生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他,却无助地发现,我所说出的话,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而那个本应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面无表气地看着我,令我感到十分地愤怒,他怎么可以这么冷漠,苏老头儿要死了,他怎么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呢?苏老头儿是谁?我凭什么要让与苏老头儿无任何关系的人,为他的死亡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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