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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下)
定州城遭遇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
因为城中的两口水井不知何时被人投了药,所以定州城内有半数以上的人俱是身中奇毒。虽然照目前情况来看,毒性并不烈,中毒之人也像是暂无性命之虞,但是此毒却是配方奇诡,如果依照平日药方轻易施救,必会遭遇不测。而以这定州叶家满门的名医,竟也是对这毒全都束手无策。
如若就此长时间的拖下去……后果定是不堪设想。况且,比之毒药来,恐慌这种东西,则是会扩散得更快,而又更糟糕的。
“简直胡闹!”
叶凛一掌击在桌上,由于用力过猛身形晃动着险些跌倒,不过他还是强撑住稳了下来,再抬头望向叶晖时,眼中的神色已几近悲愤。
“定州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胆敢瞒着我!要不是这次的毒,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身为叶家人,你倒是还认不认我这个族长,你眼里倒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爹……”
叶晖跪在地上朝叶凛膝行了几步,面容灰败声音颤抖。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小轲在他们手里,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可就全完了!爹……孩儿不成器……可是小轲不一样啊!他是我们叶家的唯一的希望,要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真的,就真的——”
叶晖哽咽着没有说下去,而叶凛此时也是一脸的怆然。想他定州叶家,这百多年来已近是极盛之势,可自两年前曲阳一役之后,却是步步衰颓,现如今更是落到了被西夏人钳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看来,是天要亡他叶氏一族了……
叶凛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一旁的高椅之上。、
若然定州和叶家就毁在他的手里,那么他这当族长的,必成千古罪人。
“无论如何……”
半晌,他终是快要绝望的从喉咙里逸出一句话来,攥了攥手指,又倏地吧眼睛睁开。
“就算是拿我去试药也好!我死不足惜,但是绝不能让定州百姓,再出半点差池!”
“爹啊……”
叶晖又往前靠了一些,伸手扯住叶凛的衣摆。
“您也知道,不是我们不愿去救,而是不能啊!西夏人的一线牵机,如果我们不知晓所配毒药是哪三种,根本就无法可解啊!《毒览》失传已久,而解药又在梁琼的手里,他若是,若是——”
叶晖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语声断断续续。
“我想起来了……有个人,有个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如今人命关天……他不可能见死不救!爹您等着,我这就去求他!”
“回来!”
叶晖拧身就要往外冲,却被叶凛厉喝一声唤住。只见他再次强撑着桌缘再次站了起来,身形几度摇晃,最后还是用拐杖才支住了又将倒下的身形。
“……等着我,我随你一起去。”
而此时,定州府衙之前已是彻底的乱作一团。
差役们在门口拼命阻拦着汹涌的人潮,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失去理智的人们一个个叫嚣咒骂着,不顾阻拦的想要到冲公孙策的近前。就连陆子辛都觉得,眼下状况让他也十分棘手了。
“先生,目前情势……该如何是好?”
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眼去看那边的公孙策,依旧是一派的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得几乎有些不正常的望着眼前愤怒的人群,淡淡道了句。
“子辛,记住你们将军说过的话,不论情势如何,绝不可以对百姓出手。”
“先生……”
陆子辛望着公孙策,咬了咬牙,从他身前让了开来。而这时,有衙役终是吃力不住,被人硬是冲开了阻拦,上前一把便揪起了公孙策的衣领,疾声怒吼。
“公孙策,你还我妻儿性命来!”
“对!你还我亲人性命来!”
身后的人应和着他也是咆哮,一时间振聋发聩。公孙策却也不做反抗,只是动作平缓的拒开了此人扯着他衣领的手,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乡亲,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那人冷笑一声,指着公孙策挟枪带棒的便是一番。
“从你未到这定州城前,定州就屡屡遭受祸端。前后两位叶大人,俱是因你而死,这也就罢了!现如今,你又在这城中的井水里投毒,你丧尽天良,是要一次将我们全都置于死地啊!”
“投毒?”
听闻此言,公孙策竟是笑了一下,望向那名愤怒的壮汉是眼神仍是毫不退缩。
“那么再请问,你又是如何断定这毒就一定是我下的?”
“那还不简单!你们府衙之中所用之水从来与我们不同,所以你将毒药投进井中,自己却安然无恙!这事要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公孙策耐心的听他说完这番话,似是略有无奈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所以,这便成了我下毒的缘由?”
“不然你还能作何解释?”
“……既如此,那好。”
公孙策往前了一步,不闪不避直对上愤怒的人群。
“在下也有几句话想说。”
“在下刚来这定州城中未及半月,连城中人事都还未曾辨清,却为何要下毒谋害于你们?动机如何?目的又是什么?”
