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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下杀
温唐羽心中数个谜团始终不明,坐在金弓门华丽气派的花厅里,忍不住问朱颜道:“你们怎会今夜来金弓门?”
朱颜还未回答,忽而君千骑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得了讯息,说是那……蜀僧今夜会来此。”他递给温唐羽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炭字,竟与在蜀中杜门看到的一种笔迹。君千骑苦涩道:“你也看出来了?跟杜盟主遇害前,朱姑娘收到那张纸条上字迹是一样的。”
这纸条究竟是何人所书?为何他竟对蜀僧的行踪了如指掌?
铁翅木茶几上雕刻繁复的重瓣牡丹,朱颜伸足轻轻踢了踢茶几腿,自语道:“难道他真的会来么?”
这个“他”是谁,温唐羽自然明白。他没看朱颜一眼,伸指拨弄案上一盆山茶,苦笑道:“我今晚实在不该喝醉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孔长津看了他一眼,复又移开眼光,冷冷笑道:“温少侠说话真是高深莫测,在下驽钝,难以索解。只是方才温少侠说道,君老门主屋内有人去过,又是怎么回事?”说到后一句,却向君千骑看了一眼。
君千骑一脸为难之色:“我方才也问过,父亲却什么也不肯说,还让我撤下所有守卫。”他叹了口气,又道:“他神色有些不同往日,若果真那蜀僧来过……却究竟是为何而来?”
花厅内一时寂静。
条案上、茶几上、椅子上,牡丹花无处不在、重重叠叠地开着,凝固了岁月与哀伤,像存在于铁翅木的记忆里一般地怒放着。温唐羽看久了,觉得头又痛起来,这些牡丹与三月蜀中那一片胭红妍粉、与他记忆中的绿牡丹重复了起来——俱是盛开在浮世里的梦境。他站起身道:“既然老门主无事,我先告辞了。”
君千骑也站了起来,才要说话,忽然“金弓十八卫”中的王二急急冲了进来,嘶声道:“老门主他……被人杀了!”
前院房间门窗完好,陈设也维持着原样,看不出有什么打斗痕迹。君有道却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桌前轮椅中,一卷经书掀开几页合于膝上,桌上的半截蜡烛缓缓垂下烛泪来。
据王二所说,他们巡逻至此,发现院中六名守卫软倒在地,房里却点着灯火。他叫了数声老门主无人答应,忽发现房门虚虚掩着,推开一看,君有道倒在轮椅中,竟已气绝身亡。
君千骑气血翻涌,肝胆俱裂,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金弓门弟子又是一阵忙乱,孔长津只得问王二道:“可曾见到凶手?”
王二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曾。我们……来得迟了!”
温唐羽俯身查看院中守卫的情形,几人都是伤在咽喉,不过一抹红痕,可是下手之人极为狠辣。其中一人伤痕偏了半分,犹有呼吸,他伸指在人中上按了下去,那人动了一动,低低呻吟了一声。
“他们都死了?”
温唐羽抬起头,看到一片赤红如火的衣角。朱颜神色不安,低声道:“君前辈也是颈间……一条细细血痕,跟杜盟主一样。”
温唐羽神色不动,垂下眼来,他将手掌贴在地上那守卫的百会穴上,一股纯沛真气慢慢输送进去,那人“啊”了一声,悠悠醒转。他移开手掌,声音中透出一丝说不出的疲倦:“若是洛轻要动手,他没必要杀了这些人。”
朱颜盯着地上那人颈间血痕,冷声道:“你与他相识多久?凭什么觉得他不是个杀人魔头?”她顿了一顿,低低地道:“他是蜀僧!他是个回来复仇的鬼魂!”
那守卫醒来,一眼看见他二人,惊叫了起来:“你们也被那刺客杀了!”他气管受创,声音沙沙的颇为难听。
朱颜怒道:“你才被杀了呢!你——”
温唐羽拦住她,正色道:“你没死,这里是金弓门。你见到刺客了?”
