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玲珑：商户女的皇后之路

　　三月二十八这日清晨，玲珑在镜前梳妆时格外仔细。青黛为她梳了个简单的百合髻，簪上那支赤金点翠梅花簪——这是老夫人给的，戴着既体面，又不至于太过招摇。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绣银竹纹的袄裙，外罩浅碧色比甲，整个人清雅得像是雨后的新竹。

　　“姑娘今日真好看。”青黛替她理了理衣襟，眼圈却有些红，“可那周家……摆明了没安好心。”玲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怕什么？长公主说了，若有什么事，尽管往她那儿推。”她顿了顿，“况且表兄也去，不会有事的。”

　　萧琰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锦袍，外罩银灰狐裘，面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比前两日好些。他由墨竹扶着出了东厢房，见玲珑已等在院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姑娘今日这身打扮，怕是又要惹人注目了。”

　　“表兄说笑了。”玲珑福身行礼，“只盼今日能全身而退便好。”她看向萧琰略显单薄的身子，忍不住道，“表兄若是不适，其实不必……”

　　“无妨。”萧琰打断她，唇角微扬，“周显既然想敲打，我便让他敲打。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户部侍郎究竟有多大能耐。”他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前又道，“姑娘放心，一切有我。”

　　马车驶向城东周府时，玲珑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街市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可她的心却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今日这场鸿门宴，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周府果然气派，朱红大门前石狮威武，门楣上“户部侍郎府”五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车在门前停下时，早有管家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二人引进去。园子里果然热闹，各色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香气袭人。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见玲珑和萧琰进来，不少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姑娘可算来了！”周文博摇着扇子迎上来，今日穿了身宝蓝织金锦袍，头戴赤金冠，打扮得活像只开屏的孔雀。他目光在玲珑身上打了个转，又瞟了眼萧琰，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七殿下也赏光，真是蓬荜生辉。”

　　萧琰神色淡淡：“周公子客气了。”他轻轻咳嗽两声，“本王身子不适，本不该来扰各位雅兴。只是听说今日牡丹开得好，忍不住来瞧瞧。”

　　这话说得客气，却把“本王”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周文博脸色僵了僵，随即又笑起来：“殿下能来，是周家的福气。”他侧身让开，“二位里边请，家父正在前头陪几位大人说话。”

　　玲珑随着周文博往园子深处走，一路上遇见不少熟面孔——有长公主府赏梅宴上见过的贵女，也有在铺子里买过绣品的夫人。众人见她与萧琰同行，神色各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屑。

　　“哟，这不是沈家表妹么？”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响起。玲珑转头，见王若兰正挽着王氏从假山后转出来。这位表姐今日穿了身桃红洒金裙，满头珠翠，打扮得比牡丹还艳三分。她上下打量着玲珑，撇撇嘴：“表妹这身……倒是素净。”

　　王氏在旁假意训斥：“若兰，怎么说话呢？”又对玲珑笑道，“玲珑今日能来，真是给周家面子。听说你近日忙着查什么旧案？可别累坏了身子。”

　　这话里的刺再明显不过。玲珑微微一笑：“多谢舅母关心。玲珑不过是个开绣坊的，哪有什么旧案可查？倒是表姐今日这身打扮，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王若兰被她一噎，正要反驳，园子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转头望去，见周显正陪着几位官员往这边来。他今日穿了身藏青官袍，虽是在家宴客，却依旧官威十足。走到近前时，目光在玲珑身上停了停，随即转向萧琰，拱手笑道：“七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周大人客气了。”萧琰淡淡还礼，“今日叨扰了。”

　　“殿下说哪里话。”周显笑容满面，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下官早就想请殿下过府一叙，只是殿下身子金贵，不敢轻易打扰。”他顿了顿，看向玲珑，“这位便是沈姑娘吧？果然好人才。听犬子说，姑娘绣艺超群，连太后都夸赞呢。”

　　玲珑福身行礼：“周大人谬赞了。”

　　“哪里是谬赞。”周显捋着胡子，笑容意味深长，“姑娘年纪轻轻，就能在京城立足，实在难得。”他话锋一转，“不过京城这地方，水浑得很。姑娘一个人经营铺子，怕是多有不易吧？”

　　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再明显不过。玲珑垂眸浅笑：“多谢大人关心。玲珑有长公主照拂，又有表兄相助，还算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周显点点头，忽然道，“听说姑娘近日在打听汇通钱庄的事？”他盯着玲珑，眼中闪过精光，“可是铺子里要用钱？若是有难处，尽管开口。犬子与钱庄吴掌柜相熟，可以帮姑娘引见。”

　　玲珑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说笑了。玲珑铺子小，用不上钱庄。不过是前几日去存了些银子，随口打听了几句规矩罢了。”她抬眼看向周显，笑容坦然，“怎么，这也有不妥么？”

