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春—孝贤皇后

　　雍正八年十月里的天，越发凉了。雨晴刚起身洗漱完，却听到一个让人心比天还凉的消息。

　　一直久病不见人的齐妃彻夜到养心殿前长跪不起，求见皇上。养心殿的宫人只见齐妃进了养心殿，直到几个时辰后雍正传旨才得知真相。齐妃愧悔不以，向皇上坦白，自己为了三阿哥的事对弘历心生怨怼，便指使三福晋率下人火烧四阿哥的船只，又为了陷害皇后才让人谎称是皇后派他们杀三福晋灭口。

　　皇上说，齐妃虽罪恶深重，但念她说出了事情，勉强算是将功补过，便只将她打入冷宫赐死，不会令她的家人受牵连。

　　至于皇后，自然是解了禁足，但皇上的意思是，鉴于她身体不适，仍由熹贵妃一同与皇后协理六宫事物。即便齐妃替罪，宫里人都知道，皇后在暗里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之后每次去储秀宫请安，雨晴都是如履薄冰，极尽循规蹈矩，连半根发丝都不敢乱了。虽说她如今是生了雍正嫡皇孙的功臣，但后宫里，皇后不管有多少人疑心她，还是皇后，千万不能给她刁难自己的理由。

　　这日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在甬道上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声唤她，“四嫂！”

　　雨晴不看也知道，是明玉的声音。瘦高的人儿一晃眼便小跑到她面前，”四嫂…”

　　”慢点！“雨晴伸手稳住她的肩膀，”今儿怎么不见欣儿和你一起？“

　　”我…有事要求四嫂！“明玉蹙眉道。

　　从前明玉那双极好看的大眼睛总让人觉得清澈舒心，但此刻竟染了几分愁色。雨晴看着她，想着昔日明媚无忧的明玉，只觉得揪心。“玉儿，这是怎么了？”

　　“四嫂…借一步说话。”明玉仿佛一夜间增添了好几分惆怅。

　　”你如今也学得这一套了！“无奈，雨晴叫宫人们都跟着远远的，挽住明玉的手边走边耳语道，“走，去前边的长廊里吧，那里人少。有什么悄悄话，就放宽心对我说吧。”

　　走了远些，明月才低声道，”四嫂，皇阿玛说，过了年下要我…嫁人！”说罢便哽咽了起来。

　　乍一听，雨晴有些诧异，可转念一想，明玉可欣大几岁，如今都到了出嫁的年龄。但又想当年自己在富察府听说要嫁入皇宫，还不是一样的忧心害怕，便心生恻隐，“先别急，慢慢说。”

　　“皇阿玛说，刚刚平定了准噶尔，朝廷与蒙古的关系越发重要，联姻可减少沙场征战之苦，还说了些我也不懂的。“

　　”原来你这些日子都是为此忧心？瞧你，人都瘦了一圈儿，”雨晴心疼道。”玉儿，四嫂自然是替你想着，知道你不愿远嫁，但你是皇室的女儿，从你进宫那一刻，你就不能自作主张了。这是你的命…你比可欣懂事、识大体，我一直都知道。”

　　明玉挣扎了片刻，愤愤道，“四嫂说的，我也认了，不过，你可知道，皇阿玛说他看好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札萨克多罗郡□□津多尔济。你可知道，那老头子——”

　　雨晴忙捂了她的嘴，”玉儿，你小声点，不可口无遮拦。“

　　明玉叹道，”皇室嫁娶之事都是为了朝廷，这是命，我都认了，但四嫂，我不能嫁给一个垂暮的老王爷！“

　　”我虽有意助你，但我也不过是和你一样，又不能在朝堂上说话，到底不如你去求你皇额娘省事。“
　　明玉又是一脸愁苦，”皇额娘只说要我顾全大局，为朝廷的困境着想、替皇阿玛分忧…皇额娘还说，不可与四哥、四嫂过于亲近——“

