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之白银

　　遮天密布的深林里，刺藤缠绕，荆棘丛生，偶有几缕阳光钻入。略走于前的红衣少年单手轻松地挥剑斩断所有的阻碍，一手牵着小姑娘闲庭漫步似的行走在林间。

　　白银仰头欣赏着前方那道秀美的背影，心荡神驰了一瞬，暗自在心里啧啧称赞。被如斯美人牵着即便仍在阴森恐怖的密林里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一路上二人有些沉默，只顾着走路。

　　白银想搭话，却觉得太过刻意，显得突兀。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紧张地开口。“哥哥，那些妖怪……死了么？”
　　“嗯。”轻缓的鼻音自前方飘来。

　　脱离了困境，又被人类美少年所救，白银彻底放松，忍不住开始回想恐怖的经历。“那两只妖怪究竟抓我干什么呢？似乎并没吃我的意思……”她似自语似询问地轻轻喃喃着。

　　前方出现一处树根缠绕的网状树墙，遒劲的枝条交织着堵住来路。“他们并非妖物，是山间的精怪，名为傒囊。”动人的声音温柔地难辨雌雄，他在数丈开外止住步子，松开了白银的手。

　　“傒囊？”白银听话地立即闪到一旁。

　　双剑一握，他挺然而立，略一凝神便栖身上前，挽起剑花。红袖翩然飞展，银光冷剑舞动间绿藤四裂射开。

　　皓腕凝霜雪，剑光如流荧。

　　白银看的眼都直了。

　　惊艳间，他已持剑走回白银身旁，重新牵起她的右手。“古书记载，其形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招之，引入故地，即死。”

　　白银似乎忘记了眨眼，迷惑地盯着他玉脂般莹白的手。直待这手的主人领着她越过满地的绿汁残藤，迈向林间曲折的小道上。她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方才傒囊是何物的问题。

　　“即死！？”

　　她的反射弧实在有些长，又走了数十步才神经质地心脏猛提，惊道。
　　温暖的阳光落在白银苍白震惊的脸上，她后怕地猛拍胸脯。

　　越过刚才的藤障，此段路途上的林木已不再密集，危险的植物也未见几株，显然他们已穿过了危险地带。温软的大手松松握着白银的小手，红衣少年直视前方而行，温语柔声道，“他们本意并不愿伤人，只是喜爱同人类的孩童玩耍。可居处瘴气弥漫，寻常人却无法在那存活。”

　　“你的意思是……它们只是想找个玩伴？”白银震惊地停下步子，抬头看他。

　　他也停住步伐，侧头，眼眸温柔地对上小姑娘的眼睛，“他们只是太寂寞了。”

　　“那些死掉的小孩也很可怜。”白银道。

　　“是呀。孩子更可怜。”他微弯起带笑的唇角，顺从地点头。“走吧。”

　　“嗯！”白银握紧他的手，展颜开怀而笑。

　　有了开头，而后似乎就不那么难开口了。白银一路上跟救命恩人聊的很欢，多半是他倾听、她诉说。与他稍稍熟稔后，白银发现这恩人的话虽不多，可是脾气似乎极好。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耐心地听着。可关于他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却都没有提及。

　　虽然白银对于他怎么找到那山洞的相当好奇，但终究没有询问，无论怎样光是他救了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明媚清亮的流光凝在红衣少年镂空的金护肩上，仰头偷看他的小姑娘被那光芒刺了眼，赶紧别过头。

　　安静的密林间，鸟鸣悠悠，温暖的阳光顺着树藤流泻而下。鞋履踩过蔓草的沙沙声有节奏地响起，白银惶乱不安的心也沉静下来。

　　至今仍不知恩人的姓名，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告诉自己。她有些忐忑踟蹰地开口，“哥哥，我叫白银，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紧张地握紧了手心。

　　“你随意唤吧。”他虚虚握着小姑娘的小手，语调依旧温和如初。

　　随意唤？白银一愣。名字还可以随便叫么，他果然不想告诉自己么？既然对方不愿相告，自己也不好死皮赖脸地追问。她沮丧地垂头，“哦……”无精打采地抓了下他的手心。

　　身边这小姑娘的失落之情表现的太明显，他停下脚步，耐心地解释道“名字只是个称呼。我们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今后不会再相遇。你何须劳心记着一个过客呢。”

