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鸦登顶榜首[全息]

　　一声声播报在荒野里回荡，每响起一次，就意味着又一个玩家离开这片大陆。本就空旷的荒野更是人烟寥寥。玩家们想要寻找的目标就像落入汪洋的一瓢瓢淡水，稀释在偌大的荒野地。

　　距离下一次安全区收缩还有两个小时，天空已然卷起橙色调夕阳，像螃蟹开膛破肚后袒露的一大片黄灿灿蟹黄。

　　鸟类属性的同学在这场游戏里享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两耳不闻地上事，一心只走通天路。翅膀一振，便能和地上的纷纷扰扰说声再见。

　　飞在空中时，紧张了近十个小时的戴荆月罕见感受到了一丝闲暇与惬意。清风掠过她的周身，将她温柔地包裹。

　　她闭上眼睛，前后左右都是开阔的青空。偶尔遇见鸟类同僚，大家也保持友好距离，互不叨扰。

　　然而安全飞行一段时间后，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感缓缓漫上心头。人常言居安思危，尤其是在如此紧张、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的游戏里，安逸太久反而带给她极大的不安感。

　　乌鸦没停下飞行的动作，精神却悄悄放出感知，试探着这片空域未来的情形。没多久，脑海不负所望地接收到画面。

　　她转了转眼珠，状似无恙地抖了抖羽毛，随后双翅收拢，缓缓落地，动作浑然天成，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其余的鸟儿还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或逃避追捕，或搜寻目标，但大多还是漫无目的地在空中盘旋。

　　戴荆月猜得到大家的心理，因为不久前的她也怀揣着同样的念头。

　　眼下区域仍旧太广袤，不论是现实还是游戏，茫茫人海寻一人都是一件大海捞针的苦差事。

　　于是玩家们自然而然会想到拖延时间——拖到安全区再次收缩、缩小范围的时候。

　　天空，无疑是最适合会飞玩家的休息所，前提是，它真的一直安全。

　　就在乌鸦落地没多久，远空中陡然爆发一道凄厉的鸟鸣。转瞬间，静谧休闲的天空演变成为野蛮凶狠的屠宰场，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影腾空而起，投下的阴影几乎要遮盖半张天幕。

　　那物身形修长、周身覆鳞，在空中翻云覆雨，但若是定定细望，却难辨种类。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可谓是“九似之物”！

　　戴荆月嘴唇微动，安静吐出一个字：龙。

　　这是一条龙，一种存在于远古神话里的生物。它盘踞在高空，轻而易举攫住来往扑着翅膀的小兽们，爪掌缓缓收紧，压迫着掌中之物的空间，挤兑它们最后一丝空气。

　　随后，龙爪一松，硬邦邦的身体像堕落的小行星，咚地一声砸到地上，不再动弹。

　　这场单方面的血腥碾压让戴荆月确信眼前的龙绝不可能是玩家，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它是游戏自带的工作人员。

　　回想起不久前脑中出现的血腥画面，戴荆月顿时浑身戒备，小心翼翼打量周围的陆地，不放过一草一木。

　　这场来自远古生物的危机不可能只出现在空中，被针对也绝非只有鸟类玩家，更是在场的所有人。

　　从一开始，大家就理解错了，这场游戏的敌人，从来不仅有彼此。

　　圆圈荒野，圆圈荒野。

　　如果说圆圈是比拟纠缠循环的“食物链”，隐喻来自周围的危机。那么荒野二字，也绝非单纯的背景铺设，而是玩家们必须正视的灾难。

　　从安全区的开始收缩那一刻起，游戏就在暗暗提示人们，荒野危机四伏，而玩家，是一摊信手一扬便会随之湮灭的沙尘。

　　不需要太多前情提要，无关任务进度、狩猎与反狩猎，荒野想让你死，从来不必大费周章。

　　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时间点，有的人便永远定格在此刻，再不往前。

　　【玩家巧克力被荒野之神·龙击杀！】

　　【玩家春困秋乏被荒野之神·龙击杀！】

　　【玩家用户7391001被荒野之神·龙击杀！】

　　……

　　校园竞技场总控会议室。

　　“哎，好几个鸟类学生在这折了，离远点还好，离龙近的根本就是无一生还呐！”
　　帝国理工大学的负责人望着光屏投影感慨万千。

　　帝国政法大学的负责人眸中染上憾色，手指轻推放大光屏的一角，对着那个受重伤蜷缩在角落的人轻叹：
　　“这应该是为数不多逃出来的学生，但是受伤太严重，除非可以医疗，负责也是输。”

　　“不，还有人逃出来了，甚至是全身而退。”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是先前招待军部的总负责人曹宝喜。

　　她重新调出被不久前自己亲手关闭的单人索引，轻声道：“你们看圆圈荒野C5-2区域。”

　　所有地图在总控会议室都被坐标网格精准划分，大家可以轻松锁定这片地图的任何一个角落进行观测。

　　随着曹宝喜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一齐输入坐标编号，锁定那一小圈区域。

　　画面里，一个看起来安然无恙，未曾经历过任何袭击的女生正在仰头望天，看着那只腾云驾雾、遮天蔽日的神兽。

　　有负责人质疑：“这个学生看起来完全没有遭受惊吓，这场袭击和她没关系吧？谈何幸存？”

