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清早听到外头有箫声，我翻坐起来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梦醒何处，呆看房间许久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为无需再害怕三日期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担忧刘呈，有人说刘呈是就着水池和外头河流相通逃走的，但我怕他跑不远，毕竟这方圆都是铁木的驻军，刘呈要逃走谈何容易？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办，却觉得总要出去找一找。
　　我一面想着一面洗梳完毕出门去。早上军营要操练，我无需去奉茶伺候，人便寻着箫声而去，我很诧异是谁在弄箫，难得军营中有如此柔情。
　　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我看见了朝阳。我心中隐隐觉得吹箫的人就是朝阳，南人多哀愁，善弄笙箫。我叹了口气，走过去道：“你怎么就起来了，伤口可好一些了？”
　　朝阳见到我放下箫，没好气道：“你倒真以为我是铁打的？！”
　　我笑道：“难道你不是吗？”
　　朝阳冷哼道：“我倒希望我是。”
　　我蹲下身道：“你既然不是就好好休息，不要思虑太多了。”
　　朝阳不防我忽然靠近，竟涨红了脸瞪着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何须你多说！”
　　我笑说道：“我是你的大夫，关心你是自然的。”
　　朝阳拿箫推开我，挣扎起身道：“我不需要你替我疗伤。”
　　“你倒是不好意思？”我笑道。
　　“你倒是不知羞！”朝阳回嘴道，话落，他自知失言尴尬看着我。我低了低头，复而抬首问道：“你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朝阳结巴道：“风，风雨。”
　　我笑道：“可是诗经里头的那首风雨？”
　　朝阳点点头。
　　在军营里头见惯了三大五粗，偶逢锦瑟让人欣喜，我不由笑吟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说完我见朝阳出神看着我，我不解回望他试探问道：“怎么了？我念错了吗？许久没有背过了，好些忘了。”我不好意思撇嘴笑了笑。
　　朝阳扭开脖子哼了声别过脸，生硬道：“倒没有念错。”
　　我撑掌笑道：“看来我还是聪明的，小时候读过的，现在都还记得。”
　　“你自然是聪明的。”铁木夺不知道何时回来站在小院门口悠悠接口道，我一抬眼便看到他，不由立即垂首道：“王爷谬赞了。”
　　铁木夺走过我身边丢下一句话道：“方才还笑着怎么一见到本王就摆脸了？”
　　我噤声赶忙自顾往茶水房去。

　　我低眉顺眼地把茶盏放在铁木夺跟前正欲退下，不想他说：“替本王研磨。”
　　我放下茶盘，走到书桌边，手在水盆浸湿后就掬水倾滴入干涸的砚台中，低头注视着砚台缓缓磨起来。
　　“你会说蒙奇语，可会写会看？”铁木夺翻了翻手上的书信漫不经心问道。
　　我答道：“会。”
　　铁木夺笑了声道：“在这种年头，你不仅会读书识字还通双语，着实是幸运。”
　　我淡淡答道：“那看来要多谢王爷造了这种时势，否则也就彰显不出我的幸运了。”说完，我自知嘴快了下意识咬住唇。
　　铁木夺道：“你可再多说一句话弥补你的过失。”
　　我闻言，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唯有英雄能造势。”
　　铁木夺扫了我一眼不再言语拿起笔蘸墨而书。我等了会方才敢抬眼偷瞄铁木夺，却不想看见他嘴角噙着笑意。我心想他倒真以为自己是英雄，还乐上了，这惹得我难过，我垂眼飞快磨了几下墨，见墨汁差不多了就轻搁下磨石准备退下。
　　“得珠，你把刚才的诗再念一遍。”铁木夺头也不抬唤住我命令道。
　　我一时没有回神，想了想才复述出来，当着铁木夺的面念诗，我有种幼时在先生面前背书的感觉，自然是生硬无趣的。
　　显然铁木夺也感觉到了我的索然，抬头看向我道：“本王要你笑。”
