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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前一场表演的余温尚未散尽,舞台陷入一种短暂的黑暗。
随即,一束冷白色的追光骤然亮起,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
光柱下是散落一地的镜面碎片,以及那个不断剥落、追逐着空气中光点的破碎少年。
白若琳就站在光圈的边缘。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推到舞台中心,而是自己选择站在那里。
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下颌微扬,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慌,只有一种近乎挑剔的冷漠与不耐。
她看着少年在她面前上演着无声的崩解,如同一位严苛的监工在审视一个永远无法达标的次品。
几分钟的静默凝视,本身就是一种表演,她的静止与少年的躁动不安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那少年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一次剥落都带着一种茫然的本能,对白若琳的存在毫无所觉。
观众席中,几声低语在黑暗中交换。
“是熠烬……”一个声音带着某种惋惜响起,“概念的碎屑,连完整的执念都算不上。”
“毕竟只是逐光者的残影,”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接口,带着一丝见惯不怪的漠然,“追逐一切幻光,直至自身彻底燃尽。”
“他们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熠烬也不过是我们对他的称呼。”
“可怜,又可悲。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表演,他只是在本能地重复消亡的过程。”
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台上的粘稠感更重了,仿佛在同情,又像是在期待一出已知结局的戏。
终于,白若琳动了。
她没走向他,而是抬起修长的手指,凌空朝他身上几处剥落的地方轻轻一点。
带着轻蔑。像在说这儿碎了,那儿也碎了,真难看。
少年自然毫无回应,他存在的本质就是对一切秩序与评判的无视。
一片碎片正巧从他脸颊剥落,他空洞的眼神追逐着那点微光,完全忽略了白若琳那近乎实质的审视目光。
这彻底触怒了白若琳的骄傲。
她眉头蹙紧,带着一种被低级事物冒犯的不悦。
“够了。”
声音响起。
她迈步走入光圈中心,猛一跺脚,动作暴烈而优雅,震起地上碎镜。
碎片在空中翻飞,折射出凌乱的光。也就在这一刻,她动了真格。
手臂决然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飞散的碎片仿佛被无形之力操控,嗖嗖几声,精准钉在少年周围的空间里。
不是为了拼合他,而是形成一个更危险、不稳定的破碎力场,将他的一切动作禁锢、切割、放大。
这外来的、更具攻击性的破碎,第一次真正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追逐光点的动作蓦然停滞。空洞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微小的波动。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那些被钉住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碎片,似乎无法理解这与他自身自然的剥落有何不同。
“既然你这么喜欢碎,” 白若琳昂着头,声音里淬着冰火,“那我就让你碎个彻底,碎得有点观赏价值。”
话音落下,高潮骤起。
她伸出双手,向这片被她激化的混沌发出召唤。
奇迹,或者说是她的意志发生了。
所有碎片,地上的、少年身上剥落的、钉在半空的,同时嗡鸣震颤,疯狂涌向她。
它们环绕她高速旋转,形成一个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璀璨的银色星璇。
少年身上的剥落骤然加剧,但这一次,碎片不再漫无目的飞散,而是被强大的引力捕获,身不由己地投向白若琳的周身。
他本能地向后微缩,空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惊愕的神情。仿佛这片无序,终于遇见了能塑造他的风暴。
白若琳立于风暴眼中心,长发因能量的激荡而飞扬,眼神炽亮,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与气压。
她不再试图控制混乱,她正化身混乱的主宰。
最终,所有的碎片与光点在她头顶汇聚、凝结,化作一顶庞大、繁复、不断流动变幻的破碎王冠。