那人撑起身子,点了点头,他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脸色灰败,心有余悸。回忆半刻,慢慢道:“那人穿着黑衣服,还……抱着个长长的黑东西。”
“是不是一具琴?”孔长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冰冷。旁边跟过一个金弓门弟子,搀扶着面无人色的君千骑。
守卫看了君千骑一眼:“好像……是。”
君千骑声音有些发颤:“他便是用琴弦杀了这些人的?”他初闻噩耗,只觉全身热血几欲爆裂,待得见到父亲尸身,却渐渐发起冷来,手脚冰凉如坠冰窟。朱颜看着他,方觉得人若哀痛到极处,眼神反而一片漠然。
那守卫先是摇了摇头,又觉不对,迟疑道:“我也没看清楚,好像很细很软,亮晶晶的,若不是钢丝,便是……软剑。又或许……琴弦?”他想起那人出手时的狠辣果决,不禁打了个哆嗦。
温唐羽摇了摇头:“他不是用剑的。他……”他声音极低极低,像是说给自己听,慢慢站了起来。
孔长津一直注视着他,这时忽然哼了一声,张开手掌伸到他面前来,掌上却是一截半透明的丝弦,在月光下闪着淡黄色的光泽。朱颜啊了一声,惊道:“这是……”
“我在君老门主身上发现的。也许是凶手勒得太急,手重了些,这截丝崩断了开来,又正好掉在衣褶间,所以凶手竟未发觉。”孔长津拈起那淡黄色的一截,看着温唐羽道,“温少侠,你应当认得这是什么罢?这是——琴弦。”
温唐羽原本心中惶惑,看到这截琴弦后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摇头道:“如果这真的是凶手落下的,那么凶手另有其人。”
“蜀僧的琴弦是墨玉色的。”
其实温唐羽说出这句话,便知道自己错了。几道目光立刻朝他射了过来,有狐疑,有不解,还有君千骑那隐痛淡漠的目光。
果然孔长津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这让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了嘲弄的表情:“温少侠怎知蜀僧的琴弦是什么颜色的?莫非你们是朋友?”
温唐羽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动作极慢,像是这头点下去有千斤的重量,横亘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他的命运中从此背负上了一具琴、一个人,而这一场江湖风雨,他再也逃不开躲不过。
他涩然道:“我是曾见过他,也……当他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怔了一怔。并非年少意气,也并非想证明什么,他单纯地想守住洛轻的笑容、洛轻的琴声,还有他对这红尘的眷恋与热爱。他的朋友是洛轻,,可他又怎么向他们解释明白?
孔长津长啸一声,震得树上的叶子落了不少下来。他冷冷道:“好!既然你与他是朋友,自然千般回护于他。是不是蜀僧所为,我们总要当面问清,你把他交出来罢!”
朱颜见他咄咄逼人,忍不住唤了声“师兄……”孔长津哼了一声,别转了脸。
忽然君千骑上前一步,向温唐羽深鞠一躬。
温唐羽大惊,向侧避开,却听得君千骑沉声道:“家父避世多年,并无什么仇家,除蜀僧外还会有谁来伤他?如今惨死家中,守卫也看到是一抱琴人所为,不是蜀僧又会是谁?若是温少侠顾全大局,且不说温家堡、金弓门同是南武林一脉,便是体谅君某伤痛之情,也该告知我们蜀僧的所在。倘若温少侠一意维护这个杀人凶手,可对得起一个“侠”字,又如何向天下武林交代!”
温唐羽无话可说,看到他坚毅悲恸的神色,叹了一声道:“纵然我说他不是凶手,你们心中也已是认定了的。”
君千骑双目精光闪耀,朝他看去,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是与不是,总要见了蜀僧,当面分说。”
院中夜风吹来,吹得火光明明灭灭,闪烁跳动。照在温唐羽的脸上也忽明忽暗,他摇头道:“若我现下不知他的所在,你们是不是也绝不相信?”
君千骑面如沉水,慢慢退后几步。他一伸手,身后一人递过一柄金色长弓,火光下金光流离炫目。君千骑右手搭上弓弦,微一用力,弓弦嗡嗡作响,颤动不已。
朱颜脸上色变,忽而极远处传来奇异的鸣镝声,她急急抬眼看去,只见远方的暗夜中盛放了一朵金色烟花,浮世里的牡丹。
转眼院内诸人都追了出去,只剩下朱颜与温唐羽二人。
她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也许他们……发现他了。”温唐羽侧过脸,却见那短短一截淡黄色的琴弦落在地上,于是慢慢俯下身去,捡了起来。
朱颜顿足道:“他们去杀洛轻了!你……还不去么?”她朝他走了一步,忽听曲阑外有人在叫她:“颜妹,还不快出来!”她停下脚步,轻叹一声,忽而一咬樱唇,转身飞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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