“这……”
那人一时语塞,不由干干的吞了口口水。而公孙策也不给他多想的机会,很快的接上去又道。
“其次,你说府衙所用与你们不同,是我在井水中投毒,那么敢问,浮生公子也是与我一起在这府衙之中,所用一切皆同,他为什么也会和你们一样的中了毒?”
“我……”
这回那壮汉完全是被他逼得无话可说,公孙策却还是不依不饶,又进一步的问道。
“再有,你们口口声声的要我还你们妻儿性命,那么公孙策再斗胆一问,虽然现在大家皆是身中剧毒,但可曾有任何一人因此而性命不保?”
“如若在场各位定要从公孙策这里讨个说法,那么烦请大家,能否仔细想过公孙策方才所说,再做决断?”
公孙策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正好切中要害。他声音不大,不过话语中却是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很快的,躁动的人群已不似方才来时那般激动,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诓骗于人!”
为首的壮汉见此状况已是恼羞成怒,也不再跟公孙策继续争辩,一把拎起公孙策衣领竟是作势要打,不料却被身后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给喝止了。
“慢着!”
“族长大人?”
来者正是叶凛。虽说是由叶晖搀扶着步履还有些不稳,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身为族长的威信与气度,一见是他,人们纷纷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让他到了公孙策身前。
“公孙大人。”
叶凛抬起头来望着公孙策,神情复杂,眼中也说不清是掺杂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公孙策与他还过礼,再略微扫了一眼叶凛的脸色,这才垂眸道。
“如今老族长您也是身体欠安,还是要好生休养才是,不适合出来走动。”
“哼!”
叶凛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斜眼又瞥了公孙策一道,语气不善。
“有劳公孙大人挂心,老夫自认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不过定州人民却不似老夫如此,我能等,他们可等不了。”
“公孙策。”
再度抬起头来,叶凛皱了皱眉,尽量的掩去自己神色中那些焦急的情绪。
“现在定州城里半数以上百姓中毒,你,能救得了他们么?”
公孙策跟叶凛点了点头,语气肯定的回他。
“能。”
“那好!”
叶凛表情决绝的一摆手,望着公孙策又开始显出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来。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我要我的定州百姓,一个都不能有事!”
“你敢跟我保证么?”
公孙策也是抬起手跟叶凛抱拳,斩钉截铁的应道。
“公孙策,定当不负重任。”
叶凛这才转过身去,厉目扫过定州府衙前的人群,沉声道。
“我叶家,是与公孙策有着莫大私怨。若不是他,两年前我的兄长就不会死,兴许叶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横遭祸端。”
“不过私怨归私怨,叶凛却可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虽对他心中有恨,但是非他所为之事,我也绝不会栽赃嫁祸!”
“如今大敌当前,若需要我抛却其他全力抵抗的,叶凛——万死不辞。”
“所以……”
叶凛别有深意的拖长了腔调,又是望过已是寂然的人群一眼,眼神若有似无的在方才那名壮汉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若再有歪曲事实谣言惑众之人,休怪老夫对他不客气。”
说完,叶凛也不再多言,只是回过身,由叶晖搀扶着缓步离开了定州府衙。
人群也是跟着他渐渐散了开来,只余公孙策还站在府衙门前,半晌,他声音低缓好似自语般的喃喃道了一句。
“公孙策,谢过老族长的深明大义。”
回到府衙再度查看过叶轩此时的情况,依旧是昏迷不醒。公孙策又一次与他认真切过脉,明晰脉象之后在桌前铺开一张纸,将一线牵机中的可能牵扯到的毒物一样一样的列了出来。
陆子辛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不免担心。
“先生,今日您已太过劳心费神了,不如就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还有三天时间,来得及。”
公孙策却跟他摇了摇头,笔也不停,只是埋首边写边道。
“子辛,解毒之事可不比查案,这关乎定州数百条人命,拖延不得。”
陆子辛颇为不赞同的跟他撇了撇嘴。
“可是先生,眼下也只有您能解得了这毒,您这样不顾惜身体,若是您倒下了,那这定州城里的人民岂不得全完了?”
公孙策抬头对这陆子辛一笑,宽慰他。
“放心吧子辛,身体的事,我自有分寸。”
语毕,他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闭上眼睛稍稍缓了一下神。
然后他注意到,自方才起,窗外就一直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公孙策再度深深的吸过一口气,随即心下明了。
已近六月中旬,这城中的九里香,怕是也已到了花期。
(圈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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