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

　　陆祈这些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就在提审，要么就在出庭，总之办公室里罕见他的身影。这天他总算出现了公诉科的办公室。
　　“我撕了几百朵七色花，恩人，可把你盼来了！”徐致差点要抱住他的大腿哭了，“你让我好等！”
　　陆祈不自在地咳了咳，却没有接话。
　　徐致正奇怪他怎么没消遣自己呢，一抬头，洪科长正在陆祈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徐，请注意维护公诉人的形象。玉琼，”他叫科室的其他人，“跟我来一下，我跟你换个案子。”
　　等他们走了，陆祈才放声笑开，“徐哥，你有没有身为公诉人的自觉性啊？”
　　“去你的。”徐致郁闷，拉他到桌前坐下，“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想我？”陆祈受宠若惊地摆手，“受不起受不起，说吧，你跟小律师又怎么了？”
　　“我那天好不容易跟她解释清楚了小美妹妹，呸呸，小美跟我没有关系，也一冲动跟她表白了，就等她回应呢，但是她跟之前一样，热情不增甚至反减，我这儿忐忑得要命啊。”他捂着胸口。
　　“哦？你怎么表白的？”他饶有兴趣地问。
　　“我说，我爸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在他忌日的时候带个姑娘回去看他，”徐致诚实地回答，“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去见我爸。”
　　“……”陆祈哭笑不得，自徐致遇见秦非雅之后，他就越来越有和谢问天、小郑同化的趋势，“哥，你约人女孩子去墓园啊，这也能叫告白？”
　　“不算么？”徐致目光炯炯，“我觉得这都已经超出表明心意的范围了，用来求婚意思都表达得够清楚了啊！”
　　“那绝对不会有人嫁你。”陆祈毫不给他面子，“你不能拿自己的处世标准去衡量人家。我姐说过，她徒弟还是孩子心性，”你比人家大六岁呀这是很大的代沟好么亲。“小女孩都天真浪漫爱幻想，你送束花写张卡片什么的，她的热情保准飙升。”
　　“真的？”徐致怀疑。
　　“童叟无欺，以我的婚假和父育假作担保。”陆祈终于扯出重点，“是这样的，我真的要请婚假了，下个月二十九号，徐哥，诚邀您前来观礼。这是请柬，望笑纳。”
　　“纳、尼？！”
　　不光是徐致，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不出一刻，整个检察院都知道院草要结婚了，众人皆叹，从此本院无芳草。
　　徐致泪流满面，“陆二，你太挑战我的尊严了！大家同事一场你何必呢！说有小青梅就有小青梅，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结婚居然真特么就结婚了！你现在看我还在追妹子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没有的，没有的。”陆祈安慰道，“徐哥你要知道，我追了她二十多年呢。”而且她到现在都还没亲自点头应允嫁他。
　　“我知道了，”徐致恨恨地说，“以后我也要拿婚假来作担保，保不准哪一天就能休了！”
　　陆祈大笑不止。

　　邱初这边的同事都对收到的请柬赞不绝口。
　　请柬被卷成筒状，用编织的金线捆住，只翘起小小的一角，镂空成精致的囍字。展开来看，请柬上的文字是以篆书按传统书写习惯自右向左、自上而下写成，四角是手绘祥云藤蔓装饰，古色古香，别出心裁。
　　韩紫玉瞅着新郎的名字，“哟，这位也姓陆？”
　　谢问天按捺不住，“不是也姓陆，是自始至终就姓陆！他就是我那位风云的陆师兄！”
　　“我记得邱初信誓旦旦地说跟人家一点儿关系都没了啊，”韩紫玉了然，这姻缘到底是命中注定。“怎么，吃回头草了？”
　　邱初不好意思，毕竟那时自己不认账的态度坚决，还在她的介绍下去相亲。“再找人重新开始太麻烦，不得已回头找了他。
