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

　　众人离去后，沈乔尔立即陷入沙发的阴影里，抬手抵住眉心。

　　“老大，累了就去睡吧，我睡沙发就好。”丹尼小心打量他的脸色——除了倦意，似乎并无异样。

　　“你不能睡沙发。”沈乔尔忽然开口。

　　“那我睡哪儿……睡你床上？”丹尼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乔尔睁开眼，冷冷瞪他一眼。丹尼立刻收敛。

　　“沙发是艾丝的。”沈乔尔吐出那个名字，心脏像被电流猛地击中。

　　压下不适，他的声音缓了些：“抱歉，我今天情绪有些不稳。你就睡在主卧，我去另一间，那是我母亲以前的房间。我每天只有睡前会洗浴。我们错开就好，彼此不会照成影响。”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丹尼怔住。

　　“老大……”

　　“请再给我点时间，丹尼。”沈乔尔嗓音沙哑，“我只是需要适应现在的自己。辛苦你了。”他咳了两声，闭眼，“我先睡一会，请你帮我整理一下东西……然后，记得叫醒我。”

　　话音刚落，他仿佛坠入昏沉。丹尼蹑手蹑脚地给他盖上毯子。

　　丹尼敛去所有情绪，语气沉稳：“怎么安排都行。老大，这段时间你更辛苦。好好休息。”

　　他快速把沈乔尔的生活用品都搬到沈阿姨的房间，把制氧机放在床头柜上，只留一盏台灯在墙壁上映出柔和的光影。

　　*

　　清晨。

　　沈乔尔在母亲卧室里醒来。他不记得是怎么走过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戴上的鼻氧。

　　他望着天花板，耳畔是制氧机的嗡鸣，他甚至能听到对面卧室里传来的鼾声。

　　这间房，让他想起来很多事情。想起母亲，想起他照顾母亲起居的日子……想起那个半透明的女孩，想起她的每一句话，她冰冷的触感，她带着淡淡伤感的冰蓝色瞳眸……

　　自从受伤以后，他就变得特别脆弱。他无比厌恶这种失控感。

　　他取下鼻氧，侧过脸埋进枕头……将那滴带着伤感的生理性泪水埋入布料里。

　　胸骨余痛未散，但他知道，只要让自己忙到无暇感受，那些脆弱就不会趁虚而入。

　　……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添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他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胸口随动作牵紧。许是低血压的缘故，他眼前泛起短暂的黑雾，呼吸滞了滞才稳住。

　　最近发生了太多……诺维虽已崩塌，但克鲁斯与涉案人员的后续处置还未明朗。还有利奥，他的案子被重启了。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定要得到一个交代。

　　沈乔尔艰难地抬起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几乎是立刻，对面房間传来一声含糊的闷哼，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丹尼只穿着一条短裤冲了进来，睡眼惺忪，神色却带着紧张。

　　“老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把衣服穿上，丹尼。”沈乔尔语气平稳。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他又皱起眉，“帮我把药拿来。”

　　丹尼一怔，随即松了口气，飞快地跑回房间套上T恤和裤子，然后带着水杯和一把药丸再次折回。

　　“到书房，帮我取一下笔记本电脑。”沈乔尔靠在枕头上，脸色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但眼神已恢复了那份惊人的清醒。

　　丹尼恭恭敬敬递上，沈乔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眼神柔和一些：“谢谢。”

　　丹尼咧嘴一笑，露出了虎牙。

　　沈乔尔打开电脑，将屏幕转向自己，直视着丹尼。

　　“丹尼，我长话短说……”他声音轻，却像从胸腔里费力推出，“告诉凯文……我已经完成农场案的顾问……希望他满意。”

　　丹尼坐在地板上，仰起头认真点点头：“好。”

　　“至于克鲁斯和那些涉案人员，我要知道……他们最终的判决和去向。”沈乔尔停顿了一下，“这是我个人的清算。还有两件任务。”

