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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那老汉推着独轮车仓皇离去后,我们一行人继续沿着街市信步而行。方才那场不大愉快的插曲,很快便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商铺冲散了。
主街上渐渐热闹起来,秦王带着扶苏和蒙毅几人走在前面,说是要实地探访民情,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我与阿鸾乐得自在,同寅汐三人慢悠悠地逛着,倒也收获颇丰。
我在一个兵器铺前驻足,为阿鸾挑了把银质小刀,刀鞘上嵌着颗剔透的绿松石。“这个正适合你平日防身用。这绿松石不是什么名贵宝石,镶在剑鞘上正合适,既不容易崩裂,还让这匕首增添了些颜色。”
阿鸾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突然灵机一动,抽出小刀在空中虚划两下,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以后要是蒙鸿再敢惹我,我就用这个吓唬他!”
我用袖口掩住笑脸,转头见寅汐正望着铺子里陈列的各式剑珌出神。便为她选了块青玉雕成的卷云纹剑珌,玉质温润,纹路流畅。
“谢女公子赏赐。”寅汐双手接过,却面露难色,“只是平日值守护卫,恐怕没有佩戴的时机......”
“又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当值。”我将另一块瑞兽纹的剑珌也递到她手中,“休沐时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这是给酉澜的。女子能入玄鸟卫本就不易,你二人还能成为大王贴身近卫,实在是我们女子的骄傲。世人谁不爱美?既然你们不喜脂粉,用这剑珌来装饰佩剑,岂不正好?”
寅汐闻言,唇角微微上扬,珍重地将剑珌收入怀中。这时阿鸾凑过来,促狭地眨眨眼:“寅汐姊姊,自从你离开蓝田大营,我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她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为了见你,特意跑到大王跟前去现眼吧?”
我们三人说说笑笑,走到一处糕饼铺子前歇脚。店家热情地为我们端上一碟粔籹、一碟蜜饵,还有一小盘晶莹剔透的蜜渍梅。宜阳城如今也开始时兴饮茶汤,虽不如那日在咸阳宫中尝到的清香醇厚,但配上这些精致点心,倒也相得益彰。
“尝尝这个。”我将漆盘往阿鸾和寅汐面前推了推,“这可是屈子都曾称赞过的楚国美味。”
阿鸾咬了一小口,连声说太甜。寅汐却细细品味后道:“章台宫中的还要更甜些。”
“姊姊还在章台宫尝过这个?我听说大王向来不喜楚国的东西来着......”
寅汐点点头:“那还是华阳太后忌日,大王突然命庖厨做了些楚国点心,还赏给我们同食,不然我也不会认得这等美味。”
“啧......”阿鸾又夹起一颗梅子含在口中,“大王有时候是挺平易近人的,可有的时候......你们在他身边当值,怕是也得提心吊胆吧?”
寅汐只是浅浅一笑:“我们只需负责大王安危,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就好。大王性情沉稳,平日又政务繁忙,其实我们与大王也说不上几句话。”
“反正我是怕死大王了,偏生我阿父和叔父都说他好相处。”阿鸾撇撇嘴,“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听了这话,我也跟着打趣:“妹妹,你也就趁现在痛快痛快嘴吧,待会儿大王他们回来了,咱们还是少说话为妙。”
“知道啦!”阿鸾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寅汐,“姊姊,我瞧着你都清减了,一定累坏了吧?对了!你们玄鸟卫里谁的身手最好?是那个子沅么?”
“确实如此。”寅汐颔首,眼中掠过一丝钦佩,“去年秋狩时,他一人独猎三头野猪,箭无虚发。”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性子太冷,整日戴着面具,连休沐时也不见他取下来。”
阿鸾立刻来了兴致:“莫非是生得太俊,怕被人瞧了去?”
