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与吻

作者:陈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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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遇阿姐


      老板灰浊的眼睛动了动,我感觉到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透过他的眼神,我觉得自己赌对了。

      他放下手中的绸布,招手示意,“过来吧。”

      我跟着他去了。他来到一面被金纹幕布半掩着的门前,掀帘而入。
      我紧跟着他,看见里面书架靠墙而立,一面摆着文物保护的工具书,另一面摆着形状各异的箱子。

      他缓缓弯腰,在某个箱子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一只工具箱递给我。

      他撑着膝盖,慢吞吞地站立,像是有点力不从心。

      我躬身探手,想扶他一把,他却摆摆手,表示不用。

      “这是我平常用的工具箱,里面有擦拭的工具。”老板说,“你每天都要扫洒地面,擦拭这里的每一件器具,还有,要定期去清洗楼上的布类物品。”

      他取下一本牛皮质感的本子递给我,“每种不同材质的东西要用不同的布料来擦,各种小件的物件要定期拆开来,用绒刷来清洗。还有,不同的布料清洗也要用对相应的清洗方式和洗涤剂。”

      “这是日常的基本工作,有时候你还要帮运货师傅卸货,当我不在的时候要招待顾客,以及处理一些杂碎的事务。”老板一口气说完,似乎不打算给我说话的空间,“很多年轻人来这里干了两天就说要辞职了,你要是能接受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跟你签合同。”

      “可以。”我答应得干脆,“不过我还要上学,我最多只能在这里工作两个月。”

      老板忽得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晃悠着出了门,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要真能撑两个月再说吧——”

      之后,我辞去了陈姨饭店的工作,然后跟许琦素打了声招呼。
      “怎么好端端的要换工作了?”许琦素蹙着眉,表情突然严肃,“是不是有人在饭店欺负你了?”

      “没有。”我连忙安抚道,“我哪能这么容易被欺负。”

      “那是因为什么?”

      我说:“其实陈姨的饭店平常并不怎么缺人手,我有空能去帮忙的时候,她的儿子也照样能去帮忙。只不过是陈姨她人心善,卖了我们一个人情罢了。”

      说道这里,我想许琦素应该能了然。
      她注视着我,我继续说:“而且,我也从来没想过在她那儿长久待下去。再者,去画铺打工薪水还更高,我也拿得心安理得。”

      我自觉我的论据充足,逻辑清晰,所以许琦素很快就被我说服了。
      她愣然半秒,继而欣慰地笑道,“你想的比我周全。”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我的头,“欸,不愧是我许琦素的好儿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许琦素也喜欢糟蹋我的头发了,我向她表达我的不满,“妈,你怎么跟魏楮堂一个样儿。”

      她得意地笑了一声,背对着我摆摆手,“我先去洗澡了。”

      文玉斋的老板姓季,签合同的时候他只标准地签了个季字,后面的两个字他潦草地画了几笔就结束了——不论练不练书法的人都认不出来他写的是什么。

      季老板性情古怪,但很有个性。他喜欢穿一些透着暗纹的唐装,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古韵。

      他的店铺里半天才等来一位客户,幽静古雅的店里如一座了无活气的博物馆。

      我本以为季老板会钟爱死物胜过喜爱活物,直到我发现了几支欣欣绽放在琉璃瓶里的□□——那位我在医院门口看到的小姑娘隔几天就会来给季老板送花,看样子像是他特意预定的。

      几次交流后我得知,这位小姑娘叫周欣欣。
      她住在东门巷的巷尾,经常会起个大早去批发市场进货,然后去各式各样的地点贩卖花朵,帮家里换取生活——那张红底黑字的价格表就是季老板给她写的。

      虽然季老板的店里的仿品和真品交错混杂,但我却莫名坚信,他前台玻璃柜里的古董和玉石必定是真品。

      他可以一整天坐在前台前细细擦拭着他那些宝贵的古董,精心雕刻着那些打磨好的玉石。
      他擦拭古董的时候很专心,像是要比他手上的古董还古董。

      我没猜错,他喜欢安静,准确来说,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但时常会有些人在他沉醉于古玩时,拿着某件物品戳到他的面前,问他是不是真品。

      问一两次他还会耐心地笑着答,等到被人问烦了后,他就会板下脸,幽幽地开口道:“真不真,在于你们自己怎么看。”

      我没懂。
      我相信那些人也不懂,所以也没人愿意为自己的不懂而买单。

      季老板说的不错,当店员是项体力活,很忙,起码比我打过的工加起来都要忙。

      我得认得每一种布料的质感,摸清楚那些古玩的材质,清楚那些拼接物的构造以及拆卸安装的流程……噢,还要帮忙照看他院子里的几盆娇贵的花,偶尔天晴的时候还要帮他晒书。

      而他有时候会安适地躲在稀疏的树荫下,摇着他的躺椅和蒲扇,悠悠地晒着枝叶间筛下来的阳光。

      跟他熟络起来后,其实我也暗戳戳地跟他发过牢骚。
      我引经据典,“季老板,古人说晒书就是晒自己的肚皮——你难道要随随便便把自己的肚皮放着给别人晒吗?”