　　“挺好的。”韩紫玉圆场道，“是我堂弟没这个命。”
　　“师姐分明就是离不开师兄，还‘不得已’呢。”谢问天揭穿她，“我专门回学校找到了论坛的管理员，把之前秀你们婚纱照的帖子翻出来，照片已经拷贝送去影楼彩印了，当做贺礼送给你们~哎呀，你们可算结婚了，我终于可以吃师兄做的菜啦啦啦~”
　　“谢问天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不能啊，志气是什么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倒是师姐你能不能诚实一点啊，承认你对师兄其实爱得无药可救有那么难吗？”
　　“你让我承认我就承认啊，快从我面前消失。”
　　“好吧好吧，你把剩下的请柬给我，我去发给乔乔他们。师姐，估计他们肯定也会好奇为什么你跟师兄复合了，要不要我替你宣传一下你们史诗般曲折的情路？”
　　“我看你是闲得没事了，”邱初秘密眼睛，“韩姐，有没有相识的适龄女孩子？介绍给我师弟吧。”
　　韩紫玉不明内情，“容我回去好好想想，有合适的肯定先照顾你师弟。”
　　谢问天做了个鬼脸，“韩姐姐，我暗恋我师姐呢，她选择了师兄我其实好伤心的，短时间内不想谈感情。”然后抱着请柬跑开了。
　　韩紫玉腹部已经突出得很明显了，她比邱初早一个月怀上的，邱初看她，想到自己婚礼时就会是这个样子，一时出神。
　　“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呢。”韩紫玉见她盯着自己看，以为她是好奇，“我老公一心希望是个小子，说以后要带他去草原上骑马。”
　　“那韩姐你呢？”
　　“都可以啊，我的孩子，生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以后做了母亲也会明白的。”韩紫玉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这种感觉奇怪得很，毫无理由，且不由自主。”
　　邱初惭愧。
　　“哈哈，当然了，现在对你说这个还太早，”她暧昧地眨眨眼，“眼下你跟你的陆师兄还是要好好珍惜二人世界。不过，我有句话，那次聚餐听你说真心话的时候就想说给你。”
　　“韩姐您说，小的必将铭记在心。”邱初作恭谦状。
　　“两人有情易，一人常情难。”你在我们面前把自己和他的关系否定得那么坚决，可事实上呢，人家还在原地等你。“这样的人，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千万别辜负。”
　　邱初低眉，“好。”

　　负责侦办陈石案件的人知道邱初要结婚时，一致决定用圆满的调查结果给这位帮了他们大忙的功臣作谢礼。
　　按照陆祈给出的分析，他们双管齐下，分别对陈石展开心理攻势和对蒋雅莉身边的人进行询问，搜集线索。
　　当初对死亡现场进行现场勘的记录表明：蒋雅莉上身穿粉色T恤，下身着无兜牛仔短裤，均已在被施暴时撕扯破。身边没有手机、钱包等物品遗留，但无法判断是否已被劫走。陈石矢口否认自己曾顺道劫财。
　　十号，警方从蒋雅莉在学校里交往的恋人那里了解到，他们曾学着某些明星的癖好拍下了激情时的纪念，在她的手机和他的电脑上均有保存。他提供了蒋雅莉的手机型号和一些常用物品的特征。
　　感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江悠远再次对比物证清单，确认死亡现场没有发现蒋雅莉的手机。于是他们申请搜查令搜查陈石的住处。
　　搜查并没有发现直接线索，但夹在床头笔记本里的一个电话号码被作为疑点查证。他们拨出该号码，对方是一个二手电子产品交易店。在店主的成交记录里，记载着两个月前即案发后第三天，收购与蒋雅莉型号一样的手机一部，该手机在上星期已被卖出。
　　十四号，警方在某旧货铺追回蒋雅莉生前所用的手提包和钱包，经店主辨认，自称“帮妻子处理两个淘汰的旧包”而低价卖出这两个包的人正是陈石。
　　十七号号，陈石住处附近的下水道内，铺设管道的工人发现一串钥匙，钥匙扣上的相框里镶嵌着蒋雅莉及其男友的照片。