　　沈乔尔靠在枕头上，声音压低了一点：

　　“第一，利奥的案子重启了。我要知道进度……证物清单和负责的警员。第二，去确认……诺维实验室是否有被警方扣押的……设备和资料。奥森博士那边需要……我们要设法通过合法途径……以‘科研’名义取回。这是重中之重。”他低声咳了一下，缓了口气才继续，“辛苦了。但我的侦探社，可不收闲人……”

　　丹尼立刻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明白，沈大侦探！保证完成任务。”

　　他跑到门口，突然又折返：“老大，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沈乔尔目光凌厉。

　　“算了，我真不该问。”丹尼悄悄退出房间，低头飞快给博恩发了一条简讯，才出门。

　　*

　　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乔尔紧绷的肌肉瞬间塌了下来。

　　他毫不犹豫地从身侧取过医生特制的晨间药物——强心剂、止痛药、以及稳定血压的药剂。

　　指尖因虚弱微微发颤，却仍稳稳握住水杯，一饮而尽。那一缕苦涩在喉间蔓延，却是他此刻续命的必需，也是守护艾丝的唯一燃料。

　　随后，他艰难地将笔记本电脑放到膝盖上。

　　屏幕亮起，沈乔尔先点开奥森博士传来的艾丝电磁波数据——依旧毫无进展。看来，必须先稳住自身的能量，才有机会让她重新聚集成型。

　　他又打开丹尼加密传来的文件，那是近期侦探社的来电来源整理。

　　目光逐行扫过，一个名字突兀地跳入视线，带着熟悉的轮廓——奥斯顿·贝克。

　　那是博恩常去的那家酒吧里的调酒师，高大帅气，曾把“微醺”的艾丝迷得神魂颠倒……想起当时的画面，沈乔尔嘴角不自觉扬起。

　　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他用鼠标在名字上点了标记，将这条记录优先列出。

　　点开详情，只见对方留言简短：寻求隐私调查与保护。

　　沈乔尔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压下心口因忆起艾丝而泛起的波动。

　　随后，他戴上耳麦，在电脑上以侦探社座机拨出号码。

　　沈乔尔沉稳的嗓音将虚弱藏得滴水不漏，字字清晰：“您好，我是沈乔尔。请问是奥斯顿先生吗？”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奥斯顿带着磁性的声音，透着几分意外：“沈……您是沈大侦探？哎哟，我记得您！对，我想咨询点儿事……但我听说您受伤了，不方便就先搁着，不急啊。”

　　沈乔尔神色微黯，看来他倒在血泊里的狼狈画面已经广为流传了。他声音依旧保持沉稳：“多谢关心，身体状况不影响分析能力。案件越早处理，解决的可能越大。请详述情况——这段咨询我会录音。”

　　“好啊，您录吧。”

　　沈乔尔点开录音软件。

　　男人的语速加快了一些：“是这样的，沈先生。我最近老觉得被人盯上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结果后来越来越频繁。其实也不算啥大案子，更不想报警……毕竟咱这儿是酒吧，闹大了影响生意。但对方似乎知道我住在哪，甚至知道我的轮班时间，这让我很不舒服。”

　　“你怀疑是谁？”沈乔尔切入核心，冷静而直接。

　　“说不清楚啊，我这儿每天人来人往的。不过最近倒是有个女的，挺奇怪。几乎每晚都来，固定坐吧台，点一杯水，就那么盯着我看，也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踪我的人啊，但就她那眼神吧……怎么说呢…”奥斯顿咂了咂嘴，似乎在找措辞，“不是欣赏，也不是搭讪，就像……嗯，就像在观察一个标本，怪瘆人的。”

　　“没私人接触？”沈乔尔问得简短。

　　“绝对没有！我就是在吧台给她倒水。她就一个人坐着，零交流。”

　　“外貌特征。”沈乔尔询问得如同在做口供笔录。

　　奥斯顿来了兴致，声音带着笑意：“她大概三十出头，金色长发，总是裹着一件带毛领的黑色大衣，挺贵气。眼睛嘛……怎么说，直勾勾的，我都没仔细看颜色，不敢和她对视。一般晚上十点左右到，待到凌晨一点，走的时候也不会打招呼。”