      他躺在躺椅上,闻言却咧嘴一笑拍拍肚皮,无赖道,“哟,这你说得就不对了,我在忙着晒我自己的肚皮,你帮我晒我的书,这样两样都晒得着,岂不两全其美啊?”

      我:“……”
      我贫不过他,还是这老头会说。

      不过我也没打算真让他亲自动手,毕竟多留意一下就能看出来,他的腿脚不好,干不来粗活。

      我照常回到家,一头扎进被窝里的时候,手机铃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侧手摸索了一阵,不用看便知道是魏楮堂给我打的视频电话。

      我平躺着,手高举,接通了视频电话,懒懒地拉长了声音叫他,“哥——”

      “怎么了?”魏楮堂像是听出了我的疲惫,“你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累?”

      “哥。”我撑着床起来,望向镜头,语气笃定,“我现在能理解你了,打工人都不容易。”

      魏楮堂的脸出现在屏幕,“哦?”

      “我换了份工作,现在在一家画铺打工。”我说,“那老板姓季,一副文人的样子,却做着资本家的事。”

      魏楮堂闻言笑了,“文人和资本家好像不太冲突吧。”

      “……噢。”我抿了抿嘴,“那你有被人骂过是资本家吗?”

      “有啊。”魏楮堂作委屈状,“几乎天天被人骂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问:“你一般会被人骂什么?”

      “被人骂畜生。”

      我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觉得新奇,进一步问:“然后呢?”

      魏楮堂撑着下颔,又得意地笑了,“然后啊,发工资前几天,和发完工资后的那几天他们就不骂了。”

      “……”我无言以对。
      万恶的资本主义。

      ***

      再后来,我差不多可以跟季老板闲聊上几句话。

      他偶尔也会叫我从储物房里搬来一条长桌,他会铺好纸墨作画,大多都是水墨画,有时候是临摹,有时候是原创。

      他临摹的时候会特地备上放大镜,拿着几版印刷的模板一版一版地对照。
      因为印刷模板跟原画比总会有色差,所以他就挑着他看得最顺眼的那份来摹。

      而我总会搁下手上的活儿,看着他作画。
      也怪我只是个外行,只能看个热闹,但左右我这个外行看着还挺像样的。

      有次他心血来潮,叫住我,叫我用毛笔写几个字给他看。

      我不明白他想干嘛,推脱道:“我写得不好。”

      “没事,你随便写两个就行,像你平常写字那样。”

      他邀请得殷切,我犹豫了下,还是照做了,提笔试了下墨,写了个“仰之弥高”。

      结果他扯着那张字,扶着老花镜一会儿看那副字,一会儿又斜着眼一个劲儿地瞅着我。
      “你……”

      他“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东西来,最终什么话也不说。

      这老头性情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也没多在意。

      隔了一段时间后,他又扯住我,叫我写几个字。我拗不过他,这次我写了个“骚情赋骨”。

      他只看了两眼,便点头说,“嗯——,有进步。”
      他突然挑着眉问我,“特意练的字?”

      “嗯?”我有点不懂他的意思,表现出疑惑,“……我几乎每天都会练一两个字。”

      季老板哦了一声,结果他背着手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练好写给我看的呢……”

      我品味了一会儿他的话语,继而明白了这老头的小心思,了然地暗笑。

      后来我就被特许在他作画的时候搬张椅子坐在一旁,他偶尔还会有闲情跟我扯几句运笔的方法、构图、色彩……我又以另一种方式偷师学了艺。

      两个月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季老板给我结算了最后的薪水。

      话说回来,季老板平日是住在店里的,但这两个月里我都没看见过他的家人,也没看见过他跟我和顾客以外的人进行交流。

      走前的最后一天,我问他:“季老板,我要是走了,你会另招员工吗?”

      季老板抬起头,扶了下眼镜,说,“可能会吧。”
      “如果招得到的话。”

      我知道他的腿脚也不适合干重活,“那你那些要定期护理的古玩呢?”

      “放着呗,反正多放一会儿也没事。”

      “……”
      哦,原来那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娇贵。

      他又低下头,继续擦拭他的那只怀表,那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擦拭那只怀表,那只怀表的另一面上,有一位女士和一位青年的合照。

      但季老板不说,我也识趣地什么也没问,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安静”。

      临上学的前几天,我看见许琦素总是带着些药往隔壁走。

      文玉斋我不用再去了,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多,所以有次,许琦素看我有空,便让我把鞋柜上的药给方知苏她们家送去。

      我看了看药品包装上的简介,有治疗发热和腹泻的药,“妈,晓晓她又生病了吗?”

