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不过盛景行到底还是没有等来许逸清的回答，林晟就拎着药回来了。

　　盛景行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林晟的神色，轻轻开口：“晟哥？”
　　林晟脸色比刚才出门前好了不少，淡淡应了一声：“嗯。”
　　“晟哥，你生气了吗？”

　　林晟从袋子找出胃药，倒了杯热水，自然而然地先抿了一口试了一下水温，然后一并递给了盛景行：“先吃药。”
　　盛景行这会儿心虚得不行，让干嘛干嘛，乖乖接过水把药吞了下去：“吃了。”
　　林晟见他一副乖顺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本来出去吹了会儿风，心里那股烦躁就散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连最后一抹不爽也烟消云散。

　　林晟抬手顺了顺盛景行的头发：“乖。”
　　盛景行顿时有了底气，看样子林晟现在没那么生气了。
　　他索性趁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认错道歉一条龙：“晟哥我错了，我不应该去喝酒的，也不应该不吃晚饭，更不应该空腹去喝酒。”

　　盛景行说话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地向下看去。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乖顺地在别人面前认错，但也心甘情愿。

　　盛景行讲一条，就悄悄往林晟瞟一眼，等到三条都说完了，才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对上了林晟的视线。

　　林晟轻轻笑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些许无奈：“我不生气了。”
　　他搬来椅子坐到床边，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小景，应该是我给你道歉，是我没照顾好你。”
　　“嗯？”
　　盛景行有些懵，明明是自己没有做好防护措施，才会高反和胃痛，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晟要给自己道歉。

　　林晟拉起了盛景行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是医生啊，还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是我没叮嘱到位。”
　　盛景行怔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是的晟哥，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接通电话那会儿，我确实有些生气的，在酒吧接到你之后更生气了。”
　　盛景行心虚地撇了撇嘴。

　　林晟继续说道：“但是我刚刚出去给你买药，吹了一圈风，冷静多了。我那根本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在跟自己赌气呢。”
　　林晟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盛景行。目光略过盛景行，遥遥地盯着房间里的那扇窗户。

　　盛景行隐约从他的眉宇之间看到了一缕难过，却又不能真真切切地抓住那抹情绪。
　　林晟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盛景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自己赌气，但林晟的表情不太对劲。
　　就好像，他在某种东西之间来回挣扎着，一边想要相信，却又一边怀疑。最后任由自己在其中浮浮沉沉，被情绪淹没。

　　“阿晟哥哥。”
　　林晟把视线移回到盛景行身上：“嗯，你高反了，今晚早点休息。”
　　说完，他习惯性地帮盛景行掖了掖被子：“你先睡，我待会儿回来。”

　　盛景行躺在床上，目送林晟又出了门，很想说点什么，无奈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甚至不知道林晟的这股情绪从何而起。

　　盛景行刚吃了药，这会儿药效已经上来了，胃疼好了不少。
　　他也并不是很困，于是重新拿起了手机。
　　许逸清已经疯狂地刷了屏。

　　许逸清：我草
　　许逸清：哥们你行动很迅速啊
　　许逸清：这才多久就拿下了
　　许逸清：生气了就哄啊，买花买饰品买小蛋糕，再带她去多买几个包包，好好聊聊，啥事儿解决不了

　　盛景行勉强从他的几十条废话里提炼出了几条关键信息。
　　只不过，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许逸清好像下意识把他的对象当成女生了。

　　今天要早睡：有没有可能我对象也是个男的

　　许逸清有好几分钟都没有回话，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
　　盛景行也没管他，琢磨着林晟到底想到了什么。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盛景行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

　　许逸清：兄弟我冒昧问一句，你在上面下面？

　　盛景行：……
　　如果许逸清在他面前的话，他已经抡上去了。

　　不过……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盛景行也不是不知道两个男生该做些什么，但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该怎么去压林晟。
　　林晟在上面的话……倒是合理的多。

　　盛景行一边想着，一边脸上发烫心跳加速。
　　这回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是高反了，屋里正开着制氧机呢。

　　手里的手机又连续震动了几下，让盛景行终于把各种18+的画面暂时放到了一边。

　　许逸清：两个男生更好办了，两爷们有啥摊开讲呗，有啥不好意思的
　　许逸清：实在不行你俩打一架，该出的气都出了再好好谈谈
　　许逸清：哥跟你讲，谈恋爱，一定不留隔夜仇，好好说明白了，这可都是血泪的教训啊

