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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休养
袁峰忽然病了。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吃不下，只是躺着，睡不醒，却也睡不踏实。
他疏远了杨旭日，也疏远了岑云纵，甚至叶卿寒……他也不那么关心了。他谁也不想见，任何人问他，都只说想一个人待一会。
“这世间还有几人能信呢。”他喃喃道，“其实到最后……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杨九天哪都没去，一直在庭院陪着他。他吩咐阮闲舟关闭院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有人来就说主人修养，不见任何人。
阮闲舟是盛君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别的也不多问，只管照办。杨九天专心照料着袁峰，一步都不离开。
他亲自给袁峰煎药，喂着他喝，再喂他蜜饯。袁峰苦夏，又血热，他给袁峰做冰镇莲子粥，做绿豆汤，还将水果切块煮水，喂给袁峰。
“哥哥对我真好……”袁峰清醒的时候，靠在他怀里虚弱道，“我对你都没这么好……”
“我倒不希望你这么照顾我。我宠着你，挺好的。”杨九天却道，“我不需要你一等一回报我。”
“那哥哥想要什么？”
“想要你高兴，你开心，你对着我笑，”杨九天摩挲着着他的嘴唇，亲他的眼眶，“我更在意情之一字。”
袁峰好像明白了，杨九天要的不是物质的反馈，而是情感的反馈。他很依赖自己给他的感情，那是他不可缺少的东西。
“峰峰真好看。”杨九天抱着他，不断地称赞他道。
“我没有哥哥好看，哥哥骨相比我好。其实我长得老。”
“那好啊，二十岁的时候是这样，四十岁还是这样。一直也不老。”
杨九天说着，伸手去摸袁峰的脸。袁峰就靠在他身上享受他的照料，很有安全感。
“哥哥对每个情缘都这么好吗？”
“我只有过你一个。”
“哥哥就骗人吧。”袁峰不信，“哪有人三十四岁了还纯情的，哥哥莫不是……有病？”
“我有没有病，你还不知道？”杨九天反问，“或者不然……你再检查检查？”
“哥哥不正常。长得那么好看，居然一拖拖成老男人，我可不信。”
“我弟弟生病，我得专心照顾他，哪有空管自己的事。”
“所以哥哥是被耽搁了。”袁峰笑道，“然后哥哥就变成色鬼。”
“谁说的，你病着，我不也没趁人之危吗。”
杨九天喂他喝药。那药袁峰喝了就犯困，困了就被他抱着，倒在他身上昏睡。
“哥哥能信吗？”睡梦中他还在问，“能信吗？”
杨九天抱着他，摸他的脸，摸他的手，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觉得相隔甚远。总觉得他某天一睡就醒不过来，然后就再也不见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峰峰。”他道，“信不信……一直都在你。”
而袁峰却一直在他怀里睡着，沉沉地，一睡就是一整天。
*********
袁峰在梦里又看见了虚妄。他依然戴着面具，虽然袁峰觉得他不戴也无所谓，可虚妄不肯摘。
他也依然在饲养着那些虫子，不过……它们都结成了蛹，挂在虚妄准备的树枝上，等待破茧而出。
“你看着不大开心啊。”他用一根棍子拨弄着那些虫蛹道，“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普通的，也挺没用的，不值得别人害我。”袁峰道，“但好像一直都有人要害我。”
“想害你就害你，不用找借口挑时间，也是正常。”
“但我觉得太累了。”
“坚持不下去了？”
“一点点。”
“那你想自尽吗？”虚妄问。
袁峰不做声。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
“前些天我养的蜻蜓幼虫同类相害，有两只合力捕猎另一只，把它吃掉了。”虚妄道，“它们太饿了，吃不饱，就只能这样。”
你一旦累了，厌倦了，疲乏了，失去了动力和野心，马上就会被捕食掉。
所以你得打起精神来。这江湖风起云涌，从来就不会真正安生。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也是一样。
“而且，如果他没有你，会很难过。”虚妄继续道，“他拿你当命一样。”
杨九天那个人……的确不太正常。家道中落，刀剑无眼，幼弟病弱。多年的风霜雨雪，早已把他磨得满身是伤。他比你还要累得多。
他的精神也早就在崩溃边缘了，行为举止离疯也就差那么一步。如果没有你，或者你也把他往深渊里推，他真的就没命了。
“为了他，再支撑起来吧。”
袁峰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日头正好。杨九天依然抱着他坐着，神色失魂落魄。可他看到袁峰醒了，马上又换回了温柔的笑容，轻声问他睡得可好？
看着他的脸，袁峰却慢慢抬手去摸他。哥哥的面颊凉凉的，笑起来也好看。若是自己对他不好，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吧。
这样想着，袁峰虽然使不上力气，但还是仰头想亲他。杨九天拖着他的头，轻轻吻着他的唇，之后他就被袁峰抱紧了。
之后他掰着袁峰的膝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轻点，哥哥。”
很久没陪他了，很多事都快忘了。心冷身子也不热，却不知身热的话心能不能也热。
“哥哥……”
他仰着头，慢慢也就只能喘气了。膝盖在榻榻米上磨青了，他也没有注意到。
杨九天则摸着他背上刺的真言，觉得指尖滚烫。两个人都相对很沉默，或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哥哥……我要去一趟大漠……”
