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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缚
“咳……”祁玉安猛地惊坐起身,银白长发黏在颈侧,冰凉得像贴了层碎冰。
他又梦到前一世清徽宗覆灭的场景了,梨花焦黑,弟子哀嚎,林砚雪浑身是血地朝他伸手,却被翻涌的魔气瞬间吞没……
如今清徽宗没了屏障,对宗门虎视眈眈的势力太多,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回清徽宗修复大阵。
“师尊醒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颤,循声转头,只见墨沉霄正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起身朝他走近。
少年脸上漾着无害的笑,眼里惯常翻涌的猩红被笑意揉得柔和:“我想到了修复护宗大阵的办法,猜你定是急着知道,便来这里等着,没吓到师尊吧?”
“修复大阵的办法?”祁玉安此刻哪还有心思深究对方为何擅自待在他房里,他掀掉被子,几步冲到墨沉霄面前:“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那人不直接回答,只是偏头朝不远处的木桌抬了抬下巴:“办法就在那里,师尊去看看便知。”
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桌子上摆着一只托盘,被黑色锦帛盖得严严实实,瞧不出底下藏着什么。不知为何,他心口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发慌。
墨沉霄的笑意太温和了,温和得像裹着糖衣的刀,让他想起昨夜袖口残留的凝香菊茶味。
一声不吭的等在他的房间,又摆着这么个藏得严实的托盘……难道是发现了他夜里去见玄烬,特意在这里等着算帐?
可就算是报复他也有退路,护宗大阵一日不修复,清徽宗就多一分覆灭的风险,而墨沉霄,是如今唯一能借重的力量。
咬了咬牙,他压下心头不安,快步走到桌前,猛地掀开锦帛。
托盘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支莹白的通明簪,和一根织着银纹的红绳。
上一世的记忆骤然翻涌上来,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心脏,让祁玉安几乎喘不过气。
他太清楚这根红绳的意义了,每次墨沉霄把它放到他跟前,就意味着他又“惹”了这人不高兴。
接下来等着他的,是被红绳死死束缚在噬魂殿的寒玉床榻上,一边承受墨沉霄带着惩罚意味的粗暴凌辱,一边被迫听着清徽宗弟子被折磨的惨叫声。
“师尊?”那魔头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若有若无的热气拂过他的耳尖,“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这办法,不好么?”
墨沉霄一定是知道了,知道他私会玄烬,所以才用这红绳来警告他。他惹了墨沉霄,若是不能让那人泄愤,那林砚雪会怎样?大阵破碎的清徽宗又会怎样?
以前他尚且觉得玄烬是转机,所以一直不曾有放弃的念头,而如今他已经看的透彻,在墨沉霄与玄烬这两尊魔头中间,他早已没有半分周旋的余地。
罢了……祁玉安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颓然的平静。他们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吧,总不能看着林砚雪和清徽宗,在他眼前彻底消失。
他木然转身,将系着里衣的衣带子一点点解开。
衣料失去束缚,顺着清瘦的肩线滑落,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
墨沉霄的目光瞬间被钉住。
只见那人锁骨下泛着薄红,旧疤如褪色的墨痕,新添的瘀痕似揉碎的胭脂,两种痕迹交织蔓延,竟让他想起被风刮破的月光。
明明该是清辉满溢,却偏生破碎的如此触目惊心。
喉结狠狠滚动,他一股灼热猛的冲上心头,可下一刻,却被祁玉安眼底的景象浇得冰凉。
那里没有半分抗拒,没有丝毫羞愤,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离,只剩下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躯壳。
自己好像要彻底失去这个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骤然攫住心脏,墨沉霄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袍裹住那破碎的月光。
其实早在清晨,那人沾湿的袖角蹭过他手臂时,墨沉霄便察觉了不对。
那凉意里裹着一丝清苦的茶香,绝非他寝宫里该有的味道。
当时心口像被烈火烧着,翻涌的怒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可他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不能把祁玉安逼到绝境,逼得这人转头去投靠玄烬。
于是他强忍着憋屈,暗中派人去查。结果来得很快,却像一把冰锥扎进心口:
祁玉安昨夜根本没出过寝宫,能在他眼皮底下将人悄无声息带走的,只有玄烬。
那一刻,愤怒与无力交缠翻涌,他几乎是瞬间便冲去了祁玉安的房间,想当面问个究竟。
可推开门,却见那人睡得极熟,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都没能将其惊醒。
再看那双眼下浓重的青黑,墨沉霄的心又沉了几分。这份疲惫,是为了清徽宗,为了玄烬,甚至为了宗门里任何一个人,唯独不是为他。
他真恨不得立刻将人锁在怀里,让谁也碰不到。可理智又在耳边嘶吼:没用的,就算藏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玄烬的神念。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他找翻出那根能借予力量的银纹红绳,又去找林砚雪借了通明簪。
他确实想吓吓祁玉安,想让那个总把他当洪水猛兽的师尊知道,他也能掌控局面,如今真正能帮到宗门的,只有他。
可他万万没料到,一向清冷坚韧的揽月仙尊,竟然会这样主动褪去衣物,像放弃挣扎的猎物般,连眼底最后一点光都熄灭了。
“师尊,我给你保证,这绳索绝非您想的那般用途。只需将它缠在腕间,便能让您暂时借用到我的力量。”
墨沉霄急声解释,怕祁玉安不信,他抓起红绳飞快缠上自己的手腕。
银纹立刻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绳身蜿蜒游走,转瞬便没入皮肤,只在腕间留下一圈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白光晕。
他举着手凑到祁玉安面前,语气放得更软:“你看,没有任何伤害,你若是实在接受不了,我便再想别的办法。”
身边人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圈光晕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红绳刚触到他腕间皮肤时,他指尖明显往后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
那细微的动作让墨沉霄心口一疼,忙又解释:
“通明簪是我和林砚雪商议过的,他自愿借我的。”
他轻轻摩挲着祁玉安的胳膊,试图驱散那层裹在对方身上的寒意:
“你若想修复大阵,总要召集宗门长老和弟子议事。我的魔族身份若是暴露,别说修复大阵,宗门里先会乱成一锅粥。
所以我化为被赶出宗门的林砚雪,是最不会引人怀疑的——有这簪子在,我的魔气不容易被察觉。”
这话刚落,那人眼底终于有了光。那光起初很淡,像蒙尘的星辰被轻轻擦净,而后渐渐亮起来,隐隐映着他的影子。
“你……是真的不会伤害砚雪吗?”