      “哦,不是,是你方阿姨病了。”

      许琦素从厨房走出来,拿抹布涤着手:“你方阿姨卧病在床好几天了,脸色那叫一个差,我看着都难受。我怕晓晓还小,一个人出去买不到正规的药,就下班的时候帮她顺路带点。”

      “我去做饭,你帮忙给她们送过去吧。”

      “好。”
      我拿着药就出了门,走到隔壁,敲响了方知苏她们家门。
      意料之外,开门的不是方家母女,而是另一个女人。

      我定睛端详她,一种熟悉感心中涌动,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个所以然来。

      她忽然一笑,抱手环在胸前,随意地说道:“靓仔,好久不见哦。”

      声音很耳熟,我张了张嘴,反应过来,那是上次我在北区见到的女人,而那里的女人都管她叫做“阿姐”。

      我把疑惑吞入腹中,语气平常,“您好。我来找方阿姨,给她送点东西。”

      她表情立马展现出无趣,摇着腰转身给我让道,“进来吧。”

      一进屋,一股粘稠的米香满溢,方晓晓在厨房里熬着粥。

      而方知苏盖着灰白的绒毯,缩着腿倒在沙发上。
      见我来了,她缓慢地挺直腰,“吟招你来了。”

      “嗯,我妈让我给您带了点药。”我把药整齐放在矮小的茶几上,“您的病好点了吗?”

      方知苏道了声谢,声音含着气,“……还行……就是持续低烧,可能再过几天才能好。”

      她忽然抬起眼,她的眼睛被体热烫得微微发红,“阿姐,吟招,你们认识?”

      “啊,见过几面而已。”她踏着高跟鞋缓缓走向前来,伸出上着纯色指甲油的手,“靓仔,重新认识下,我叫祁雪茹。”

      “雪茹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祁雪茹会选择如此郑重的方式介绍自己,毕竟在这片阴雨霉湿之地,没有多少郑重可言。

      不过礼貌起见,我伸手回握,但我并没有报出我的姓名。
      祁雪茹也不甚在意,收回手就继续抱臂站着,似乎没有坐下的意思。

      祁雪茹跟我初见面的时候不太一样,她这次没化妆,只上了个浅淡的红唇,她没有捯饬过的眼睛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她的眼睛狭长,标准的狐狸眼,鼻梁细长,嘴唇单薄,不算引人注目,但也值得琢磨。

      她的气质和语调显得风情,五官组合起来,却让人觉得薄凉。

      厨房突然传来较响的声响,像是瓷碗与灶台碰撞的声音,祁雪茹缓缓偏了偏头,但不见动作。

      于是我赶忙走过去,问晓晓她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有点烫,没拿稳。”方晓晓声音较沉,却不见慌张,“没事,没洒出来。”

      我叮嘱她小心些,然后拿了个碟子垫在瓷碗下,说下次这么端就不会烫到手了。

      短暂的交流过后,我提出了要离开,简单地道别后我照常回到了家。

      我能知道方知苏为什么会认识祁雪茹,因为把“北窖”、“女人”、“阿姐”、“方知苏”这几个字眼连起来就很容易想通,但我却没想到祁雪茹会直接出现在方家母女的家里。

      所以我删掉了些关键词,跟许琦素说,刚刚去送药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女人在方知苏她们家,并问她有没有在送药的时候见过那个女人。

      “你见到她了?”许琦素的回答像是有点含糊,“见过几次……她可能是你方阿姨的朋友吧。”

      许琦素似乎不想细说,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询问。

      许琦素在做饭,我也难得没事,便就这残余的霞光,给门口的几盆绿萝浇浇水。

      我拿着剪刀,把绿萝底部的枯叶剪断,而在盆栽里,我再度发现了一根烟头。

      之前我在打理门口的花草时也发现了几根烟头,我也问过许琦素,我记得她那时说:“啊……可能……可能是隔壁邻居抽烟时找不到垃圾桶落下的吧,毕竟我们这里还有挺多的老烟枪的。”

      不过后来听说烟灰可以当肥料,我也没再多管过。
      我这下用迷你花艺铲拨弄了一下那根烟头,直立的烟头倒在土壤上,很细,像是女士烟。

      我也没多在意,从屋里抽出张纸巾,把烟头包住,扔进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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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个月前 来自:广东
    「下本开《最纯恨那年跟死对头睡了》,感兴趣可移步专栏!」
    指路:
    第一卷:书文
    第二卷:欲吻(暗恋线,追求线)
    第三卷:文与吻(正式在一起)
    觉得进展慢的可跳着看,感谢各位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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