　　二十号，在充足的证据面前，陈石交代一切犯罪事实。
　　二十七号，案件侦结，移送审查起诉。

　　此时距陆祈与邱初的婚礼只剩三十五小时，逸清正陪邱初试嫁衣。
　　“还真让他们赶上了，”逸清看着墙上挂的那面“巾帼英雄”的锦旗，“不过你到底算哪门子英雄啊？”
　　邱初也觉得这个称号囧雷囧雷，但嘴上仍表现得无比受用，“如果不是我克服了对回忆的恐惧，亲自上阵把废弃工厂三层通道之谜解开，谁能证明陈石是预谋杀人？”
　　“你别动，束腰后面还没整理好呢。”逸清阻止了她的手脚比划，“他承认了？”
　　“嗯哪！”邱初配合地抬起手，方便她动作，“事情和我们推测的有出入，比我们之前想象得要复杂太多。陈石有次被人集结去“收拾”一个人，地点正好是那个废工厂。他原来就听说过陆放哥哥因为钢板松动失足坠楼，就建议把人逼到三层通道那儿去，出了什么事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定为意外事件。结果那人走过去之后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说来陈石也是很有研究精神的人。”
　　“他不会和你们一样做实验验证了吧？”逸清随口接到。
　　“是的！”邱初啧啧道，“这人很有脑子啊，可惜用到了歪门邪道上。他虽然不知道是我们说的那些支撑点、频率都是什么原理，但真的得出了和我们一样的结论，并且还完美地运用了。”
　　“哦？此话怎讲？”
　　“就是蒋雅莉这个案子。他是无业游民，经常在街上逛荡，蒋雅莉呢又是经常逃课离经叛道的少女，所以他游逛时经常看到她和男友进出宾馆，两人在一起的举止非常出格。他很自然起了邪念，那天傍晚，她恰好是自己一人，他就跟上了她，把她弄到废工厂。事后蒋雅莉说要报警，他当时正翻她的包想看有什么值钱东西，结果意外发现手机里的录像。”
　　“录像？”
　　“少儿不宜，具体的画面我就不告诉你了啊。他掌握着她的弱点，又不能让她把这事儿捅出去，这时才起的杀心。所以他把她弄到三层上，再一次对她施暴，然后拿着她的包从通道走过去，威胁她要把录像公布。”
　　“所以这个可怜的女孩就不明所以地追过去要把手机抢回来？”
　　“是的，悲剧就发生了。”
　　“他也太冒险了吧，万一她没有像他预料地那般坠楼呢，不是说让钢板失衡的条件很苛刻吗，要求一定的速度还是受力频率什么的？”
　　“可他赌赢了。他这种人，真的没理由能获得宽恕。”邱初自言自语，“太残忍了。”
　　“残忍……吗。”逸清被这两个字触动，帮她系着各种复杂带子的手不由得停下了。
　　“不残忍么？他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啊。”
　　“无辜的生命。”逸清苦笑，“初，我们差一点也没有理由能获得宽恕。”她们差点也害了一条无辜生命。陆祈说她们残忍，原来一点都没有冤枉她们。
　　邱初哑口无言。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对，甚至在陆祈反问她是否负责的方式就是杀死孩子时，她还坚持认为如果孩子是不健康的，就根本不必让它来世上受一遭苦。可是，她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被她口口声声斥责着的犯罪！
　　她的手搭上小腹，难过至极。
　　“好了，都过去了，别再想这些。”逸清握住她的手，“那天陆祈可把我骂惨了，我都不计前嫌来做你伴娘——哦，按角色来说是做你的丫鬟，你要是不漂漂亮亮嫁出去，对得起我吗？”
　　“亲爱的！”邱初抱住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我最爱你！”
　　逸清多想说一句，我也是。除了他，最爱的便是你。可她终究默默地、紧紧地回抱着她，哑声说道，“嗯，所以你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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