　　周显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妥当，自然妥当！”他拍拍周文博的肩，“文博啊，沈姑娘是个明白人，你可要多学着些。”又对玲珑道，“姑娘既然来了，就好好赏花。今日府里请了江南来的名厨，做的菜式都是姑娘家乡风味，定要尝尝。”

　　他说完便陪着那几位官员往水榭去了。周文博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他盯着玲珑，压低声音：“沈姑娘，家父方才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玲珑愚钝，还请公子明示。”玲珑故作不解。

　　周文博咬了咬牙，正要说什么，园子那头忽然传来个清脆的女声：“周公子好大的架子，拦着客人说话，连杯茶都不请么？”

　　众人转头，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身鹅黄绣白玉兰的衣裙，眉眼明丽，笑容爽朗。她手里摇着把团扇，款款走过来，目光在玲珑身上停了停，笑道：“这位便是锦心阁的沈姑娘吧？久仰大名。我是苏婉晴，家里做织染生意的。”

　　玲珑忙福身还礼：“苏姑娘好。”

　　苏婉晴大大方方地挽住她的手臂：“我早就想去锦心阁看看了，听说姑娘的绣工连太后都夸赞呢。”她瞟了眼周文博，“周公子，不介意我和沈姑娘说几句话吧？”

　　周文博脸色变了变，终究不敢得罪这位皇商之女，只得悻悻道：“苏姑娘请便。”他瞪了玲珑一眼，转身走了。

　　苏婉晴拉着玲珑往牡丹丛边走，边走边低声道：“姑娘别怕他。周家再势大，也不敢明着动咱们这些皇商之后。”她顿了顿，“况且我爹说了，周家这些年手伸得太长，迟早要遭报应。”

　　玲珑心中一动：“苏姑娘也……”

　　“也吃过他家的亏？”苏婉晴冷笑，“何止是吃亏。三年前，周家想吞并我家的染坊，使了多少下作手段！”她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不过我爹也不是好惹的，这些年暗中搜集了不少周家贪赃枉法的证据。姑娘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

　　这话让玲珑心头一暖。她看着苏婉晴明丽的侧脸，轻声道：“苏姑娘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看不惯周家那副嘴脸。”苏婉晴说得直白，“也因为我佩服姑娘的勇气。”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玲珑，“一个姑娘家，敢在京城开铺子，敢跟周家对着干——这份胆识，我苏婉晴服气。”

　　两人正说着，那边宴席已经摆开了。水榭里摆了几桌，周显坐在主桌，正与几位官员谈笑风生。玲珑被安排在女宾席，左边是王若兰，右边竟是苏婉晴。这位苏姑娘果然是个活泼性子，席间不停给玲珑夹菜，还低声介绍每道菜的来历。

　　“这道松鼠鳜鱼，是苏州的名菜。我小时候常吃。”苏婉晴给玲珑夹了一筷子，“姑娘尝尝，可还地道？”

　　玲珑尝了一口，果然酸甜适中，外酥里嫩。她点头笑道：“确实是江南风味。苏姑娘对吃食很在行。”

　　“那是自然。”苏婉晴得意地扬扬下巴，“我家生意遍布江南，什么好吃的我没尝过？”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周家这厨子……手艺虽好，用料却一般。这鳜鱼就不是现杀的，肉质柴了些。”

　　这话说得小声，却让邻座几位夫人听见了，都掩嘴轻笑。王若兰在旁听了，脸色更难看了。她今日本想压玲珑一头，谁知半路杀出个苏婉晴，处处护着玲珑，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酒过三巡，周显忽然举杯起身：“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周某感激不尽。”他目光在席间扫过，最后落在玲珑身上，“尤其要感谢沈姑娘——姑娘年纪轻轻，就能将锦心阁经营得这般红火，实在是我辈楷模。”他顿了顿，“只是……”

　　来了。玲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

　　“只是姑娘近日似乎对十年前的一些旧事很感兴趣。”周显缓缓道，“周某身为朝廷命官，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句——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揪着不放，对谁都没有好处。”

　　水榭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玲珑，目光各异。王若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苏婉晴则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萧琰坐在男宾席那边，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要开口，玲珑却已站起身。

　　“周大人说得是。”她端起酒杯，笑容温婉，“玲珑一个女儿家，哪懂得什么旧事新事？不过是经营铺子时，听客人提过几句家父的往事，心中感慨罢了。”她举杯，“今日蒙大人设宴款待，玲珑敬大人一杯，谢大人提点。”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在查旧事，又把范围限定在“听客人提起”。周显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姑娘果然聪慧。”他举杯一饮而尽，“既然姑娘明白，周某就不多说了。只盼姑娘……好自为之。”

　　宴席继续，可气氛已大不如前。玲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她垂眸吃菜，心中却一片清明——周显今日这番敲打，恰恰说明他慌了。他怕她查到真相，怕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被翻出来。