　　盛景行看了几眼许逸清的回答，简答地回了句“知道了”。

　　虽然这人有时候确实挺二世祖的，但是偶尔也能让盛景行打开一些思路。

　　盛景行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准备去找林晟。
　　许逸清有句话说的不错，得把话说明白了。
　　林晟今晚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盛景行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不过盛景行都不需要给林晟打电话。
　　他还没下楼，刚出门站到走廊上，就看到楼下的小院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林晟。

　　出乎盛景行意料地是，林晟在抽烟。
　　自打他们认识了之后，盛景行从来没见过林晟会抽烟。

　　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在幽深的夜色之中忽明忽灭，挺拔的背影也融入庭院的一片黑暗，有些孤独，也有些倔强。

　　盛景行下楼走到林晟身后，轻轻叫他：“晟哥。”
　　林晟显然没想到他会下楼来，下意识地就掐掉了烟：“怎么下来了，冷不冷？”
　　盛景行摇了摇头：“不冷，晟哥，你……怎么了？”

　　林晟的眼睛在夜晚更显深邃，沉默了良久，才道：“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方便说说吗？”盛景行踌躇着开口，“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晟哥，就像前两天你陪着我那样。”

　　林晟垂眼望着他，看不出情绪。
　　片刻，他抬手帮盛景行扣上了帽子：“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辞职吧小景。”
　　“嗯。”
　　林晟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我在急诊值班的时候，有一位病人在抢救室，没有抢救过来。”

　　盛景行呼吸微微一滞。

　　“说起来，那位病人的家属真的堪称通情达理的模范，他们连同我的主任和院长，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已经尽力了，可能这就是命。”
　　林晟忽略了那些复杂的病情变化，也没有告诉盛景行他们经历了几次心跳骤停，打了多少肾上腺素，多少次病人恢复了微弱的心跳给了他们渺小的希望，但最后还是一场空。
　　他只是在机械般地陈述着他刻在脑海中的事情。

　　盛景行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但我就是没办法迈过这道坎，哪怕我知道对于现在的技术和药物而言，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得极致了，但我接受不了，小景。”
　　盛景行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被林晟的下一句定在了原地。

　　“小景，你知道吗？我的妈妈也是一位医生，她很了不起。”
　　隔着夜色，盛景行看不清林晟脸上的表情，但他觉得，林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但她却倒在了救人的路上，她自己和那位等待救援的人，都没有回来，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雪山里。”

　　直到现在，盛景行终于知道林晟为什么会对雪山有那么大的应激。

　　林晟低沉的嗓音继续在盛景行耳边响起，那种无奈和浓郁的悲伤再也无处遮掩：“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很害怕死这个字眼，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成为一名医生，要救更多的人。可是小景，到最后，我依然救不了别人，看着一个生命在我面前流逝……”
　　林晟苦笑了一下：“你看，我连你都照顾不好。”

　　盛景行觉得自己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块角落被狠狠戳了一下，酸酸涩涩，像有细密的电流穿过。
　　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人，自己已经被他照顾得特别特别好了，他已经做到了最好，不用那么自责。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盛景行先仰起脸，就着潺潺流动的月光，轻轻啄了一下林晟的唇。
　　也许是在外面站得太久，林晟的嘴唇有些冰凉，但是很舒服。
　　盛景行回想着上一次林晟的动作，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这次，他学会了换气。

　　“晟哥。”
　　一吻结束，盛景行的声音有些低哑。
　　“嗯，在呢。”
　　林晟就着这个姿势将盛景行搂入怀里，没有撒手。

　　盛景行算是发现了，林晟在触碰他的时候，特别喜欢带上一点力气，像是在确认自己真的有在拥有这个人。
　　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挺配。

　　盛景行也没有挣开林晟的怀抱，只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林晟的眼睛。
　　“晟哥，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嗯？”林晟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疑惑。

　　“你总是把一些不是你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遍一遍去反思自己，然后让自己不敢再向前一步。”
　　盛景行第一次给别人做心灵鸡汤，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有些紧张地继续解释：“你看，你明明知道你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却依然把所有的责任背在身上，就像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是个具有独立能力的成年人了，却还是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我一样。”

　　盛景行试着从林晟的怀里伸出一只手，像林晟摸自己的脑袋一样，也抬手摸了摸林晟的发顶。
　　比想象中的要柔软好多。

　　林晟本被盛景行说的话一愣，在盛景行的手搭上自己头顶的时候回过神来，宠溺地看着肆意妄为的小孩儿。
　　“嗯，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可能还需要再消化一下，不过，谢谢你小景。”
　　盛景行看着林晟眼底的那抹温柔，笑得灿烂：“嗯，我陪着你，晟哥。”

　　皎白月光下，他们重新拥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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