　　我愕然于铁木夺的要求，气红了脸，半晌才调整了心绪，努力扯了扯嘴角。
　　铁木夺见我的样子一定是奇怪的，所以他竟笑出了声。铁木夺笑罢对我道：“看来你需要多练习。”
　　我不禁蹙眉别开脸。
　　铁木夺道：“不要恼，倒不是笑话你丑，本王不过是向往你真心实意的笑容。本王很少见你笑，今日一次，还有一次便是那年秋千上，你同席皇妃在一起，笑靥如花。”
　　我茫然不解于铁木夺言语的用意，只想快些离开便一面颔首一面退下。

　　铁木夺的话还是困扰了我，我经过水池的时候不禁停住脚步对着水面呲牙咧嘴，我真是不明白他所谓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和我这般笑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他还指望我欢天喜地向他示忠？他倒真不见外把我使唤成他的侍女。想着，我便气恼拾起石子砸破水面的平静，只恨自己不敢请去。
　　我愤愤回身正欲走却听见有人过来，便忙躲到假山后，只见刀大鳄和穷恶鬼两人鬼祟走来，刀大鳄在穷恶鬼耳边嘀咕说着话，穷恶鬼则频频点头领了命就快步往后门方向走。我等了会，见刀大鳄离开方才尾随穷恶鬼而去。
　　眼见穷恶鬼欲跃后墙离开，我学着男人的嗓音喝住他道：“你要去哪，穷恶鬼？”
　　穷恶鬼一惊回头见是我在狐假虎威，气道：“你这个臭丫头！竟敢装神弄鬼吓唬老子！”
　　我笑道：“你这么心虚做什么？说，你这是要去干嘛？这么鬼祟，一定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和你大哥就会偷鸡摸狗！”
　　穷恶鬼哼道：“我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做什么要告诉你这个臭丫头！”
　　“你自然是不敢告诉我的，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就算如今我在这铁木军营里困着，你也不敢小觑我，更不敢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你心里一定很畏惧我会捣乱了你的计划，对不对？”我说道。
　　“你胡说什么！老子怎么会是你的手下败将！老子只要一掌就能取了你这个臭丫头的性命！”穷恶鬼气急败坏道。
　　我哧哧笑道：“你能不能取我性命是一回事，你不敢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对我很是忌惮又是另一回事。”
　　“老子才不怕你！”穷恶鬼几乎暴跳起来。
　　我笑道：“那你就大胆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事呗，我身在这军营中，难道你还怕我将你一军吗？”
　　“大哥说了这事不能说！”穷恶鬼摆手怒道。
　　“原来你大哥也怕我。”我故作欢喜笑道。
　　穷恶鬼或许能容许我笑话他，但绝不会允许我侮辱刀大鳄，只见他气急败坏就抓住我的衣领几欲把我提起来。
　　我忍住尖叫，忙对他开导道：“穷恶鬼，你越是生气越是证明我说的话是对的！你若是要证明你大哥并没有忌惮我，那你就把事情告诉我就是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大哥还特别吩咐了你要小心我！”
　　穷恶鬼听我的话甚是有理，思考了会丢开我，道：“你又如何会成为我大哥的忌讳，需要特别嘱咐！”
　　我拉了拉衣领顾不上摔疼了的屁股，爬起身道：“那你就说呗。”
　　穷恶鬼怒骂我道：“女人都是蠢货！这等事情还要人告诉！狗皇帝就在这，我自然是要去通知蔡元思那个狗贼派人来抓他！难道还由着狗皇帝在这游山玩水吗？！”
　　我大惊，霎时面如土色。
　　穷恶鬼笑道：“你何必这么惊叹于我大哥的英明，你自然是不懂得抓这些良机的！”说罢，穷恶鬼就翻墙飞出去，留我在原地急得额头冒汗。

　　我收拾心绪，镇定自若的走到沐阳府门口，士兵拦了我的去路，我道：“我是王爷跟前端茶奉水的侍女，往常我也经常出府，还望这位小哥行个方便。”
　　士兵道：“那是以前，今早王爷刚下了命令不准你出府半步。”