我轻咳一声,佯装打量远处摊上的绢花,耳根却微微发烫。
寅汐抿唇一笑:“这倒不是。据说他年少时脸上受过伤,留下一道疤痕,这才常年戴着面具。”她忽然想起什么,“不过上月训练时,他的面具被树枝勾落,我瞥见过侧脸......”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待阿鸾凑近了才轻声道,“其实那道疤并不难看,反倒添了几分英气。不过不是我喜欢的长相,我喜欢那种比较成熟、粗犷些的。”
阿鸾拍了拍我搭在桌案上的手,冲我挤眉弄眼:“女公子,您可听见了......”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夜在咸阳城外的行宫,我也曾瞥见过月光下的那张脸,还有那道从嘴角延伸到脖颈的旧伤痕。
“那不就是丑沧那样的?”我接着寅汐的话说:“我有时候看到他还有些害怕呢。”
寅汐不觉又说了不少她从蓝田大营被调入玄鸟卫之后发生的趣事。阿鸾听得两眼放光,正要再问,却被前方飘来的甜香引开了注意。原来是个卖蜜饯的摊子,各色果脯在阳光下泛着光,蜜糖的亮色让人想到冬日里挂在大殿廊下的冰柱。小时候我总想偷偷去舔一舔那冰,看看到底是不是甜的味道。
我们离开糕饼铺,走到那摊子前各要了一份,边走边尝。
“要说玄鸟卫里最有趣的,当数申浪。”寅汐含着蜜枣,话也多了起来,“前些时候蒙卫尉安排他去训练新人,结果轮到他值夜时,竟倚在门上打起了盹。”她低头浅笑,似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那夜正巧大王批阅奏疏到深夜,殿门一开,申浪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大王身上。”
阿鸾撇撇嘴:“这听着倒像是蒙鸿能干出来的事!没想到那个佩双刀的郎君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许是太累了吧。”我想到御影十二士日夜轮转、昼夜不息的值守方式,“不仅要当值,还要训练,一份俸禄做两份差事,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正是。”寅汐点头,“大王也是这般说的。所以非但没有降罪,反倒体恤我们辛苦,赏赐了不少东西。还让子沅重新排班,每旬每人免了一日日值和两日夜值......甚至安慰申浪,说不会让蒙卫尉知道的。”
我们三人在街巷间又闲逛了一个多时辰,边走边寻些点心果脯来尝,直到未时过去,我们的嘴就没停过。最后被蒙毅寻到时,手里还捧着一份用新鲜荷叶包着的炙羊肉。
蒙毅只瞥了一眼,便抬手轻拍在阿鸾发顶。我吓了一跳,正要劝阻,就听他低声斥道:“蒙鸾,早嘱咐过你,莫要带着女公子吃这些市井之物......”
“干嘛!女公子又不是三岁孩童!”阿鸾揉着头顶反驳,“再说了,今晨大王不也带着我们去吃了汤饼和筒粽嘛?我们不在这里吃,难道让女公子饿着肚子么?”
“蒙毅......”我轻声唤住他,“阿鸾说得在理,你也太过谨慎了。这些市井吃食虽不及宫里的干净新鲜,却别有风味,是宫中的珍馐比不上的。大王都吃得,我又有什么可娇贵的?”
“臣不是这个意思。”蒙毅欲言又止,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我都明白,可这宜阳城有谁会认得我?要在这吃食上动手脚?”我环顾四周,我们四人在热闹的街巷中并不显眼,无人特意关注我们,“依我看,大王才是那个最惹眼的,不如让申浪他们都多留神些吧。”
蒙毅颔首:“臣明白。”
我抬起头望着他笑。想起小时候见他便是这般模样,年纪轻轻不过弱冠,却比其兄蒙恬更加沉稳持重。每当蒙恬逗我玩耍时,他总是静立一旁默不作声。却在蒙恬讲些神怪故事故意吓唬我时,轻声说一句"莫要惊着女公子"。更在蒙恬将我扛在肩头指那远处的咸阳宫门时,及时接住了险些摔下来的我。
“尝尝这个吧?”我将手中的炙羊肉捧到他面前,“味道很不错哦!”
