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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
通州码头,旌旗猎猎,甲胄森严。
摄政王南巡归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此刻码头上等候的,不仅仅是按制迎接的礼部官员和皇家仪仗,更有无数双隐藏在暗处、含义各异的眼睛。当那艘伤痕累累却依旧威严的王船缓缓靠岸时,整个码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萧执率先踏下舷梯。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蟠龙亲王朝服,玉冠束发,面色冷峻如常,仿佛月余的奔波、接连的刺杀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疲惫的痕迹,唯有那双深邃眼眸中沉淀的寒意与威仪,比离京时更重了三分。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跪拜迎接的人群,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而当他略侧身,向身后伸出手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沈惊弦握住了那只手,借力走下舷梯。他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绣银竹纹的锦袍,外罩萧执那件标志性的玄狐披风。脸色因伤病初愈仍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份清冷孤傲的气质,在经历了江南血火淬炼后,愈发显得从容沉静,光华内敛。他站在萧执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既不过分僭越,却又以一种无比清晰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特殊。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惊艳、探究、嫉恨、恐惧、算计……他恍若未觉,只垂眸静立,唯有在萧执偶尔侧首低语时,才会抬眼回应,眼神清澈而专注。
“臣等恭迎王爷回京!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礼部尚书带着百官,山呼跪拜。
“平身。”萧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离京期间,有劳诸位恪尽职守。江南漕案已基本厘清,相关罪臣已押解候审。具体事宜,稍后朝会议处。”
他言简意赅,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定下了基调。随即,目光转向一旁身着囚服、镣铐加身的魏延年等人,眼神冰冷:“将此等国贼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侍卫轰然应诺,将面如死灰的魏延年等人粗暴地带走。
这时,人群后方,谢珩也走了下来。他依旧是一身青衫,风尘仆仆,神色平静,对着萧执的方向遥遥一揖,便安静地立于官员队列的边缘,仿佛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但投向他的目光,同样复杂难言。
萧执没有再看谢珩,只是对沈惊弦道:“随本王回府。”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是。”
车驾早已备好。萧执携沈惊弦登上最前方那辆玄底金纹的王驾,在皇家禁军与內帑亲军的双重护卫下,浩浩荡荡驶向京城。谢珩则被安排在了后方一辆普通的官车之中。
车驾穿过巍峨的城门,驶入繁华依旧的朱雀大街。街道两旁,早有官兵净街戒严,但两旁的酒楼茶肆窗户后,依然挤满了好奇观望的百姓与各方眼线。摄政王南巡的种种传闻早已在京城发酵,尤其是那位如同传奇般崛起的沈参议,更是成为了街头巷尾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车厢内,沈惊弦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望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离开不过月余,却恍如隔世。上一次经过这里,他还是韶华乐坊一个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的乐师;如今归来,他已是稽查司参议,手握部分权柄,身负沈家昭雪的希望,更与这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紧张?”萧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并未看外面,只是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有一点。”沈惊弦诚实道,“不知这京城的水,如今是更深了,还是更浑了。”
“从来就没清过。”萧执睁开眼,目光锐利,“只不过如今,本王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把藏在底下的淤泥沉渣,全都翻上来。”
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与决心。
沈惊弦心头微凛,知道真正的风暴,从踏入京城这一刻,才算是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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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依旧是那般森严冷肃。但沈惊弦再次踏入时,身份与心境已截然不同。他不再是被“安置”在听雪阁的客人或囚徒,萧执直接下令,将王府东侧一处更为宽敞、景致也更好的独立院落“澄心斋”拨给他居住,并增派了侍卫仆役。
“你伤势未愈,需要静养。稽查司的事务,暂时可在此处理。需要调阅什么,让甲十三去办。”萧执将他送至澄心斋门口,吩咐道,“没有本王的允许,暂时不要轻易离开王府。京城不比江南,暗箭更难防备。”
“惊弦明白。”沈惊弦点头。他知道这是保护,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待在萧执的羽翼之下是最安全的选择。
萧执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好好休息。明日大朝会,你随本王一同入宫。”
沈惊弦微微一怔。明日大朝会?让他以稽查司参议的身份,正式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这无疑是将他彻底推向前台,也是向所有人宣告,他沈惊弦,是萧执麾下不可或缺的一员。
“……是。”
萧执转身离去。沈惊弦站在澄心斋的月洞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心中滋味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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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三刻,天色未明。
沈惊弦身着崭新的青色参议官服,头戴乌纱,腰悬玄铁令牌,与一身亲王冕服的萧执一同,乘着王驾,在亲军护卫下,驶向皇城。
宫门次第而开,沉重的声响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踏着冰冷的金砖御道,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宣政殿那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
当萧执与沈惊弦的身影出现在宣政殿外汉白玉台阶下时,早已候在此处的文武百官,瞬间投来了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忌惮、揣测……如同无形的网,笼罩而来。
萧执目不斜视,拾级而上。沈惊弦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背上,但他腰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面色平静无波。
踏入大殿,气氛更是凝重。御座之上,年幼的皇帝端坐,太后垂帘。随着司礼太监一声“摄政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殿门口。
萧执大步走入,对着御座方向微微躬身:“臣,参见陛下,太后。”礼数周全,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沈惊弦跟在他身后,依礼跪拜:“臣,稽查司参议沈惊弦,叩见陛下,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清越,在一片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但在太后的示意下,倒也平稳。
萧执起身,沈惊弦也随之站起,垂手立于萧执侧后方。
“摄政王南巡辛苦。”帘后传来太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江南之事,哀家与皇帝已有耳闻。漕运积弊,勾结外敌,实乃动摇国本之大患。王爷雷厉风行,肃清奸佞,功在社稷。”
“此乃臣分内之事。”萧执语气平淡,“然,江南之弊,根在朝廷。魏延年等人不过爪牙,其背后主使,盘踞朝堂,勾结军中,祸乱更甚!臣已掌握部分线索,此案必须彻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他话语铿锵,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
不少官员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垂下头或移开视线。
“王爷所言甚是。”太后缓缓道,“国有国法,自当严查。不知王爷所指‘背后主使’,可有确凿证据?”