　　”当真？“雨晴一惊，也有些感叹明玉真是识自己为姐妹一般，什么话都肯说。

　　明玉一嘟嘴，”可是我小时候刚进宫，所有阿哥里只有四哥待我好，所以，我最信得过四哥和四嫂。“

　　雨晴心里也清楚，雍正的这两个养女，是心地纯良，但绝对不是傻。皇后对她们最终不过是嫡母的关系，而皇后与三福晋的阴谋，也必然已使这两个姑娘心寒。”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只好为公主效劳了！待我回去和你四哥商议了，再说。“
　　明玉嫣然一笑，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活泼，”我就知道四嫂最好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明玉，真是不忍心看她为难。不过，皇家的公主，总会有政治婚姻的，于是，不由地劝道，”玉儿，即便你不嫁给札萨克多罗贝勒，保不定还是要嫁到科尔沁去的，你也不能终身不嫁。你看，我和你四哥，奉旨成婚，何尝不是一样。“

　　“可你心悦四哥…不是么？”

　　雨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点了点头。

　　—

　　“玉儿今日找我说——”那日弘历回到乐善堂，雨晴就忙着提起此事。

　　话才说了半句，弘历便默契地接道，“她出嫁的事？今日下了朝听十三叔说起的。”

　　”也不知是哪个心狠手辣之人，不惜让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嫁给个年近花甲的老王爷。“

　　弘历冷笑道，”前两日在朝堂上提起此事的是费扬古。你若去储秀宫问问，便不得而知了。“

　　雨晴一下子明白了——费扬古是皇后的父亲。他敢亲自提出皇后的养女远嫁蒙古老王爷，必然是有皇后同意在先。“皇额娘竟会如此不顾母女养育之情，真是让人心酸。”

　　“养女虽亲，到底不是她亲生的。且如今她身陷险境，才想到了这个新奇的法子。若皇阿玛念及她对公主的养育之恩，下嫁之时许会让她拿回一人协理六宫之权。”

　　“按理说，这既是国事，又是家事，我倒不清楚如何着手。公主嫁到科尔沁，也是情理中事，怎可阻止？”

　　弘历思索了片刻道，“我倒是想着，玉儿比欣儿通情达理，她也知道和亲的厉害之处。若是能给她找个更好的去处…“

　　雨晴也顺着他想，计上心来，”你如此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说着，凑到弘历身边耳语了几句。

　　弘历听了，亲昵地抚上她的手，称赞道，”你这一计倒好，只不过，玉儿那里，还要靠你去说和。”

　　“放心，”雨晴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弘历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我虽疼玉儿，不愿让她再心力交瘁，不过，是谁给她精心安排的这门婚事，必得有个人让她知道，才能让她领会皇额娘对她的情分。“

　　弘历的言下之意，雨晴自然一听就懂了。

　　—

　　每隔几日，钟太医午后都会去乐善堂。四福晋几个月前生产时的情景虽险，但如今成日调养，已补得比原先还健康。可无奈皇上、熹贵妃两个主儿都再三嘱咐过要四福晋养好身子，钟太医便仍旧隔三差五地去给她请平安脉。日子久了，发现四福晋是个和善且诙谐、好说话的人，便也十分乐得这份差事。

　　这日，钟太医隔着绣帕搭上福晋的腕子，却出人意料地发现，她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即便不知道这又是一胎嫡出尊贵的，四福晋为人那么好，钟太医也真心替她高兴。

　　弘历本在钟粹宫请安，听人传话便被熹贵妃打发回乐善堂去了。他心中欢喜，夸了钟太医好一会，见了她却嘴上恹恹道，”真不想你这么快就又有喜了。”说着，还是百般呵护地将她扶到贵妃榻上。

