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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衣节
经过那个久得过头的拉钩牵手,按寻常道理,狄玉仪和樊循之似乎该更亲近些。可之后两日再见,他们反倒无端生疏起来。生疏过了头,就是去金风堂用个饭,也能为谁先坐下谦让一番。
对视不如从前坦然,讲话不如从前自在,虽没安上个什么新身份,可他们心知肚明,哪里都不一样了。
“这算好进展还是坏进展?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薛灵安摇头叹气,在桌上嘀咕,“呸,怎还将自己念老了。”
听得一两句,狄玉仪收敛心中异样,将尽量纯粹、不掺杂心虚的关怀眼神递去。
“没事没事,玉仪先坐,不要管樊循之——”薛灵安摆手说完,话一转,对樊循之使眼色,几乎是用气音在说,“不许将人惹哭听见了没?”
樊兴南想不得薛灵安那么多,看他们生疏就真当生疏,一副恨不能替儿子支招的样子。薛灵安端坐如常,让他老实吃饭,樊兴南刚要应声就痛呼:“脚脚脚!”
狄玉仪又去看樊兴南,他本欲答话,薛灵安一个眼神过去,他摇头忍痛,连说没事。
樊兴南是薛灵安管得住的,自然也有她管不住的,那人兴奋两天,已是憋不住了,“玉仪姊姊,你们闹掰了吗?”
薛灵安没来得及说话,狄玉仪这被问的人也没来得及答话,樊循之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急眼了,“樊月瑶,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一边玩儿去。”
“切,充什么大人。”樊月瑶这就知道自己期待落空,她本决定忍气吞声,独自沉默一会儿还是气不过,“十七了!我马上十七了!”
“年节且有几个月呢。”樊循之嗤道,“这也叫马上?”
虽非马上,却也快了。
隔日是十月初一,距樊月瑶除夕前日的生辰,已不足三月。
寒衣节到了。
狄玉仪不知道父母是否会怪她不回平康祭拜。她早知和顺帝不可能让母亲葬在南明,母亲死讯传回后,她入宫求了很久,只求让父亲与母亲合葬。
皇陵瞧着巍峨肃穆,狄玉仪待在里面,却觉得与父亲母亲相距甚远——还不如此时来得更近。想到这里,她对身边彭大等人道歉,“玉仪因一己之私,让叔伯姨母们连祭拜都无处可去,实在愧疚。”
“嗐!”有人挥手,“真让敬春林葬在南明,我还怕他托梦来,问我怎不让他和长公主葬在一块儿!”
“就是,我还想睡个好觉。”有位叫吴真的姨母将狄玉仪往后带,让她离火光远些,又顺势抱住她,轻拍后背,“老敬若见你的衣角也被烧过去,又得拖个梦来。”
“牌位在,心意在,就不差那一具躯壳。”她说,“玉仪……袅袅也不用自责,他们巴不得你再不回平康呢。”
“哎呦,我就说,听樊循之那小子袅袅长、袅袅短时,虽吵闹,但很是舒心!”吴真拍手奇道,“如今自己一喊果然如此。怎么回事,敬春林叫着,倒没让人听出这般效用?”
狄玉仪一时没看出她是真心疑惑还是仅仅打趣,想起她和樊循之这几日状态,不自在又泛了出来。她只好装作不懂,让吴真模仿父亲在他们面前是如何喊自己的。
她听着吴真一时一个样子的“袅袅”,忍不住在心中同父母说:“父亲、母亲,袅袅大约已找到,可像在你们身边一般随性度日的所在了。”
乳娘和南明很好,南明众人很好,樊循之也很好……来南明后所经历的种种,狄玉仪都事无巨细念给他们听,好让他们放心。衣物、鞋靴焚烧的火光扑闪一下,似在回应,父亲母亲在托火光告诉狄玉仪:知晓了,安心了。
待燃尽盆内所有,火光不再,只剩灰烬,狄玉仪确认他们可安稳度过地底寒冬,才同众人一起往金风堂走去。
尚未绕过影壁,院外传来南明又怒又急的声音,“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们加快脚步走出院门,发现萍水庄外,南明正与个牵马的黑衣劲装男子对峙。无论南明如何质问,他都语气平平:“在下已出示过令牌,此行乃为太子殿下办事,还请姑娘不要再拦。”
“我呸,谁知你的令牌是真的还是假的?”南明更气,“当谁没见过太子似的?他身边根本没有这号人!你要这么说,我还是为陛下办事的!”
男子丝毫未被南明影响,仍是机敏留意着周遭动静,狄玉仪他们还没走上台阶,他已看了过来。
狄玉仪很不喜那不似真人、训练有素的机警,她眉心一皱,先安抚南明,才朝那男子道:“久未相见,可是殿下身边的祥平?”
