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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周晏清轻笑。
“我……不知道。”陆子荫意识到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用玩偶堵住嘴巴,红着耳根。
周晏清抿着嘴唇,踮着脚往外走,最后走到了阳台上。
远处,日月都不见的天际线上,绀色和绯红混杂在一起。
“那,就这样。”她趴在栏杆上,脑子稀里糊涂地把话丢出来,“你生日的时候,顺便多许一个愿,没准我就会照你说的那么做啦。”
周晏清没喝醉,但她突然这么说了。
很久之后,她才会对此感到后悔。
周晏清刚想说“开玩笑的”,就听到那边陆子荫的声音:“真的?”
“呃,嗯?”
“只要许愿,就会成真吗?”
这是一个很幼稚的问题。她们本都不会相信。
但陆子荫就是这么问了。恳切,认真。
仿佛十几年前的同样的春天的夜里,陆子荫也问过一个完全一样的问题。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跟在周晏清身后的小女孩。
但周晏清眨眨眼。
“嗯,说不定会呢。”
.
“这个,这个,哦还有这个,这个也给我一包,谢谢。”
大学街深处,秋扬大点兵般横扫过去,提着满满两大袋拐出唐人街,钻到工艺品店门口。
左顾右盼,一转头就被周晏清吓了一跳。
“突然出现……吓死人了。”
“你这是……这还没过年吧?”周晏清上下打量她全身挂满的袋子。
“我喜欢一次性买够。”秋扬理直气壮,“不行?”
唐人街最佳街坊,自己的私生活倒是一塌糊涂。
“行。”
求人办事,周晏清也没理由和她对着干:“这就是你说的店?”
“嗯哼。”秋扬点头,“手工珠宝饰品工具,老板是世家来的,手艺特别好!”
周晏清倒没很在意这个,她只是在想别的。
“说的这么好,店里又没几个人,不会贵得要死吧?”
“不会不会,只是老板不打广告。”秋扬说着推门进去,把身上的袋子全部放在玄关,“不然你怎么会来求我呢?”
“事先说好,我没那么多人情卖你。”
“没有没有。”秋扬摆摆手,“我最多,问问她的近况。”
她们都好熟练,一句话不说就可以切入主题。
周晏清没说话,跟着她走进去。
西洋石刻,各类手工,绳艺藤枝,疯狂地生长。
假壁炉里的假火温吞地摇晃。
但秋扬又很快把话题扯开:“你要挑什么,生日礼物?”
周晏清正看着旁边展示柜上的石雕发呆,回过神,点点头。
“带回去?”
“寄回去。”
秋扬眨眨眼,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回不去?”
“赶不上。”周晏清别开视线。
“行吧。”
秋扬抬手打了个招呼。在几乎纯木的前台后,一个目光矍铄的老人正弓着身子雕什么东西,闻声抬头应了一声。看到周晏清,又是一愣。
“我……朋友。”秋扬介绍,又补充,“她不是出差嘛,明天才回来。”说的不是周晏清。
老人了然,点点头:“你们随便看。”
秋扬点点头,半点不拘谨,在展示架间穿行。
周晏清跟在她身后。秋扬时不时伸出一只手,拿起一个物件,左右端详。
“送那个马尾辫小姑娘?”
“嗯。”
秋扬把一匹马放回去:“她是你什么人?”
第一次见面,秋扬把照片里的陆子荫当成了周晏清的女朋友。
因为周晏清的表情太柔软,太沉溺。哪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妹。”
秋扬眯起眼睛。
“表妹。”
“原来真是妹妹。”
秋扬小声的自言自语还是被周晏清听到了,被凶狠地瞪了一眼。
“当然是妹妹。”
当然吗。好像也没那么当然。没有血缘关系,谈什么当然。
“想送什么?”秋扬开始一本正经地导购,“实用点的,还是花哨点的?”
“花哨点的。”
秋扬猜错了。眼睛一转:“哪种?”
“你有推荐?”
“我不好推荐的。”秋扬戳了戳一个不倒翁,“我来这里,都是给家里的买礼物。”
家里的。三个腻死了的字音。
周晏清也是给家里的买礼物,虽然她们的家里的不是同一种。
“行,我自己看看。”
周晏清点头,视线挪开。一抬头,看到一块浮夸而苍白的面具垂下来,空洞的眼睛里好像非要索要一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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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那只手掌心向上,手指蜷了蜷。
陆子荫抬头,是许映欢。
“收作业。”她抱着一沓卷子。
陆子荫回过神,把随堂检测的卷子放进许映欢怀里。
许映欢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转身出门往办公室去。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下陆子荫一个人。
陆子荫也顺便看了一眼窗外。那棵树已经长满了绿叶,繁茂到足以遮住天上的太阳和云。
日渐长,春渐晚。衣服越来越薄,夏天越来越近。
十六岁的最后几天,陆子荫看着日历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没过多久,又有人走了进来。不是许映欢。
陈幼辛把另外一沓作业放在讲台上,朝陆子荫挥挥手。
“你好,我是你的情感沙包。”
陆子荫半口气没咽下去,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怎么还不回去?”陈幼辛一边发语文作业一边和陆子荫聊天,“我记得你以前放学跑得飞快。”
她进门的时候,陆子荫没有收拾东西,面前摆着半张没写完的模拟卷,盯着日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最近闲下来了。”
那个值得让她飞奔回家做饭等待的人,如今不在身边。
陈幼辛眨眨眼,突然想起什么:“哦,你姐姐出国了。”
“嗯。”
“欸,那不正好。”陈幼辛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家没人管得了你,没人发现你早恋。”
由于信息差,这句话的谬误多得离谱。陆子荫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结局是,她一声不吭地扭过头,挠挠脸。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转而发出邀请:“五一假期我生日,要一起去吃点什么吗?”