　　“姑娘别怕。”苏婉晴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低声道，“周家越是这般，越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她顿了顿，“我爹说了，周显这些年在户部捞了不少，账目做得再干净，也总有破绽。”

　　玲珑点头，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通报声：“长公主府徐姑姑到——”

　　众人皆是一愣。周显忙起身迎出去，不多时领着徐姑姑进来。徐姑姑穿着宫装，神色肃穆，见了众人福身行礼：“公主听说周府今日设宴，特让老奴来传句话——请沈姑娘即刻过府一趟，有要紧事商议。”

　　这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静。所有人都看向玲珑，眼中满是讶异。长公主这时候派人来，分明是在给玲珑撑腰！

　　玲珑心中明了，起身对周显福身：“周大人，公主召见，玲珑不敢耽搁。今日多谢大人款待，玲珑先行告退。”她又对萧琰行了一礼，“表兄，玲珑先走一步。”

　　萧琰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玲珑随着徐姑姑出了水榭，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追随着她。走到园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周显站在水榭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而苏婉晴正朝她挥手，笑容明媚如春日的阳光。

　　马车驶离周府，徐姑姑才松了口气：“姑娘今日受惊了。”她拍拍玲珑的手，“公主听说周家设宴，就知道没安好心，特意让老奴来解围。”

　　玲珑心中感激：“多谢公主，多谢姑姑。”

　　“姑娘客气了。”徐姑姑顿了顿，“其实公主找姑娘，也确实有事。”她压低声音，“太后寿辰在即，宫里要筹备寿礼。公主推荐了姑娘，太后想亲自见见你。”

　　玲珑心头一跳：“太后要见我？”

　　“是。”徐姑姑笑道，“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姑娘好好准备，三日后进宫。”她看了眼玲珑今日的打扮，“姑娘这身就很好，清雅得体。太后最喜欢这样不张扬的姑娘。”

　　马车驶回槐花巷时，天色已近黄昏。玲珑下了车，见萧琰的马车也刚到。他由墨竹扶着下车，面色比去时更苍白些，显然今日这场宴席耗了他不少精神。

　　“表兄。”玲珑迎上去，“今日多谢表兄。”

　　“姑娘客气了。”萧琰轻轻咳嗽，“倒是姑娘今日应对得很好。”他顿了顿，“周显那番敲打，反而露出了马脚。”他看向玲珑，“姑娘可知，他为何急着敲打你？”

　　玲珑想了想：“因为他怕了？”

　　“不止。”萧琰目光深邃，“还因为……汇通钱庄那边，出了些问题。”他从袖中取出张纸条，“墨竹刚收到的消息——钱庄吴掌柜，昨夜暴毙了。”

　　玲珑倒吸一口凉气：“又是暴毙？！”

　　“和冯保一样。”萧琰将纸条递给她，“死状蹊跷，官府说是突发心疾。”他冷笑，“可巧的是，吴掌柜死前，刚见过周显。”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玲珑握着那张纸条，只觉得浑身发冷。周显这是在下死手了！凡是可能泄露秘密的人，他一个都不放过！

　　“姑娘。”萧琰看着她苍白的脸，轻声道，“这条路……还要走下去么？”

　　玲珑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走。为何不走？”她握紧了拳，“他越是这样，越说明咱们查对了方向。”她顿了顿，“况且如今，咱们不是一个人了。”

　　萧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玲珑将苏婉晴的事说了，又提到长公主的庇护。听完，萧琰笑了，那笑容苍白却温暖：“姑娘说得对。咱们……不是一个人了。”

　　暮色渐浓，小院里点起了灯。柳氏做好了晚饭，一家三口围坐吃饭。明轩今日格外安静，只不时偷看姐姐一眼。玲珑察觉了，夹了块红烧肉给他：“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阿姐……”明轩放下碗，小声道，“今日宋先生来了，说、说周家不是好东西，让你小心些。”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阿姐，咱们能不能……不查了？”

　　玲珑心中一酸，握住弟弟的手：“明轩，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她轻声道，“爹爹蒙冤而死，沈家数十口人流离失所。这些债，总要有人讨回来。”她顿了顿，“阿姐答应你，一定会小心。等这些事了了，咱们就回江南，过安稳日子，好不好？”

　　明轩重重点头，眼中闪着泪光：“阿姐说话算话。”

　　“算话。”玲珑笑着揉揉他的发顶，“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夜里，玲珑在灯下写清单——三日后进宫见太后，要准备的绣样、要带的礼物、要注意的礼节……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仔细斟酌。她正写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姑娘。”是墨竹的声音，“苏姑娘派人送了封信来。”

　　玲珑推开窗，接过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三日后午时，云来茶楼天字三号，有要事相商。”落款是“苏婉晴”。她将信收好，心中涌起暖意。这位苏姑娘，果然是个爽快人。

　　窗外月色清明，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玲珑站在窗边，望着这片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心中涌起无限力量。

　　前路虽险，可她有家人，有朋友，有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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