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墟

　　离开“归墟”的过程比进入时更为顺畅。当两人携带着存储了“方舟”核心机密的固态硬盘，再次穿过那幽蓝色的能量门户，回到藏北高原刺骨的寒风与炫目的阳光下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身后的乱石堆恢复了死寂，仿佛那通往超古代科技前哨站的入口从未存在过。
　　启动越野车，驶离那片与世隔绝的盆地，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片诡异的黑色砾石和冰碛垄，苏文谦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他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感受着车身颠簸带来的规律震动。
　　郝明哲专注地驾驶着车辆，在崎岖的高原“道路”上稳健前行。他瞥了一眼身边明显憔悴不少的苏文谦，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和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车载电台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藏语歌曲和汉语新闻广播，信号时好时坏，却奇异地给这荒原旅程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当车子驶过一个路边悬挂着五彩经幡的垭口，远处圣洁的雪山在蓝天映衬下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壮美时，郝明哲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文谦耳中：
　　“回去之前……要不要在这里留两天？”
　　苏文谦猛地睁开眼，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郝明哲。他没想到会从郝明哲口中听到这样的提议。按照他对郝明哲的了解，拿到如此关键的证据后，应该是立刻、马不停蹄地返回，一刻也不耽搁地投入下一场战斗。
　　“留两天？”苏文谦重复了一遍，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累出现了幻听。
　　“嗯。”郝明哲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蜿蜒的路，侧脸线条在高原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你的伤需要彻底缓一缓。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了一些，“这一路，只顾着找‘归墟’，还没……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有些慢，带着一种与他平时风格迥异的、近乎笨拙的试探。
　　苏文谦怔住了。他看着郝明哲看似平静的侧脸，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休养，这是郝明哲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弥补这一路以来因为任务而忽略的……或者说，为他们两人，偷来的一点独处的时间。
　　是在回应那个在“归墟”控制室里，未竟的吻和已然确认的心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的疲惫。苏文谦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
　　“哟，郝顾问，学会假公济私了？陈队那边……”
　　“我已经用备用加密频道发了安全信号和延迟返回的简要说明。”郝明哲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只回了‘收到，安全第一’。”
　　苏文谦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心里的笑意更浓了。他不再逗他，身体放松地靠回座椅，伸了个懒腰，牵动了肋下的伤处，让他轻轻“嘶”了一声，随即又浑不在意地笑道：
　　“行啊！那可得找个有热水能洗澡的地方！我都快腌入味了！”
　　他夸张的语气逗得郝明哲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们没有选择返回条件相对较好的城镇，而是在地图上找了一个靠近雪山、有温泉流出的小村落。村子很小，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白色的藏房错落分布在缓坡上，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宁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找到一家愿意接待外来旅客的藏家民宿，主人是一对热情的藏族老夫妇，不会说汉语，但笑容淳朴温暖。房间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推开窗就能看到巍峨的雪山，最重要的是——有引自温泉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
　　当苏文谦痛痛快快洗掉一身风尘和疲惫，穿着干净衣服，湿着头发走出房间时，看到郝明哲正站在院子的回廊下，望着远处的雪山发呆。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
　　苏文谦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真美。”他由衷地感叹。
　　“嗯。”郝明哲低低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文谦说：“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要追查，要复仇，一刻也不能停。好像停下来，就是对过去的背叛。”
　　苏文谦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现在……”郝明哲转过头，看向苏文谦，夕阳的光芒落在他眼里，融化了些许常年不化的冰寒，“忽然觉得，看看这样的风景……也不错。”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苏文谦的身影，以及一种苏文谦从未见过的、近乎安宁的柔和。
　　苏文谦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他读懂了郝明哲未说出口的话——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连驻足看风景，都变成了值得珍惜的事情。
　　他没有用语言回应，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郝明哲垂在身侧的手。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郝明哲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反手握紧。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在雪域高原的夕阳下，牵着彼此的手，安静地看着远方的雪山被染成金红，看着归巢的飞鸟划过天际，看着村落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没有案件的纷扰，没有“方舟”的阴影，只有彼此掌心的温度，和这一刻难得的、偷来的宁静与美好。
　　老阿妈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餐，热腾腾的糌粑，醇厚的酥油茶，还有一小碟风干的牦牛肉。吃饭的时候，苏文谦试着用手捏糌粑，弄得满手都是，样子滑稽，引得一旁的老阿爸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郝明哲虽然没笑，但眼神里的柔和始终未散，甚至难得地主动给苏文谦碗里添了茶。
　　夜里，高原的星空再次如约而至，璀璨得令人心醉。两人没有急着回房，而是裹着厚厚的藏袍，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仰头看星星。
　　“那颗，”苏文谦指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是不是就是北极星？你之前说过的。”
　　“嗯。”郝明哲点头。
　　“那‘归墟’的星图，指的又是哪一片？”苏文谦好奇地问。
　　郝明哲抬起手，在夜空中虚划着，指向一片密集的星域：“大致是那片，涉及几个现代天文观测中也被标记为异常的区域。父亲留下的星图，似乎将地球上的特定能量节点与深空中的某些引力异常或辐射源关联了起来。”
　　他的解释依旧带着科学的严谨，但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更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
　　苏文谦听着，虽然对天文知识一知半解，却觉得此刻听着郝明哲用那低沉悦耳的声音讲述星辰宇宙，是件无比惬意的事情。他悄悄地将头靠在了郝明哲的肩膀上。
　　郝明哲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苏文谦靠得更舒服些。藏袍下，两人相握的手，一直没有分开。
　　夜风很冷，但相贴的身体却很暖。星空无声，却仿佛有温柔的情愫在静静流淌。
　　这两天的停留，短暂得如同偷来的时光。但它像一块珍贵的磁石，将两人在生死考验中萌发的情感，牢牢地吸附、加固。它让他们在回到那个充满阴谋与战斗的世界之前，拥有了共同的、温暖而真实的记忆。
　　当再次启动越野车，踏上返回的路途时，两人的心态已然不同。他们依旧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彼此紧握的手和心中那份确认的情感，成为了他们最坚固的铠甲和最明亮的灯塔。
　　西藏的雪山、星空、温泉和那个宁静的小村落，将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成为黑暗征途中最温柔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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