　　白银听得这番说辞不免来了几分倔脾气，“可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大恩人！怎么会是个过客？再说了，你怎么确定我们以后不会再见？”

　　少年失笑，桃花明眸光华流淌，他拉起白银的手，避而不答地温柔笑道：“走吧。你家人要担忧的。”言罢便牵着她继续朝前走去。

　　见他这幅温和平淡的表现，白银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一直云淡风轻的族长大人。“会有人担心么？”她有些失神地小声喃喃低语了句，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可一转眼这个念头就闪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莫名的复杂心情。她甩甩脑袋，转回思绪，对身边这神秘的救命恩人愈加好奇几分，本打算就此作罢的想法也被消泯。

　　细想起方才他的一番言辞，白银有意激他，见他一身红衣着装，开口便喊“红红！？”

　　殊不知对方竟丝毫不恼，唇角始终保持上扬的弧度，矜持温柔地“恩”了一声。

　　白银仿佛被反打了一记闷棍，郁闷至极。她扭头情绪低落地踢了下石子，憋屈地闷头直走，不再说话。

　　“小白，看路。”无奈似叹息的柔和嗓音唤了句。

　　——

　　“呜！——呜！——”凄厉狠绝的兽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数声。

　　白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朝四周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是狐狼的嚎鸣！是族长他们吗？明兰和族长一定来找自己了！白银情不自禁地使出全身力气抓紧了身旁少年的手臂，心中郁结消失一块，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但同时又生出一份奇怪的遗憾感。

　　红衣少年似以为她害怕，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不会有事。”

　　白银总不能说是听到狐狼声音给激动的，只能乖乖点头，抱着他的手臂佯装害怕地靠近他身边几分。

　　少年横过单剑，递到她的跟前，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亲近，微笑地哄道“你看。我们有这个，不必怕它们。”

　　白银本就不害怕，自然没有在意，心思却挂念着有人来寻她，等会也就要和他分别了。况且绝不能让他们碰见，刚才那是狐狼的声音，说不定那族人正是兽形，若是相遇，或许他与族人会打起来，还是赶回村子的好。

　　“小哥哥，回到村子，我一定让家人好好感谢你。”白银胡乱看了眼那精致锋利的银白剑身，睁着双真诚的大眼睛，拼命点头。“大哥和姐姐一定很担心我了，我们快回家吧。”

　　……

　　浓绿的森林里，树涛遮天，阳光穿过参差的空隙打在泥地上，前方一道巨大的破空口子直冲云霄。大束的刺目光芒照在那处泥地上，打的深褐色的泥土都染上一层亮白。

　　百丈外树林间依稀一抹素色闪过。

　　“小白。”动人的柔和嗓音轻唤了声，红衣少年止住步子，微扬起姣美的下巴，朝森林一处示意。

　　只见树木遮掩的昏暗阴影里步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那人迈入阳光中，面容沉静寡淡地望着这边，霎时顿住脚步，眸光落在白银身上，如清风拂过湖心般一如初见。

　　“族……大哥！”白银意识到身边之人，临时改口。

　　白浅暮的视线扫过那绝丽清贵的红衣少年，又落回白银身上，微颔首。

　　“你亲大哥？”身旁的少年松松拉着小姑娘的右手，微俯下身子，望了眼那立在阳光中的青年，柔声询问道。

　　白银的目光一直黏在白浅暮身上，点头。

　　随着倾身的动作，那根束发的精美红绦滑过肩头垂在少年身前，衬着红纱金饰摇晃着，他若有所思地轻语一句，“他似乎待你并不亲近。”声色透着一分关切。

　　“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个性，他其实对我很好。”听出他语调中的关心之意，白银感动之际仍不忘为白浅暮说两句好话。

　　“嗯。那去吧。”闻言他不再多说，嫣红薄唇微扬，含笑起身。

　　白银点点头，拔腿就朝那青年跑去。跑了两步，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一个扭身撞进身后少年的怀里，展开双臂抱住他的腰际。