见那双眼睛重新有了神采,墨沉霄心中一松,他连连点头,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知道,林砚雪是唯一能让师尊放下戒备的人。尽管心中止不住地泛着酸涩,他还是调动周身魔气,身形一晃,便化作了林砚雪的模样。
白衣胜雪,眉眼沉静,一板一眼,唯独眼底深处藏着不属于林砚雪的炙热:
“师尊,你看像不像?”
眼前人望着他,眼底的疏离渐渐化开,目光一点点软下来。而后,竟伸手拿起托盘里的通明簪,指尖动作轻柔,亲手将簪子插进了他的发间。
他知这份温柔和信任全是给“林砚雪”的,与他这个魔族半分无关,却还是忍不住沉溺。
他微微低头,将脸轻轻蹭了蹭祁玉安的手心,像只终于寻求安抚的小兽。
残阳如血,将清徽宗的飞檐染得猩红。山门处的硝烟尚未散尽,焦黑的梨花枝桠耷拉在破损的石阶上,白日突袭的修士虽已退去,可护宗大阵崩裂的裂痕仍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每个人心头。
议事殿内,气氛凝滞得能拧出水来。上百核心弟子与长老环立,目光齐刷刷落在主位的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身着玄色宗主袍,衣摆绣着暗纹流云,面容沉毅,眉宇间凝着几分压人的肃穆,正是林辞胥。
“护宗大阵核心阵眼已碎,旧日阵纹与山脉灵脉断了联结,再修也是徒劳。
当今之计,唯有弃了旧阵,以宗门禁地的‘镇灵玉’为引,重铸新阵。”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炸开了质疑。一位白发长老上前半步,语气急切:
“这怎么行!旧阵是太上长老当年呕心沥血布下的,千年来正魔两道都只能望而却步!
如今只因阵眼受损便弃之,新阵哪有这般深厚根基?万一守不住这灵犀山脉的风水宝地,宗门百年基业岂非要毁于一旦?”
“不行?”林辞胥抬眼,目光如淬冰,“难不成你想让那个对魔族卑躬屈膝的叛徒回来修复阵法?忘了他在魔焰天街当众跪地的模样?他勾结魔尊,留着他布下的阵法,才是养虎为患!”
冰冷的质问砸在殿内,众人被那眼神扎得噤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嗡鸣——起初轻如蜂振,转瞬便化作震耳欲聋的剑啸!
银白流光自宗门后山的阵眼废墟处冲天而起,剑身在暮色中流转着璀璨光华,如一道奔雷般划破天际,朝着山门方向疾驰而去。
“是霜华剑!”有弟子激动得声音发颤,“仙尊的佩剑醒了!”
议事殿瞬间炸开了锅,弟子们忘了尊卑,纷纷涌出门外,追着那道银白流光往山门赶。
林辞胥脸色骤变,却也不得不迈开脚步紧随其后,所有人都知道,霜华剑认主,它的动向,绝不会无因。
不多时,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先行探路的弟子跌跌撞撞折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回来了!太上长老回来了!还带着通明……带着大师兄。”
众人蜂拥而出,只见暮色笼罩的山道尽头,两道身影正缓步走来。
祁玉安身着月白道袍,银白长发用素色发带束在脑后,虽面色苍白如纸,脊背却挺得笔直,如雪中孤松般不折风骨。
他身旁的林砚雪白衣胜雪,眉眼沉静如古潭,发间插着的通明簪泛着冷冽微光,正是众人熟悉的模样。
霜华剑悬在祁玉安身前,剑身上的流光温顺地缠上他的指尖,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目光掠过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弟子,他眼底寒光一闪,霜华剑随之发出一声清越的轻鸣:
“护宗大阵,我来重铸。至于那些关于我的流言,大阵修复后我会彻查清楚。这之前,谁若再敢妄议,便先问过我手中的霜华剑。”
话音落下,殿外鸦雀无声。没人敢反驳,也没人敢抬头直视那双曾震慑正魔两道的眼眸,连风卷过残损梨花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如冰的声音突然在祁玉安耳边响起,那声音带着混沌初开的虚无,还裹着几分戏谑的凉意:
“天黑透了,还在这里摆你仙尊的威风,看来是把本座的茶都忘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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