　　沈乔尔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记下关键信息。

　　“奥斯顿先生，你的怀疑合理，”他总结，“她对您住址与工作的知情已构成骚扰与隐私侵犯。协议我稍后发您，签署后即刻开始调查。”

　　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签约前，请将酒吧能拍到她位置的监控片段发至加密邮箱，作为分析基础，不计入调查时间。”

　　奥斯顿立刻笑道：“没问题，沈先生！我马上去拷，咱酒吧的监控覆盖吧台挺全的，连她喝水时皱眉的样子都能看清。您放心，我这就处理好发给您。”

　　沈乔尔切断通话。

　　指尖尚未离开键盘，额角已渗出一层细密虚汗。他将身体重重地靠回枕头，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

　　突然，沈乔尔手机震了一下，是博恩发来的简讯。

　　他抬手拿过来看了一下。

　　【乔尔，我在你家门口。我有钥匙，自己进来了。】

　　他长叹一声。

　　无奈，回了一句：

　　【好。】

　　他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胸前伤口被牵动，猛地一紧。低压的晕眩如潮水般扑上视野，他闭眼一瞬，稳住呼吸，将那阵黑雾压回边缘。

　　门被博恩一把推开！

　　床边的男人苍白清瘦，单手撑着床沿，双眼微阖像是在强忍不适。床边的水杯倾斜，搁在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烁，耳麦半挂颈侧，鼻氧管被随意搁在枕边…………

　　博恩的脸色在看清这一幕的刹那沉了下去。

　　“沈乔尔，你究竟在干什么？！！”他几步上前，语气几乎是咬着牙。

　　沈乔尔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不是因痛，而是隐私被突然侵入的本能戒备。他气息略促，但声线依旧稳：

　　“博恩，你怎么进——”

　　博恩没等他说完：“看看你这副样子！连坐直都吃力，还想办公？你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折腾？”

　　沈乔尔的目光低垂，避开博恩的视线。他只是正在衡量，是解释，还是先终止这场干扰。

　　博恩盯着他，既心疼又压着火。他深吸一口气，把音量硬生生压下去：

　　“乔尔，从现在起，你给我躺下。不准碰电脑，不准接活，等身体稳定了再谈计划。”

　　片刻，沈乔尔唇角牵起一抹几近无声的笑意：“能稳定吗？博恩，别再自欺欺人了。这就是常态！我继续活着的常态。”

　　博恩怔住，随后伸手扶正水杯，动作熟练而克制，又将鼻氧替他戴好。

　　他在沈乔尔身侧坐下，声音沉稳下来：“乔尔，你这是在拿命换时间。”

　　沈乔尔抬眼，用近乎气声的语速迅速反驳，却字字清晰：“无奈之举。艾丝那边没进展，她醒不来就是最大隐患。诺维的尾巴也没清干净，那些余党很可能再次接近她。”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依旧，“我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把她再次推进危险里，你明白吗？”

　　博恩的指节微微收紧，嗓音沉得发哑：“你可以靠我们。”

　　“靠你们，也会有人牺牲。”沈乔尔眉宇紧蹙，语气不带半分动摇，“博恩，我的身体大不如前，但我没放弃自己。我必须为她保持能量，撑到她能醒来……能自保……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博恩久久无言，只是抽出纸巾替他抹去额角的汗。

　　“乔尔，保持能量就要好好休息。至少在我面前，不准再这样拼命。”他仔细打量沈乔尔，放轻了语调，“你脸色很差。我刚才不该吼你。抱歉。”

　　他没等沈乔尔回应，将纸巾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出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沈乔尔均匀的呼吸。

　　他靠在床头，幽深的目光锁在漆黑的屏幕上。

　　他抬手取下氧气导管，随手扔向一旁的枕头。指尖在空中微顿，又在几厘米处收回。

　　电脑依旧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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