　　他身上真香。
　　白银紧紧搂着不放，有些诧异，没料到他的腰肢竟如此纤细。

　　纤长秀挺的腰身一紧，他似乎有些怔住，动作稍缓地而后才伸手轻轻按在小姑娘的肩头，将她推开些许，隔开二人紧贴的身体。

　　他垂首含笑低柔说着，“舍不得了？”略带玩笑的口吻。

　　小姑娘却不舍地点点头，伸着双短短的手臂堪堪环住他的腰际，仰头眼巴巴地瞧着他。“小哥哥，你真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少年雌雄莫辩的姣美脸庞带着一抹无奈之色，他拉下腰间的小手，轻握住，似真似假地哄她。“若我们能再见面，我便告诉你。”

　　“好吧。你答应的可不能反悔！你家在哪？以后我一定来找你！你再不肯说就是骗小孩！”白银无赖地握紧他的手指，厚着脸皮急吼吼地直嚷嚷。

　　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功夫，不料他此次却很爽快地开口道，“我虽四处游历，居无定所，但于扬溪倒有一方宅院。”

　　扬溪……
　　白银默念了几遍，咧嘴开怀而笑，“嗯，我记着了。”

　　刚应下，她回头看了眼那边静静等待的青年，转头凑近他几分，低声没头没脑地询问“哥哥，你可曾定亲？”

　　红衣少年怔了怔，随即浅笑着摇头。

　　白银大喜，“等我！”她郑重其事地反手握住那只温软莹白的手。

　　少年轻笑，退后一步。他稍稍正色，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反问道：“你怎知我不是女子？”

　　白银石化，风裂了……
　　身材修长，体型纤美，雌雄莫辩的绝丽脸庞勾着一抹笑容。白银从上到下大致扫了眼他的身形，视线又从他的脸挪到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没有喉结！？

　　她捂着胸口，大惊失色地退了半步。

　　哥哥？姐姐！？噗——我那还没萌芽的恋情啊！老天不会对我这么残忍吧？

　　她脑袋一蒙，拒绝接受现实，跳起来伸爪摸向那含笑而立的美人的——胸口。

　　平坦地堪称国道，她瞬间安心了，灰白的脸色登时复燃。

　　似水温软的声音荡开几弯笑波，“糊涂的小妹妹。”

　　“是哥哥！”欢愉的童声清脆而甜糯。

　　她笑眯了双眼，畅快地抬头大笑。正对上秀雅带笑的面容，只见那桃花凤目中似盈了一池潋滟春水，艳而不妖。

　　阳光中那久久等待的青年出声唤了句，“白银。”

　　白银应了声，想抱住这大恩人向他道别，可他却似早有所觉，退几步，脚下轻巧点地，身子后倾，远远飘开了。

　　红纱环身飞动似桃花雨下，他浅笑着朝白银微颔首，便朝密林深处翩然而去，消失在茫茫暗色中。

　　白银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才叹了口气，转身奔向久候的族长大人。

　　一身泥污，发髻散乱的小姑娘颠颠地挥舞着双臂奔来，向来白嫩的脸庞上满是褐红的泥土。“族长！”
　　白浅暮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却自然而然地弯身，揽过扑进自己怀中的小姑娘。

　　略带清苦香味的温暖怀抱，白银喟叹着倚在白浅暮的怀中，伸出短短的胳膊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湿热的，什么话也说不出。

　　“是他救了你？”苍白修长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他淡淡地望了眼密林深处。

　　“嗯！不过他不肯告诉他的名字。”白银咽了咽口水，老实回答，又嘟囔了句。

　　白浅暮捻着袖口细细替她拭去脸上脏污的泥块，凝视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声色清淡地应了声“哦。”

　　“族长……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白银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自己满是污泥的衣服，又盯着他素色衣衫上那一大片暗褐色的痕迹。

　　青年毫不在意地颔首，右臂一揽，将白银抱起，淡道“回吧。”

　　白银坐在他的臂弯间，只觉得安心又疲倦，环住他的脖颈乖巧地轻恩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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