　　曹宝喜没有大声争执，先前和军方交涉近乎耗尽她所有的气力，此时仅是轻飘飘开口：“你们锁定她的视角，把时间轴往前调，看十分钟前。”

　　十分钟前，陆地上气定神闲的女生仍在空中展翅翱翔，黑漆的小乌鸦飞得从容不迫。

　　负责人们能够清晰看出，此时的乌鸦没有任何降落迹象，和大部分想安全拖时间的同学并无二样。

　　然而，龙即将出现的前几分钟，乌鸦的飞行速度毫无征兆地变慢，紧接着，它徐徐降落，落到空旷的地面。

　　“怎么突然就降落了，难道她发现自己猎物了？”

　　这句问话没人理会，因为光幕画面很快给了她答案。

　　乌鸦化作人形后，黑发女生没有急着动，她的目光先是扫了一圈周围，确认安全后才抬头，看向被遮了大半的天空，那里已然出现龙的影子。

　　女生并未过多惊讶，微挑的眉梢与镇定的双眸里蕴藏更多的是胸有成竹的镇静。

　　目睹一个个同学被龙残忍杀害后，频繁的击杀广播声里，她抿唇捏了捏指节，身姿却仍旧气定神闲，两腿笔直、脊背挺起，如一棵立于岩壁、任凭雨打风吹的青松。

　　看到这儿，终于有人试探性问道：“她是不是……猜到了？”

　　“是异能吧，可能她有这方面的异能。”帝国二大的负责人耸肩，“要是别人有这异能，估计也能逃脱。”

　　“是吗？我倒觉得未必。”曹宝喜挪开目光，左手微微攥紧，“她才注册游戏不到一个月，而她第一次登陆时，还没有异能。”

　　作为总负责人，她可以看见每个报名学生的具体信息，自然包括他们的游戏状况。

　　“要么，她是凭借敏锐到恐怖的直觉与判断，避开了这场绞杀。要么，她在一个月内觉醒了一个潜力无限的异能，并且能够运用自如。”

　　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人震撼。先前让她犹疑不决的问题，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曹宝喜一字一句，字字铿锵：“这个女生身上绝对有极强的潜力，哪怕她的属性只是平庸的乌鸦。”

　　“那个……我有话说。”长桌一角，帝国一大的负责人主动举手，乖巧得像尚在上学的学生。

　　见大家看过来，她才慢吞吞出声：“她是我们一大的新生，因为刚入学，我对她的精神力并不了解。但她是今年帝国联考的状元，来自日暮城。”

　　声音消散，屋内落针可闻，十几双眼睛凝在女生身上，无声记住了对方的名字，而话题主人公对此浑然不觉，仍沉浸在紧张的氛围之中。

　　如她所想，天空的围剿仅仅是这场危机的开端。幸运的是，其他几处围剿地点离她尚远，只有密不停歇的播报声昭示着一场场死亡。

　　【玩家小鳄鱼爱洗澡被荒野之神·龟击杀！】

　　突然间，大脑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戴荆月猛然反应过来，点开腕表，光幕瞬间投射而出。

　　她确信，上一次打开时，光幕上的那张脸仍是先前追杀栗景的无框眼镜，而此时此刻，上面的目标变成了栗景。

　　无框眼镜死了，可能死于荒野之神，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意外死亡，她不得而知。而她，顺理成章地继承无框眼镜的目标，要去追杀栗景……

　　等等。

　　戴荆月忍不住凑近光幕，仔细端详照片里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是最开始报名时扫描上传的照片，眼前的女生可能是刚洗完澡，一头柔顺的粉发流水落花般散了满肩。

　　人常言，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她紧紧盯着光幕，与那双眼睛对视。明明和记忆里的栗景长得一模一样，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仔细描摹过每个五官后，她将目光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对，就是眼睛。

　　栗景的眼睛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六分生机勃勃，和九十一分的玩世不恭。说得好听是洒脱，说得难听是混子。

　　但眼前的这双眼睛，虽然带着近似的阳光豁然，更深层的内核底色却是温良。

　　莫非在报名之后，栗景经历了什么难言之隐，将温和善良的小女孩挫伤成为一个圆滑地痞？

　　戴荆月试着放飞想象，随即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甩干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与其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等找到对方后问一问。

　　天空走不通，陆地上又危机四伏。戴荆月决定先远离这条龙，再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安生缩着。待在神龙底下，总觉得头皮凉飕飕的，仿佛脑袋随时会不翼而飞。

　　眼下不能以飞代步，她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走路。幸好这附近暂时比较安全，没有刷新出来什么荒野之神，她一边走，一边窃喜自己运气并不算很坏，没遇见什么危机。

　　直到黄昏吞噬半边天，天空的龙渐渐变为一个小黑点，再也听不见打斗声的戴荆月长舒一口气，打算就地休息。

　　这片区域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祥和，仿佛从未发生过厮杀。她迅速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轻盈攀上，将自己隐藏在高处的枝叶间。

　　居高临下，既能占据视野空间，也为应对地面突发状况留下了缓冲余地。

　　心思落定，她上半身往后一靠，稳稳倚着坚实的树干。树叶被她惊扰，高频率抖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持续的沙沙声里，戴荆月毫无准备地对上叶丛里的一双眼睛——

　　有一张人脸，正悄然无息隐藏在咫尺之外的树叶丛，无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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