“郡主记错了,您见过的是卑职的兄长。卑职是祥安。”祥安拱手回答,不说太子找她何事,先提出要求,“敢问郡主,是否方便进院?殿下所托之事不可马虎。”
“自然。”狄玉仪冷静颔首,“请。”
南明疑惑不已,还是听了狄玉仪的,引他先行。
南明没见过祥安,更不知祥平又是哪个,在她的印象里,太子身边不该有这般孔武有力的人。又何止是南明,宫中随便找个人来,大约也不会知道祥平、祥安是太子身边的人。
狄玉仪见过祥平,但也是今日才知,她见过的只是双生子中的一位。祥平同眼前板正走进萍水庄的人,几乎没有分别,不止因为样貌,还因行事作风。
她见到祥平是个意外,至少她和太子都乐意将其当做意外。
见到祥平那日,狄珩启还不是太子。他不知抽的什么风,跑来长公主府,非得拉着狄玉仪去宫外闲逛。
自五岁那年他跑来“告密”,狄玉仪时常得陪着“兴之所至”的狄珩启,去做这样那样的无聊小事,那回同样如此。只是他说要闲逛,却一个热闹地方也不去,专捡着少有人至的偏街小巷。
狄玉仪从未专程逛过平康城,走至不知第几条喊不出名字的街巷时,天色渐暗。狄珩启终于消停,说了句“没意思”就打算回宫,脚步才迈又突兀停住,他顺带着将手一伸,把想要自己离开的狄玉仪留在原地。
他或许听到了长刀破风之声,但狄玉仪未曾听见,她只听见刀剑相碰时,狄珩启骤然愉悦起来的语调,他说:“来了。”
好像闲逛一天就只等此刻。
刀是刺客的刀,剑是祥平的。两者锋刃皆是锐利无边,它们在狄珩启身后五六尺时便已停下,狄玉仪偏头去看,发现狄珩启对这距离很不满意。
“祥平。”狄珩启不曾去打量身后景象,“太近了,没见郡主都受惊了?”
“是。”祥平如今日的祥安一样,语气平平地道歉,“没有下回了。”
可狄玉仪怎么看都觉得,狄珩启真正想说的是:还不够近。
兵戈相接的动静短到近乎没有,肉|体被贯穿时更是只有沉闷一声,狄玉仪甚至没听见有人喊叫。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往下扫视,只牢牢记住了祥平的长相。
狄珩启无事发生一般,送狄玉仪回了长公主府。第二日朝上,和顺帝诏立他为太子。
“太子?”才打算离开的一群人又回了萍水庄,吴真来到狄玉仪身旁,驱散她关于那晚的记忆,“好端端的,他来找你做什么。”
狄玉仪摇头,祥安来得突然,她猜不出狄珩启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以他惯常所为,此番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祥安已在前院池边站定,他从怀中拿出个信封,并未第一时间交给狄玉仪。他环视四周抱臂紧盯自己的人,说道:“郡主,此事事关重大,最好不要有无关人士在场。”
狄玉仪看他一眼,浅淡开口:“殿下是否说过不可在人前查阅?”
“不曾,是卑职多嘴了。”祥安拱手赔礼,将信封递出,不再多言。
狄玉仪接过,自去坐下,将祥安晾在一旁。信件还没到手就可瞧出厚度不薄,此刻捏在手里,两指隔出的间距倒好似拿了本书册。
信封上未见名姓,封口处却像模像样打了火漆,似乎要证明祥安所言非虚。可在狄玉仪看来,这尽是狄珩启在故弄玄虚。她没兴致检查是否有旁人拆过,也懒得去找小刀,直接从封侧撕开。
信纸厚厚一叠,字迹是粗看似乎毫无章法的草书,而非狄珩启常写的端正楷字。狄玉仪随手一翻,每页都洋洋洒洒写满,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常似这般书信往来,回回都有说不尽的话。
狄玉仪耐着性子读完一张,尽是些虚情假意的思念感怀之语,她被狄珩启的废话连篇勾出心烦,这才叫起祥安,“殿下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抱歉郡主。”祥安答得平板无趣,“卑职不知信中所写,殿下只嘱咐我送信。”
“那你又怎知事关重大?”狄玉仪不想惯着他们打哑谜,“若说不出,还请祥安将信件送回给殿下。平康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请郡主不要为难卑职。”
“自然可以。”狄玉仪很宽和,“告诉我这信里写了什么就好。”
祥安又是沉默,直等狄玉仪开口送客,他才学会讲话,“只知似与长公主有关,卑职这才妄自揣测事关重大。还请郡主务必一览。”
狄玉仪笑说:“难怪你如此有恃无恐,原是等在这里。”
祥安并不反驳,没看出慌张,脸上明晃晃写着默认。
一听同长公主有关,旁边的叔伯姨母们,架势一下没端住,纷纷想看信里写的什么。他们拿起狄玉仪看完的那几张,瞅了一会儿,个个骂天骂地,“什么玩意儿,会不会写字?”
“那就看看你们卖的什么关子。”狄玉仪令自己平心静气,只要显出丝毫急躁,待祥安回去一转述,狄珩启得到的乐趣越多。饶是如此劝过自己,狄玉仪从头读起时,也险被他一句“袅袅吾妹”激得放下信纸。
真不知是来南明后,忍耐力有所下降,还是一段时间不见,狄珩启又将脸皮修厚一层。必是后者才对,狄玉仪暗自肯定,压下不适,这才重新往下看。
“袅袅吾妹,日前耳闻一讯,深感震惊悲痛。一边为父皇、一边是吾妹,实不知如何抉择。然于情于理,吾妹该知真相。兄望一切皆为误会,兄盼吾妹勿要怨恨父皇。”
忽视夹杂其中的无意义寒暄,狄玉仪拼凑出这么些信息,又忍耐着看过大段的沉痛、悔恨、震惊之语,再翻两页后,才算找出狄珩启耳闻的讯息是什么……他说母亲不是自尽,她的死与和顺帝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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