周珩和陆兰新正好会回一趟杬州,因此不算什么麻烦事。
“嗯,好啊。”陈幼辛倒是答应得很直接,“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
“嗯。”
“想要什么礼物?”陈幼辛直接问。
陆子荫愣了一下,与其说是她没想好,她反倒在想另一个问题。
周晏清会不会送她礼物呢?送个什么?
能不能把周晏清送给她啊。
“都行。”她回过神朝陈幼辛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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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买个泰迪?”秋扬指指旁边的货架,“很多人都喜欢买这个。”
周晏清:“她不喜欢这种。”虽然床上有个超大的玩偶。
“那,要不买点首饰?”秋扬的手顺着往前滑,“耳环项链戒指什么……啊,不过有点怪怪的。”
她正自言自语,周晏清就自顾自走了过去,认真地对着满墙首饰打量。
“你……”秋扬眼皮跳舞。
“我?”
“你确实是直女。”另外一种意义上的。
周晏清不算是,所以简单解释:“高中生。送什么首饰。”
她的手指轻轻撩起一串银珠,就像捧起头发。
“不过手链应该可以。”
“可怕。”秋扬摆摆手,左顾右盼,“要是我是你妹,早和你断绝关系了。”
“为什么?”周晏清来了兴趣,扭头问。
“你认识姜临潮,那你听没听过一个词,叫直撩姬?”
“呃,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姜临潮是弯的,你也是弯的,哪来的直的?
周晏清完全没有把自己算进去。
“少瞎猜,就算我妹是弯的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周晏清扭开脑袋。语速很快,这样就可以不加推敲。
但耳朵动动。
杬州。陆子荫刚出校门就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这边。秋扬眯起眼睛,眨了眨。
“好吧,你说了算。”
这个话题就在前不久发生过,周晏清确实不知道陆子荫的性取向。但这种话题总是没法对一个高中生提起,所以一直悬搁。
周晏清莫名心虚。因为她其实没太敢问,自己又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赶紧找个别的话题,又不能太突兀,只能顺着之前对话里出现的另一个名字往下。
“所以,姜临潮和你,怎么了?”
秋扬定在原地,睫毛疯狂闪动。
风吹过,满墙的首饰摇晃,颤抖。然后归于平静。
“也没啥事,我以前喜欢她。”
很简单的往事,秋扬说得轻松随意。
“但她没答应,就只能当朋友了。”
她眼睛没有波澜,倒是翻出一圈笑意:“她现在还是那样,独来独往的?”
周晏清于是知道。她们虽然确实当了朋友,但也不是那种会时不时互通往来的朋友。至少,秋扬还不知道宋安秋的存在。
另一个秋。
“她……有女朋友了。”周晏清回答。
惊讶。一瞬间就消失,变成了一层很淡的笑。
“她都不怎么发朋友圈。”有点埋怨。的确像是好朋友偷偷谈恋爱的时候的那种表情。
这个话题很自然地断裂。周晏清也很自觉地没有往下聊。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特别是对于都已经找到新的人生轨迹的双方来说。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但秋扬却把话题绕到了这上面。
周晏清一顿,把手里的手链放回架上,就像放归一羽飞鸟。
“没有。”
“没有吗?”
周晏清不知道。在几个月前她同样回答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候她的反应不是这样的。
“我看上去有?”周晏清扭过头。
“嗯。”秋扬很直接地给出答案,“看上去有。”
周晏清不如秋扬那样擅长分辨情绪。友情,爱情,亲情。对她来说都只是相互依靠的亲密关系。她畏惧把任何人卷入她迷茫的人生河流里,安然自若地和所有人做朋友。
在周晏清的人生里,很久很久没有出现那种名为爱情的情绪,以至于她根本无从鉴别。
以至于,当秋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反驳,而是愣了半晌。
“哦。”所以她说。
而后,故作镇定地从货架上拿起一个手链,翻开下面的告示牌。
.