“女公子少用这些,当心肠胃不适。”他并未接过,只是吩咐寅汐,“护好女公子,该去与大王会合了。”
“诺。”寅汐神色一肃,立即退至我身后。阿鸾又咕哝了几句,这才跟着我们离开这片闹市。
日头已向西方偏移,我们跟着蒙毅穿过熙攘人群,远远便望见秦王立在街角的身影。他正与扶苏低声交谈,绛色深衣在风中轻扬,宛若鹤立鸡群。子沅与申浪一左一右护在两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往来行人。我如今看到申浪便想到方才寅汐说的打盹撞在秦王身上的事,不免使劲往下压了压嘴角。
“玩得可尽兴?”秦王转身望来,目光掠过我们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似乎心情不错。
阿鸾顿时拘谨起来,悄悄往我身后挪了半步。我笑着应道:“宜阳街市热闹非凡,见识了不少新奇物什,还吃到了许多美味小食,不枉我们连日奔波来到这里。”
秦王微微颔首,视线落在我袖口露出的一角锦盒:“既然喜欢,前头有家玉器行,不妨再去看看。”
转过街角,一家气派的玉器行映入眼帘,金匾上"他山之石"四个篆字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名字有趣,且去瞧瞧。”秦王抬眼看着那匾额,率先迈入店中,店主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秦王衣着不凡,忙亲自上前相迎。
店内陈设雅致典雅,榆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式玉器。我随手拿起一枚青玉螭纹佩,触手温润生凉,玉质虽不及咸阳宫里的贡品那般剔透,雕工却别具匠心,螭龙盘绕的形态比宫中那些规整的纹样多了几分灵动。阿鸾对着一排玉簪爱不释手,挨个往发髻上比划,非要让蒙鸿帮着参谋哪个更衬她。见兄长一直皱着眉摇头,她顿时没了耐心,举着玉簪追着蒙鸿在店里绕了两圈,吓得店主连忙护住架上的玉器。
“喜欢便都试试。”秦王淡淡开口,目光扫过我素净的衣裙,“你身上的饰物确实少了些。这里的样式活泼,正适合你这个年纪,多置办几件也无妨。”
店主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命伙计端出更多珍品。一时间琳琅满目,倒让我看得眼花缭乱。试戴了一对白玉耳珰,又比了比一支金镶玉鹤纹发簪。每试一件,秦王也不多作评价,只略一颔首,店主便立即喜笑颜开地命人仔细包好。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随行的两名宫人手中已捧了十来个锦盒。
“王......阿兄,这实在太多了。”我小声劝道,眼看着那支镶满宝石的累丝金凤钗被装入锦盒,这也太招摇了。莫说是在宜阳,便是在咸阳宫里也戴不出去,像谁家镀了金身的公鸡跑出来打鸣似的。
秦王却不以为意:“难得带你出来散心,喜欢就好。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什,不过是换个新鲜花样罢了。”
从铺子里出来时,我回身望了眼匾额上"他山之石"四个大字,终于恍然大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摸了摸袖中干瘪的荷包,再瞧瞧那几名抱着二十几个锦盒往行宫去的宫人,“哎......”这下可真好,差点就让我与荷包之间本就不太和睦的关系,变得雪上加霜。
阿鸾凑到我耳边窃窃私语:“女公子您叹什么气呀!有人愿意给您掏钱还不是天大的好事?您瞧,大王今日这身衣袍,襟袖上的银线云纹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多好看。方才在玉器行里,我瞧那店家定是个识货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大王腰间的佩剑!大王又这般阔绰,可别被宵小之辈盯上了。”
蒙鸿闻言转过头来,半开玩笑地接话:“可不是么!方才我粗略数了数,单是给女公子您的就包了十二个锦盒,这还没算长公子和大王自己挑的。这般阵仗,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明晃晃的肥羊么?”他虽说着玩笑话,手却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佩剑,“好在已经先遣人送回行宫了,要是就这么抱一路,咱们现在怕是已经被抢得连裈袴都不剩了。”
我听了这话,尴尬地轻咳一声。
“蒙鸿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这是在女公子面前该有的规矩么!”阿鸾一脚踹在她兄长后腰上,眼睛却机警地扫过渐暗的街巷,“不过这宜阳城归附不久,难免鱼龙混杂。要真有不长眼的......”她忽然冲我俏皮地眨眨眼,“正好让子沅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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