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忆

　　双城在深沉的夜里哀叹，
　　不要相信孤独。
　　孤独都是可怕的，当你有别的选择的时候，不要选择孤独，虽然它像睡着一样方便。

　　孤独有时候是一种方向，一种感觉。一种自我哀怜的。的安慰。
　　孤独有时候是一个伤口，可以向人展示的伤口。

　　不要保留并展示你的伤口。
　　你可以孤独，当然可以孤独，但是你不要选择孤独。
　　它和你，是两码事。
　　你在此岸它在彼，中间是错乱色的时间水，它是海市蜃楼。

　　他和小楼贴完春联，回来死死得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明显感到记忆有点模糊。
　　比如他记不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去买的春联。为了这无关紧要的模糊，他感到神经紧张，并且烦躁。仿佛是为了照应什么，他特意找事儿。和小楼吵了一架。并且不知廉耻的自己哭了。坐在马桶上哭得畅快淋漓。感觉像吃了一大饱或者睡了一大觉一样舒服。像是三两年难得一次的痛快。
　　他在吵架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一些东西：忘记了他常抚摸的温热的肌肤，泛着淡红色……忘记了他冰凉的耳垂。忘记了俩个人挨着坐，手拉手的故事。忘记了很多。这样才能吵得痛快。虽然他并不后悔，只是事后有一点淡淡的失落。那些美好的日子还在，只是仿佛和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甚至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他相信很多华丽的东西，他看不进圣经，但是他爱小教堂淡红色的屋顶……为了那一座屋顶他走遍了所有的城市的教堂，他读完创世纪……可是他心里仍然只有那一座屋顶。
　　淡红的屋顶。
　　那个屋顶就是他的宗教。他每一次祷告，每一个忏悔，其实都是向那个屋顶做皈依。它是他的真实的信仰。

　　那时他还是在高中经过的教堂，假设它的红色屋顶和房子一起拆了，他将是世界上唯一的记念着它的人。
　　并且他的信念一如既往。永远爱着。

　　他的每一个恋人都不如那个红色屋顶来的深刻。也许就是爱情感觉不如宗教的原因。

　　他在十万个教堂里，也找不到那个红色屋顶。
　　而这十万个里甚至包括最初的那一座。

　　你可以为一包含着水的眼睛爱上一个人，或者一条狗，这并没什么分别。而最初的原因不过是一包含着水的眼睛。最终也是如此。

　　爱是轻浮的事情。
　　所以我们不可爱得太多。

　　他的大眼睛不断的提示着他的爱情。但是最终也不过如此。
　　他不能容忍那双眼睛里出现别的表情，例如愤怒。所有的眼睛是这双眼睛的印子。
　　爱情是冰，触到的，融化了，永远在看不见的地方存在。

　　他们的屋子里很热，他们都弄了一身的汗水。他的腿在被子下翕动的毛孔挥发着汗水。他们各自一条被子，不再纠缠在一起。一般是因为天热。小楼的嘴里胡乱的哼着歌，是流行缠绵的歌曲，并不难听，当然也并不好听。屋子里的温度实在是很高，这里是一个热的要死的冬天。

　　鞭炮很脆的粉碎了。那曾经赤裸裸的红。留不下痕迹。

　　他的衣服甚至多一层都嫌累赘，他的衣服吸着混合汗水的空气，变得饱胀而且沉重。没有存在感的衣服孤独的走向大地，把他拖着向下沉。
　　他却不愿意脱下它。有多渴望，就有多沉重。他甚至恐惧恐怕害怕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中。

　　他嫌弃所有欢乐的快感。欢乐是一场沉重的骗局。

　　他把自己折磨到一种境地。压到地底，等待发芽。

　　他们会很轻易的和好了。就像他们很轻易的吵架一样。他知道他们。他们没有来生，没有缘分的可能性。他们只有彼此，像两条蛇一样相互纠缠。并不去撕咬，只是慢慢慢慢勒紧一起窒息。

　　他们手拉着，像两个孩子一样去逛没什么人的大街。

　　他一个人出去，抱着手臂像个孩子去逛没什么人的街。

　　他俩人在石板路上行走，他喜欢高路，而他喜欢下面的摇椅。他们争执着行进着笑着。

　　他一个人在桥边行走，高的是石板路，下面有摇椅。他一个人茫然的选择，看这天。

　　他们在椅子上，看没有太阳的天空，天空像冰，冰像碎雪，碎雪像一粒阳光。

　　他一个人仰看着天空。天空冰凉凉的滑走。他感到一丝茫然。

　　他们感到一丝的茫然。建筑物像是虚线构成，化为粉尘。

　　他一人回走，走回去的时候，感觉所有的景色都在挽留。很沉重。

　　他们一起，离开回到家里。

　　他想他渐渐分不清梦想和现实的差别。他分不清梦，眼下，以及他的想象。他们三者是他的世界万花筒，没什么没有的。很丰富。除了教堂的红色屋顶。

　　他曾经用放大镜看的一条裤子的花纹轮廓，那裤子穿在腿上，他发现那花纹底下另有奇异的纹样，他觉得那种感觉很奇特。渐渐的怀念，于是他翻衣橱，后来是近乎疯狂的翻遍，并且回忆，以及陷入深深的疯狂，他感到极度沮丧，因为这件事竟然不是事实，这样的奇异的美好事情惊叹不是事实。他感到沮丧，同时他竟然曾经以为这样荒诞的事情是事实，这两种意识在相同时刻让他崩溃了。
　　他后来断定，这一段事情无论是不是事实，都属于他的，是他仅有的，这令他感到安慰，他裤子上的说不清楚的花纹。以及一种独特的，隐喻的，私密性。他不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被任何人嘲笑。这甚至令他欣喜欲狂。
　　是啊，放大镜，裤子的花纹，深深的眼睛，渺小的狂喜，这怎么可能是发生过的事实呢，在这个世界上？可它偏偏是事实，是他的事实，和任何人没有关系。这令他几度骄傲，几度自卑。他曾几何时嘲笑着这个世界，加倍的嘲笑自己。如果这个世界错误的，他生在这个世界，和嘲笑这个世界，乃是双倍的错误。他深深的鄙视自己，愈加鄙视，愈加爱怜，后来，他甚至渴望这种鄙视来。

　　裤子，裤子的花纹，放大镜。这代表，代表这一切。可它什么也不能告诉他。
　　他只是一个在深夜里哭泣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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