它每一秒都在崩塌与重组,折射出万千道冰冷的光芒,象征着绝对的、动态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她微微侧头,目光垂落,看向力场中那显得渺小了许多的破碎少年。
此刻的少年,剥落的速度明显放缓。
他仰着头,望着那顶由他和其他碎片共同构成的王冠,脸上惯有的茫然被一种奇异的、被震慑后的空白取代。
她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一个带着怜悯与绝对优越感的微笑。
“看,” 她说,声音回荡在剧院的角落,“这才是破碎该有的样子。”
加冕完成。
她头顶着那顶流动的破碎王冠,优雅地一步一步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仍在剥落,但此刻,他的剥落仿佛只是为了向她进贡新的宝石。
她伸出手,一片从他身上新剥落的、尤其璀璨的碎片,乖顺地落入她的掌心。
她合拢手掌,微微用力,再张开时,碎片已化为一把闪烁星光的粉末,从她指尖流泻。
“你可以继续你的游戏了。”
她淡淡地说道,随即毫不留恋转身,将他和那片被她重新定义过的舞台抛在身后,径直走向台前。
破碎少年跪坐在原地,望着她离去。
追光追随着她,照亮她头顶那顶夺目的破碎星冠。
她没有鞠躬,没有谢幕,只是用那双傲慢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片深沉的黑暗。
她的表演结束了。
但她所带来的震撼,以及那份由极致骄傲所铸就的自身荣耀,已如同她的王冠一般,永恒地烙印在了这片空间里。
当最后一位表演者离开舞台中央,那曾聚焦于他们的光芒并未立刻熄灭,而是像缓缓闪动了一下。
随即,所有光线收拢,汇成唯一一道白光,垂直钉在舞台核心。
“初幕,已毕。”
那个无形的声音再次漫过观众席,但这次化作了实体。
从每一张暗红色天鹅绒座椅的褶皱里渗出,从穹顶的阴影中滴落,清晰又令人生寒。
“此刻起,舞台唯君独尊。”
“续邀旧影同台,或……”
声音在这里留下一个停顿。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由执念凝聚的同伴其存在感变得微妙起来,像随时便可擦去。
“……令其退席。”
“哀鸣尽散,镜前之路自显。”
话音落下的瞬间,舞台最深处的黑暗开始蠕动。
一面巨大的、边缘模糊的镜子轮廓在其中隐隐浮现,镜面幽暗,凝固着深夜。
它静静地等在那里。
当那句余音沉淀,所有玩家感到一股无形的推力将他们轻柔地推离了观众席。
他们退入了幕布之后拥挤、堆满杂物的后台。
沉重的暗红色幕布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台下的寂静。
然而,另一种感知攫住了他们。透过幕布中央那道细微的缝隙,他们能看到观众席。
就在最前排,那些空置、蒙着尘的座位上,此刻正端坐着他们的同伴。
艾莉娅坐在正前方的位置,背脊挺直。她没有回头,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空舞台,仿佛在审视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王虎湿漉漉的身影占据了王雅的视野。
水珠依旧顺着他的发梢,一滴、一滴落在陈旧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湿痕。他低着头,拒绝与任何人对视。
彭翊然的镜中小丑,则几乎是侧身坐着。
那张夸张的笑脸正对着幕布的缝隙,仿佛能穿透绒布精准地找到彭翊然的目光,并对他无声地做着一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邀请手势。
蒋疏狂看到那个白裙少女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
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望着空舞台的方向,侧脸写满了无助,就像一个被遗弃在观众席的孩子。
他沉默地凝望着那道纤弱的身影,胸膛里那份熟悉的沉重感又弥漫开来。
她不该被独自留在那片粘稠的黑暗里,这个念头浮现,勒紧了他的心脏。
白芷晴的目光撞上了那位收藏家。
文森特独自占据了两张座椅,舒适地向后靠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晃动着暗红色液体。
他并未看向舞台,而是侧着头,目光穿透幕布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白芷晴。
嘴角含着一丝品酒般雅致而苛刻的微笑,仿佛在评估一件藏品在压力下的细微裂痕。
白若琳的视野里,破碎少年熠烬的身影比其他人都要淡薄。
他依旧在剥落,细碎的光点飘散在身前,但他似乎被某种力量固定在了座位上,只能徒劳地向着舞台的方向伸出不断消散又重组的手。
看着他那副连自由破碎都被剥夺的孱弱模样,白若琳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废物,离了她,果然连像样的毁灭都做不到。
真是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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