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行医记，病人是冲田总司

　　福泽心事重重地走在京都的街头，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阵翻涌的酸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治好了他的病，让他摆脱了肺结核，这不正是她来到这个时代最想做的事情吗？

　　阿蕗是个好女孩，年轻活泼还会体贴照顾人，最重要的是她属于这个时代，又与冲田年纪相仿。

　　他们站在一起时，是那么般配。

　　明明只要看着他健康快乐，不再被病痛折磨，她就应该心满意足了才对啊。

　　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觉得刺痛，为什么胸口会莫名闷得喘不过气来，难道她还在奢望什么不该奢望的吗？

　　福泽失魂落魄地想着，完全没留意前方的路。

　　直到她与一个戴着斗笠低着头匆匆行走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呀！”

　　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她身体一晃一个不平衡，险些就要向后倒去。

　　那人反应极快，见状立即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倒下。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惊讶和些许调侃意味，又似曾相识的男人粗犷声音从斗笠下传了过来。

　　“哇，真是不得了啊，你怎么会把脚扭成这样呢？”

　　福泽听着那口熟悉的土佐口音，当即抬起头看向那人，斗笠下那双含笑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是坂本龙马又是谁？

　　“坂本先生？”福泽脱口而出，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雪代太夫的装扮而是男装，连忙掩住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坂本起初也是一愣，但在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后，便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斗笠往后推了推，露出整张带着笑意的脸，“哎呀哎呀，这可不是巧了吗？果然是雪代太夫啊！说起来真是奇怪，每次我和你见面，好像总会发生点这样那样的小状况呢。”

　　他的目光落在福泽明显不敢用力的脚踝上，语气里带着关心。

　　福泽眼下并不想与他多有牵扯，毕竟新选组还在到处抓捕坂本这个通缉犯，她上次扮成雪代太夫也本就是为了任务。

　　她强忍着脚踝的疼痛，试图抽身离开，不敢和他在此情此景下产生太多交集。

　　“只是意外而已，不劳坂本先生挂心，我先告辞了。”

　　“等等。”坂本叫住了她。

　　他收敛了笑容，表情突然变得认真，随后压低声音问道：“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太夫吧？我最近听说，新选组里来了一位很神奇的医生，擅长用西洋医术结合汉方，救治了不少人，对京都的平民都一视同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医生，就是你吧，福泽医生？”

　　福泽心中一惊，面上却强作镇定，“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上次在梅寿屋是她第一次与坂本见面，他眼下不仅一眼就识破了她女扮男装，现在竟能直接认出她是新选组的队医？

　　可她今日既没有穿新选组的羽织，也没有任何能表明医者身份的物品啊。

　　坂本依旧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上。

　　“医生，你这双眼睛很漂亮啊，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有种不服输的气势，你和祇园的那些太夫们完全不一样。”

　　他眯眼笑着，语气变得更加狡黠，“所以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实在对你念念不忘，就稍微调查了一下哦，这倒是有趣的事情。”

　　他话锋一转，言语又温和了些，“不过啊，今天的医生看起来，似乎有些挫败和迷茫？要是不介意的话，请和我说说吧！我知道鸭川附近有家不错的店，味道正宗，也比较清静。”

　　福泽看着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想到自己此刻纷乱的心绪确实无人诉说。

　　犹豫片刻后，竟真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福泽跟着坂本来到了他口中那家隐蔽而温馨的小店——桥本茶屋。

　　一进门，食物的香气就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坂本轻车熟路地点了菜，兴致勃勃地向福泽介绍道：“说到这家店的特色，那就是鲭寿司和汤豆腐了，老板是我们土佐的老乡，烤鲣鱼也是一绝啊。”

　　他转头又要了一壶清酒，继续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年我四处奔走，吃过江户的寿司，尝过长崎的砂糖。但要说最难忘的，当属跟着胜老师吃过的西洋面包和牛肉，还有那些好喝的葡萄酒与香槟了，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听着这些熟悉的词汇从一个幕末志士口中说出，福泽心里竟生出几分怀念。