五一假期,周珩和陆兰新久违地整齐划一地回到了杬州的家里。这间冷清许久的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虽然总是时不时就被电话会议打断。
陆子荫猫在卧室里写作业,陆兰新偶尔进来给她送果盘。
陆兰新其实问过她要不要趁着黄金周出去旅游,陆子荫想了想,拒绝了。一是她不太喜欢迎着高峰期去人挤人,二是周晏清不在,总感觉少点什么。
陆子荫生日在五月三日,陆兰新让她自己挑个地方和朋友一起吃饭,他们这些家长就不参与了。于是陆子荫对着手机软件挑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地方定在了那家烤肉店。
宋安秋和姜临潮去外地旅游了,楚严河便更不好意思掺和进来。所以邀请到的其实也就只有高中那些同学。小几个人的群组,陆子荫光是看着就晕眩。
就像陆子荫第一眼认不出许映欢一样,许映欢第一眼也没认出陆子荫。因为她们的过去都并不是什么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陆子荫友善,谦和,和班上的很多人都合得来。但这还没有到足以让他们勾肩搭背,或者手拉着手。陆子荫有很多朋友,但很多其实也算不上朋友。
不如说,如果没有现在的许映欢,陆子荫的圈子还会更小一点。
她回过神,把明天吃饭的地址转发到群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陆子荫有些迟钝地发现,这才是她作为一个高中生的正常社交生活。什么毕业聚餐生日聚会导师和实验室,这些东西离她尚且非常遥远。
陆子荫踮着脚想要和周晏清长得一样高,都快忘了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许映欢:你真的很喜欢吃这家。
陆子荫心说还好吧。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写作业。午后太阳挪移。
等到日渐西沉,陆子荫接到了一个电话。快递。
她最近没买东西啊。
她还在疑心是不是什么新型诈骗,周晏清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周晏清:给你寄的东西到了,记得拿~
一阵嗡鸣。
陆子荫:什么东西?
明知故问。
周晏清:生日礼物。
陆子荫揉了揉耳朵。
陆子荫:哦。
冷淡至极。
现实里已经飞快换上衣服简单梳了梳头发跑出卧室走到玄关。
周珩正在客厅里盯着电脑屏幕沉思,闻声抬头:“有事?”
“晏清姐寄了东西回来,我去拿。”陆子荫镇定如那啥,“今晚吃中午的菜,我一会回来就弄。”
然后飞奔出门。
楼梯口。林荫道。小区门外。快递站。
一个小盒子。就像某种潘多拉的魔盒。
陆子荫咽了口唾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毕竟按照她对周晏清的了解,这里面无非就是些小礼物。文创,粘土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快递站。小区门外。林荫道。楼梯口。
她战战兢兢地把盒子拿回家,面无表情地把盒子丢进卧室,关紧了门,又面无表情地出来准备晚饭,坐在桌边,拿起筷子。
“什么东西?”陆兰新自然地问。
“呃,还没看。”陆子荫,“说是生日礼物。”
“哦哦。”陆兰新好奇,“你都不先看一眼?”
“我……待会再看。”
陆兰新点点头,也没多问。
陆子荫面无表情地吃饭,把脑袋里的思绪全部像马桶一样抽空,这样才勉强能控制住起身冲进卧室把盒子打开的欲望。
夏天快到了,闷热的暑气被沉没的太阳挤上地平线,在晚风中拂人心窍,卷出细汗。
反扣在桌上的手机叮咚响起。
周晏清:怎么样?
.
那是一条在月光下隐隐发光的手链。
陆子荫坐在窗边,提起丝绒盒子里小心翼翼包裹着的银色手链。让它刚好暴露在窗外坦荡的月色。今晚没有云。
做工实在算不上好,有些卡口表面还有划痕,粗糙的界面在光滑的金属上像是一条雪痕。
陆子荫戴在手上,就着月光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周晏清:看着还行?
周晏清:第一次做这种,可能差点意思,你别太介意……
陆子荫僵在原地。
等等,什么意思?
陆子荫:是你做的?
陆子荫后知后觉地在包装盒的底层看到了那张礼品卡。
英文的。手工制作。
陆子荫的手烧起来了。
周晏清:嗯嗯,这家店可以体验手工。我觉得这种礼物更有纪念意义一些,就试了试。
周晏清:呃,你不喜欢?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脑袋已经烧糊了的陆子荫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用什么东西把自己冷却下来。
夏天真热啊。
陆子荫:没。
陆子荫:我很喜欢。
陆子荫:谢谢。
最后两个字,是为了假装镇定。
周晏清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
周晏清:那就好。
周晏清:生日快乐。
等到终于放下手机,陆子荫看着手腕上还没取下来的手链。虚脱地俯下身子,趴在桌上。
抬头,她看到了手链卡口内侧的铭文。
地方很小,只容得下三个字母。
ZYQ。
然后,在那个寂静的月夜,陆子荫终于听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声嘶哑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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