　　“旁人都说多子多福，怎就爷跟人唱反调呢？“雨晴挣开他的手侃道，”还是怕我生产后丑了、不中看了？”她只管逗弄着一旁摇车里的那一位；如今永琏白胖的小脸越发长开了，活脱脱结合了弘历和雨晴各自的优点——灵动闪烁的大眼睛和小嘴像雨晴，一双剑眉和高挺的鼻子却像弘历。雨晴每次看着儿子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弘历无奈，她嘴就是毒，但偏偏拿她没办法，索性反过来闹她道，“哪里？只是你有了他，连正眼都不肯瞧我了。若再来一位，那爷在这儿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嘴上虽如此说，也忍不住去刮永琏的小鼻子。

　　雨晴被他逗笑了，起身投怀送抱，用双手托住他的下颚，娇声哄道，”四爷明鉴，若没有你，哪来的他？”

　　“你现在才有了身子，胎象不稳，不许来招惹我，“弘历心似被猫抓，却顾及着她肚里的孩子，闷闷在她耳旁抱怨道，顿了片刻才又说，”不过女子生产当真是凶险。你生永琏时昏迷不醒的样子，我想起来就心里发怵，我不忍心看你受那份苦，真恨不得替你去承受。”

　　“女子生产，哪有不苦的，“雨晴唏嘘道。”对了，你空闲了也应该多去看看永璜。他在阿哥所不比永琏，你如今太偏心了，会叫人说三道四的。“自那日哲宁来求她之后，雨晴每次看到永琏就会想到永璜。同样是母子，哲宁与永璜便要饱受分离之苦。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命人好好照顾大阿哥，并且暗中叮嘱人多将他抱去给哲宁看。她虽对哲宁没有多少好感，但毕竟是弘历的孩子，她也是名义上的嫡母，只能竭尽所能。

　　弘历此刻一心只在雨晴身上，自然什么都顺着她，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好，我去便是了。“

　　—

　　次日晨起，慧如压着满心的怒火穿戴整齐，前往储秀宫、钟粹宫待福晋晨昏定省。昨日乍听到正房里的人传话，慧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打她生了二阿哥，四爷每日泡在她房里逗孩子不说，如今竟又有了身孕，真是令人眼红。连皇上在熹贵妃宫里时听了消息，也亲口说让四福晋安心养胎、每日长辈跟前的晨昏定省也应由侧福晋代劳。

　　正想得入神，慧如差点撞上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哲宁。

　　”姐姐这么早是去哪儿啊？“哲宁不卑不亢地行礼笑道。

　　依慧如对哲宁的了解，以往她即便什么都没做错，也会低声下气地赔罪，此时不这么做了反而让人纳罕。

　　”去给皇后和熹妃娘娘请安，“慧如答道。”妹妹这是打哪儿来的？”

　　”从阿哥所来，刚去永璜那里送了些东西。“

　　慧如略有深意道，”是啊，如今福晋又有了，你身为永璜的额娘是得多尽份心了。“

　　哲宁也没再搭话，只欠了欠身便走了。

　　慧如看了看身旁的贴身侍女云裳，调侃道，”你说这宁格格是怎么了，好像跟往日不大一样了。“

　　云裳灵机一动，“主子，奴婢听说，前些日子宁格格求福晋抚养大阿哥，结果被四爷给骂了回去。”

　　“难怪，我说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见旁人的儿子生出来就比我儿子高一截，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连她这么个闷葫芦如今也忍不得了。她再如何，终究是个庸懦之人，不过，倒或许能为咱们解了燃眉之急…”

　　——

　　慧如与静娴每每去钟粹宫请安，都是战战兢兢。一个在封侧福晋前就被她数落过，另一个是皇后的远亲，更加不用说了。而熹贵妃如今不仅是四爷的生母，更是后宫中最得意之人。

　　“起来吧，”这日熹贵妃见只有慧如来了，便淡然道，“今日怎么不见乌拉那拉氏？”

　　慧如站起身却仍低头道，“回娘娘，臣妾也不知，原本等着她一道来的，但未见她，便不想误了时辰。”

　　“无妨，你心思是没错，“熹贵妃难得和蔼道，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慧如几句闲话，才听见院子里一阵脚步声。