“自己吗？”
“跟唐糠裳……”
“去散散心也好。”
于是袁峰又不说话了。窗户上的影子在动，白色的蛛丝悬挂在屋檐下，本就炙热的天，更是热得脖颈上全是汗。
“后悔在秀坊答应我去打名剑大会吗？”杨九天问。
“当然不。”
于是袁峰被他咬着喉结，用力吞了两口，让他觉得很好笑。
“哥哥真奇怪。”
总是这样，做很多奇怪的举动。
*********
靠在杨九天身上睡着的时候，袁峰刚沐浴好，还喝了他给自己煮的果茶。之后他被抱着，睡得很沉。
杨九天低头看着他，却满脸笑意。他摸着袁峰的脸，越摸越觉得喜欢。
“多睡一会吧。”
总还有很多事做，又或者从来就没有闲时。
袁峰就这样在他怀里，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他真的太依赖杨九天了，连睡着了都要抓着他的手，不然就睡不踏实。
但眼看着七月半越来越近了，九哥却不得不回李渡城去处理事务。他硬是待到袁峰好了不少，才同他说起自己要回去之事。
“哥哥有事就去办吧，我会照顾自己的。”袁峰道，“但是哥哥要经常来看我啊。”
“会想我吗？”
“会很想很想。”
杨九天摸着他的脸，袁峰则握住他的手，在面颊上摩挲。
其实仔细想想，当个“废物娇妻”也没什么不好的。就为了那些人言可畏，而生生跟他错过那么久的时间。
不过当然了，不是废物更好。所以也就只是想想。
袁峰抱着杨九天很久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送他离开庭院。
思念不能回忆，越想越厉害。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舍不得。他是，九哥也是。
像病痛一样，打不起精神，也得不到解脱。
袁峰还是很难过，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而他就坐在庭院里赏雨，却一直在走神。
一直走神到，有人打着伞在庭院外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晃过神。
“帮主。”
海靖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而且淡。他身上的血腥味少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近期不再杀人了。
袁峰悄悄出来见他，没有打伞。海靖寒把伞撑给他，自己半身淋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次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袁峰看着他，却轻推伞柄，不让他淋雨太多。
“我能信你吗？”他问。
“能。”
“有人要杀我。”
“司空见惯。”
“我该怎么做？”
“跟我回帮会看看吧。”
如果愿意，就留下。如果不愿意，再回来。
海靖寒说着，再度朝他伸出了手。袁峰低头看着，这一次……他也抬起手，握住了那冰冷的手掌。
宛如断裂的绳索被再度衔接。袁峰忽然觉得很安心，甚至有了强烈的归属感。
或许早就该握住这只手。而非时至今日，才终于相信他不会害人。
*********
海靖寒带着袁峰，没有经帮会接引人，而是从一道偏僻处的山洞外进入，走了一条地宫一般的隧道，而后来到了那座[帮会]。
踏入的时候，就见满目疮痍，断壁残垣。昔年巍峨高楼不复，比武台也残损不堪，这地方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早已成了一座废墟。
袁峰四处看着，觉得一阵心酸。
他的手抚过那些破败的墙壁，还有那些茂盛的杂草。可以想象从前是何等盛景，怎如今会这般潦倒。
“这就是……紫御华府？”
“是。”
袁峰却觉得不是。他记得紫御华府，也记得那些杂役和丹童，还有马场，还有菜地，还有鱼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不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帮主愿意回来吗？”海靖寒却问，“留在帮会里，不再离开。”
“一直待在这？”
“是。”
只在这里，只有帮众才能见你的地方。除此之外，任何人都进不来，也见不到你。
袁峰却迟疑了。他望着那衰草连天之景，无端觉得十分伤心。
“你去我的账上领银子了吗？”
“尚未。”
“去领吧。”
寻个机会，先把这里……再度安置和装潢一下吧。
“是。但我……不太放心帮主。”海靖寒却道，“近日……又要出行吗？”
“你知道？”
“略有耳闻。”
“那你……”
袁峰想问他愿意暗中跟自己去吗，可转念一想，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要这个杀榜第二跟着自己呢。
更何况……他真的值得相信吗？
“不，没什么。”袁峰摇头，“容我再想想。”
海靖寒蒙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后，他抬起了头。
“我愿意再等等，等到你想回来为止。”他道，“我觉得你会回来的。在那之前……”
我仍旧会尽量在暗中护持你周全。
“值得吗？”袁峰问。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海靖寒却道，“都是本心之意。”
就如同这江湖，冷心冷情者少，而情深义重者多。
既遇见过，纵不思量，也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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