“证据自然有。”萧执目光如电,扫过殿中某些人,“魏延年及其党羽口供、往来密信账册、江南谢家公子谢珩提供的线索,皆指向一人——潜伏朝中多年、化名‘青竹先生’的元凶巨恶!”
“青竹先生”四字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而沈文清沈太傅三年前蒙冤之事,”萧执话锋一转,声音更加冷厉,“经查,亦是此獠为掩盖其贪墨军饷、勾结北狄之罪行,刻意伪造证据,构陷忠良所致!沈太傅清名,当予以昭雪!沈家冤屈,当予以平反!”
他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重查沈家旧案,为沈文清平反!这可是涉及先帝定案、牵扯甚广的敏感旧事!摄政王竟如此直接地提了出来!
沈惊弦站在萧执身后,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胸腔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热流。父亲……沈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在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上,由摄政王亲口提出平反!
“王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正是当年主审沈家案的大理寺卿之一,“沈文清一案,乃先帝御笔亲定,证据确凿,岂可因一面之词轻易翻案?此例一开,国法威严何在?先帝圣明何在?!”
“证据确凿?”萧执冷冷看向他,“王大人当年所依何证?无非几封来历不明的所谓‘北狄密信’,几个蹊跷暴毙的‘证人’口供!如今真凶已露端倪,伪造密信之纸张、手法皆有实据可查!王大人是坚信当年未曾疏漏,还是……有意为之?”
最后四字,他加重了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
那王姓老臣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辩。
“先帝若知忠良蒙冤,奸佞横行,亦必痛心疾首,愿拨乱反正!”萧执不再看他,转而向御座方向拱手,“臣恳请陛下、太后下旨,重查沈文清一案,并彻查‘青竹先生’及其党羽,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他姿态强硬,理由充分,更携南巡肃贪之威,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公开反对。
帘后沉默了片刻,太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沈家旧事,若真有冤情,自当澄清。‘青竹先生’一案,关系重大,亦需查明。便依摄政王所奏,由……稽查司主导,刑部、大理寺协理,重查沈文清案,并严查‘青竹先生’及江南漕案余党。一应事宜,摄政王可便宜行事。”
“臣,领旨!”萧执躬身,声音洪亮。
沈惊弦也随之深深拜下:“臣,领旨谢恩!”
他知道,这道旨意,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萧执为他、为沈家争取来的一柄尚方宝剑!从此,他调查父亲冤案、追查幕后真凶,便有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和权力!
朝会接下来又议了几件其他政务,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此处。沈惊弦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缠绕在他和萧执身上。
散朝时,萧执被几位重臣围住商议要事。沈惊弦独自一人走出宣政殿,刚下台阶,便被人叫住。
“沈参议,请留步。”
沈惊弦回头,只见谢珩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不远处,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色。
“谢公子。”沈惊弦驻足,态度客气而疏离。
谢珩走到他面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最终轻叹一声:“恭喜沈参议,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多谢。”沈惊弦淡淡道,“也多谢谢公子在江南提供的线索。”
谢珩苦笑摇头:“那本是我该做之事。只是……京城局面,远比江南复杂。沈参议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万事还需……更加小心。”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康王府……近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你……和王爷,都需留意。”
康王!他果然也注意到了!
沈惊弦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谢公子提醒,惊弦记下了。谢公子自己,也请保重。”
谢珩看着他疏离却依旧清澈的眼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青衫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索。
沈惊弦望着他走远,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路已不同,各有前程。
他转身,准备去寻萧执的车驾。刚走没几步,却见萧执已摆脱了那些大臣,正负手立于前方宫道旁的一株古柏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显然是将刚才他与谢珩的交谈尽收眼底。
“说完了?”萧执语气平淡。
“是。”沈惊弦走到他身边。
萧执没再追问谢珩说了什么,只是道:“走吧,回府。还有许多事要做。”
两人并肩向宫外走去。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方才在殿上,怕吗?”萧执忽然问。
沈惊弦想了想,摇头:“有王爷在,不怕。”
萧执侧目看了他一眼,冰冷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直。
“记住今天的感觉。”他望着前方巍峨的宫门,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无论如何,本王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沈惊弦脚步微顿,抬眼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阳光穿过檐角,在他玄色的冕服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也落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映出某种近乎温柔的笃定。
“嗯。”沈惊弦轻声应道,心中那片自从父亲蒙冤后便一直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目光与话语,悄然融化了一丝。
宫门在望,门外是波谲云诡的京城,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也是他必须去面对、去征服的未来。
但此刻,走在这人身侧,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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