　　在多数人还排斥西洋文化的时代，眼前这个人却能够如此自然而超前地接受和适应新事物。

　　这个谈笑风生、思想开明的男子，可是她在历史书中无数次读到过推动时代巨轮的坂本龙马啊。

　　此刻他不再是冰冷的文字与画像，而是活生生的、充满远见又待人热心的真实存在，就这样坐在她的面前，与她共饮。

　　“医生啊，”坂本为她斟了一杯酒，目光炯炯有神，“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早已见多不怪了吧？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的气息？”

　　福泽怔住，坂本果然很敏锐，但这话福泽自然不能直接回答说她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她没有回应坂本的询问，反而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

　　“坂本先生，你想建设一个怎样的国家呢？”

　　从前看着历史书上的坂本，她便很想问他本人对此的见解。

　　尤其是当自己穿越并在幕末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她的问题问得有点猝不及防，坂本显然愣住了。

　　他放下酒杯，神情变得严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医生的问题，可真是犀利啊。”

　　他叹了口气，坦率地回答，“这些年来，我放弃了土佐藩士的身份，四处游历、结识各方志士，其实正是在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前路漫漫啊，我至今仍旧感觉迷茫，如同在雾中行船，看不清彼岸。”

　　坂本忽然抬起头，反问道：“那么，医生你有何见解呢？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福泽想到此刻坂本尚未成立著名的海援队，他的船中八策也还未成形，于是便借用他未来的理念，试探地进行比喻。

　　“坂本先生，或许幕府这艘大船的问题根源，并不完全在于掌舵者呢。试想若是航行中只有船长一人发号施令，一堂之言，而船员们仅仅是唯命是从，缺乏思考和建言，这艘船是否依然容易触礁？”

　　她见坂本听得认真，又继续说了下去，“但如果船上能存在一个议会之所，由船长、舵手、瞭望员，甚至只是普通的船客，共同商议航线，集结众人的智慧与力量，又是否更有可能避开暗礁与风浪，找到正确行驶的方向呢？”

　　“议会之所？"坂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思索。

　　“共同商议、集结众智，这想法听起来确实很不错，可是又该如何实现呢？如今各藩国如同一个个独立的船舱，我们各自为政、内忧外患，又如何能让他们同心协力？”

　　福泽见他听进去了，继续尝试引导，将后世所知的他的一些核心主张用更直白的话语说出。

　　“那就要想办法团结这些力量，促成内部统一，或许还可以让将军主动将政权归还于朝廷实行大政奉还。然后，建立国家根本的法典，做到人人平等，让有能力者都可以参与国政。同时建立一支不属于任何特定藩国、只听命于国家的海军和陆军。只有这样，我们的国家才能作为一个完整而强大的整体，去对抗西洋的巨舰大炮。”

　　听完福泽这对旁人而言如同大逆不道的构想，坂本彻底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随后，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十分敬佩地久久凝视着福泽，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位新选组的医生。

　　“我坂本龙马自诩见识过不少大人物，听过不少高论，可像医生你这般的女子，竟然不仅医术高明，对治国之策还有如此通透、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解啊。简直是匪夷所思，或许日后这真的能够成为现实！”

　　他话语间充满了激动与对福泽的钦佩，“医生所言解答了我心中的困惑，你就像是照亮我前行道路的彗星啊！”

　　福泽被他夸得羞愧难当，连忙摆手道：“坂本先生过誉了，这其实……倒算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构想。我反而更钦佩你，为了国家大事而四处奔走，贡献自己的力量。我这点浅见和坂本先生相比，实在不算什么。”

　　这话并不假，她只算是用委婉的方式点醒坂本，让他更早对这些本就由他提出的设想形成雏形罢了。

　　坂本却激动地一拍桌子，引得旁边食客投来惊诧的目光。

　　他对此毫不在意，而是哈哈笑道：“福泽医生太过自谦，依我看来，你待在新选组，实在是浪费了这身才华和见识。若是引荐你与我的老师胜海舟胜老师见上一面，与他谈论治国理念，他一定也会欣喜万分。医生，你实属是我难得一见的思想知己啊！”

　　福泽被他夸得更加惭愧，能够亲眼见到历史上的坂本与他同桌共饮，她已经觉得如同梦境，更何况是那位更加智慧、被誉为幕末第一智者的胜海舟呢？

　　作为后世人，她何德何能与这样一位大人物谈论治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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