　　”臣妾给额娘请安。”

　　本以为是静娴，听了声音熹贵妃只见是雨晴，身后才是静娴。如今她已被碧桐书院的事吓怕了，做梦都害怕雨晴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忙叫景泰去扶雨晴坐下。开口时是淡淡的指摘，“皇上不是说，让你不用来本宫这里请安了么？四福晋难道连皇上的旨意都不尊了么？”

　　雨晴经过这一两年的事，对熹贵妃的脾气越发熟悉了，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此时也敢大着胆笑道，“圣旨是圣旨，可臣妾的孝心是臣妾的孝心。如今还可以四处走动，想着有日子没见额娘了，才过来的。若因此让额娘不安心，倒是臣妾的不是。”

　　“你从来都是个懂事的，本宫便不跟你计较，”熹贵妃面色刚缓和了些，可看见静娴又厉声道，“不过，侧福晋可没得了皇上不用请安的特许。”

　　“贵妃娘娘恕罪，”静娴跪下，又求救地看向雨晴。

　　雨晴却早已缓缓起身走到熹贵妃面前福身道，“额娘，原是臣妾的不是，一早见了静娴妹妹，忽然想起有宫里有一项开销忘了问她，说着说着就耽搁了时辰。就是怕额娘误会妹妹，才特意跟着过来了。“

　　”罢了，罢了，你既这么说，本宫也看不得你懂不懂就行礼，快坐下。你不嫌累，本宫的皇孙还嫌累呢。侧福晋，你也起来吧。”

　　慧如在一旁只暗自狐疑，四福晋为一个跟自己共侍一夫的侧福晋如此费心，还是皇后的亲戚…不是愚蠢，就是伪善至极。

　　——

　　“给皇后娘娘请安，“静娴规规矩矩地蹲身行礼。自皇后解了禁足，静娴每日请安，只觉得皇后越发的冰冷凌厉、面色凝重紧绷，不像自己初入宫时和蔼可亲的姑母。

　　“静娴怎么如今这般见外了，“皇后笑道，恢复了一些往日里的平淡，”快来姑母身边坐吧，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说罢，挥退了屋里的奴才。

　　”是，“静娴只诺诺地答道，小心坐好。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静娴，你知道姑母为何当初要你嫁给四贝勒么？”

　　冷不丁的问题，静娴只得如实作答，“臣妾…知道是因乌拉那拉氏家族的荣耀。”

　　“不错，”皇后道，“你虽年纪小，却是个懂事的。正因此，姑母并不求你这么早就为老四开枝散叶，可如今你也亲眼看见了，姑母在宫里的处境越发艰难，四福晋如今要生第二胎了，恐怕日后在四爷跟前也难有你的立足之地…”
　　“姑母…”静娴自然听得出皇后的意思，但只当做不懂。

　　皇后叹道，”你阿玛原不过是个小官，你日后若出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你若一直默默无闻，非但不能帮他，反而会害了他！“

　　”朝堂之事，臣妾——臣妾并不敢妄自揣摩。皇上赏罚分明，阿玛官若当得好，自然有好前程，”静娴怯怯地答道。

　　皇后无奈。原本就因四福晋是个油盐不进，才不得不让小侄女入宫，却不想自家的格格也是个不开窍的。“罢了，你先跪安吧。”

　　静娴正退出大殿，却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问道，”姑母，恕静娴死罪，您有没有让人去杀四爷和福晋？“

　　皇后一惊，想对她大加斥责，却意识到那样做反而会坏了事，便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堆笑道，”你这是什么糊涂话。且不说四爷是你夫君，姑母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静娴忙跪下请罪，皇后扶了她起来又絮叨了些安慰的话才让她离开。

　　可静娴前脚刚走，皇后便将秋月叫了进屋，吩咐道，”本宫一早就知道她性子太过软和。你明日叫刘嬷嬷来，本宫有话要嘱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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