　　我心里惊愕面上不动声色地折身回来，我想铁木夺不准许我出府，态度是很明显的，我是泥菩萨是命悬一线，我若强行出府伙或是去他跟前求去不外乎是自投罗网。我忽有种渺茫之感，望着那围墙竟觉得比往日要高出许多。刘呈，他如何逃得出去啊？！
　　这个想法让我一个惊醒，我便忙回到后花园池边，左右环顾没有人，便趴在池边端看起来。我的手拂过扶栏不经意摸到一处磨损，我不禁低头仔细看便发现了一些假山石块上的灰迹，这样的痕迹应该是有人抱了一块假山搁在这上头推入水中时留下的。若是放在夜里，一块大石头如水的声响很容易混淆视听让人以为是有人跳水，赶来看不见人，下水找不到尸体只找到与外相连接的渠道，便自然会猜测人是出去了。
　　我想着心惊肉跳赶忙拿袖子拂去上头的灰迹，我直觉觉得刘呈还在这府里，他竟然能在铁木军营中混迹这么久不被人发现定有过人之处。我不自觉在迷宫似的假山里找寻起来，才走入山间我就被一只手大力扯住。
　　一只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捂死我的口鼻，我瞪直了眼睛看清眼前灰败的人是刘呈，僵硬的身子不由一软松了一口气。
　　刘呈目光如鹰盯住我，沉声质问道：“你如何发现我的？”
　　我在他掌心中蠕动双唇，很低很低道：“直觉。”
　　刘呈不语看着我，他眼里有点点寒星，我小心把他的手拿下来，道：“你可以信任我，我不会出卖你的。”
　　刘呈不做声，却是微眯起眼睛，眼神越发犀利。
　　我看着于心不忍，我想朝阳效忠他的时候定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肯定比我的示忠还要诚恳，但结果朝阳是背叛了他，我觉得我的话定是刺到了他的伤。
　　“朝阳为何要背叛你？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我低头不敢看刘呈的神情低声问道。
　　“红朵是他的亲姐姐。”我本以为刘呈不会理会我，不想他十分干脆回答了我。
　　我抬头道：“但红朵的死并不能怪你，是楚尔玛杀了她。”
　　刘呈道：“朕也有过失。”
　　我难过道：“我想红朵姑姑定是自愿为细作的，因为你是好皇帝，她甘愿为你效忠，只是朝阳也是爱姐情切。”国与家真是难以抉择的。
　　刘呈看了我一眼，道：“朕必须从这里出去。”
　　我点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与他说了他的处境，如今不仅是铁木人在找他，蔡元思的人也会追捕他。
　　刘呈冷哼道：“蔡元思果是信不得的。”
　　我闻言，见刘呈和蔡元思是有所间隙的便忙向他申冤道：“那你可知道，蔡元思才是杀害蔡昀的凶手，并非秦山人所为，一直以来，秦山并不是朝廷所想的一般是土匪强盗——”
　　“如今是谁杀了蔡昀重要吗？”刘呈冷冷打断我。
　　我闭上嘴，我知道现在不是向刘呈陈诉秦山最好的时候，或许我若能救他出去他亦会对秦山消除些看法，秦山若能和朝廷相连定是如虎添翼的。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振奋，我问道：“如今有谁可信任，我可委托他来营救皇上？”
　　刘呈道：“镇守西南关的赵远将军和北地的薛秀景将军可以信赖。”
　　刘呈说是语气十分淡漠，我却听着着急，不禁低声道：“这两位将军如此之远，我们现在东面沐阳城，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既是可以信赖的人，皇上为何要把他们远调边关呢？”
　　刘呈飞快扫了我一眼，我明白将士的调遣自是机密我方才是多言。
　　“所以，朕如今只能信任你。”刘呈顿声说道。
　　虽然我在刘呈的话语里听出了勉为其难退而求此次的意味，但我还是觉得舒心，我有些高兴问道：“你从昨晚就躲在这，如今都大正午了，饿吗？”
　　刘呈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我笑道：“再强的人也要吃饭，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不待刘呈拒绝我，我就小心又快乐地跑掉，知道他没事一切安好，我真的很开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