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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正是无风无雨的融和天气。
林璟早换了葱白素绫立领斜襟袄,穿月白满地金比甲,系蓝缎地织金璎珞裙,头上戴多宝闹蛾扑花冠,又插雪柳玉梅菩提叶等,只等着拜过裴娆徐夫人,就去城里和堂姐表姐同窗一道逛灯会走百病。
知道她们小孩儿贪玩,裴娆也不多留她们,只嘱咐了几句不许离了人,不能去不该去的地方就让她们自去了。
要说担心不可能没有,但也没多少。都是十几岁的女娘,一个个身上的白绫袄和满地金比甲,遥遥看去都要连成一片瑞彩祥云了,这样成群结队前呼后拥的,便是有事,也该是旁人怕她们才是。
承治六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虽然现在唯有林璟一个人知道。
虽然一般以通灵宝玉入世的那一年作为红楼元年,但要说起来,红楼二年可比元年要热闹得多了。
英莲被拐,葫芦庙火灾,黛玉、探春出生,林如海、贾雨村金榜题名,甄士隐投奔封肃……全都在今年发生。
林家贾家倒是无妨,都是好事,然而甄家就不同了,麻绳偏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标准写照。
要解决甄家的事倒是简单,只要甄英莲不被拐,甄家就不会落到后面家破人亡的地步。
自打得了贾宝玉出生的消息,林璟就已经在着手谋划了,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也想着今儿晚上往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一行。
若是甄英莲叫霍启抱出去看花灯了,怎么她也得伸一伸手,只当是行善积德了。
这要是别的事,她还真不会管这么多,最多就是遇上了提一嘴,绝不会专门去提醒,更别说还早早谋划还带“售后”了。
非亲非故的提醒一句就够善心的了,她管别人听没听进去呢?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了,她肯定是放下助人情节,尊重她人命运。
但甄英莲这件事不同,拐子这种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没有人知道一个女孩子将会被拐卖,还因此家破人亡,而自己能提前救下她,会无动于衷。
何况这事并不难办,林璟自成了县案首,没少参加各种文会、诗会的,认识甄费一点不难。
现在能读书的才多少人?身上有功名的又有几个?限定在一城之地,还要是常住人口,那就更少了。或许不熟络,但有一个算一个,当个点头之交是有的。
要保证甄英莲不被拐说容易不容易,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林璟肯定不能直接和甄士隐说你家孩子元宵节会被拐卖——人不得当她是个疯子?
但要说难,却也不很难。林璟只用出入带足人手摆排场,觑着时机解释家里听了不知哪里的话,道是如今有那起子不做人的专拐好人家的小孩儿,往那见不得人的地卖,不放心她,因而非要她去哪都带着人,再真情实感狠狠痛骂一通拐子,又假作抱怨地说些“哪个不长眼的找到我头上来,我再小也有功名”“一堆人跟着去哪都不方便”之类的话。
家里自是果真说过这话——林璟很明白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的道理,她寻常不说假话,只是善用语言艺术,至于打哪听来的……那你别管。
林璟这个说者有意,甄费这个当听者的更是入耳入心。
她年过半百,膝下唯有一子,掌上明珠哪里能比得上她的英莲?甄英莲就是她们全家的眼珠子、心尖子。若是英莲有个万一,她活着又又什么趣儿?
一听林璟口中绘声绘色的“不知道哪儿传来”的被拐案例,甄费心都颤了。
林璟的本意只是想着让甄费意识到不能把三岁的女儿交给一个家仆带出去玩,起码得有个替换的人看着孩子……
本来嘛,霍起要小解,就把甄英莲放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从孩子丢了霍起找了一夜,才担心被主家责罚逃跑来看,可以说霍起确实是“祸起”,但甄英莲被拐应该并不是蓄意的,而是意外。林璟就想着,多个人看着也就无事了,毕竟这样的事情,要紧的就是意识。
谁知一不小心矫枉过正,可怜的小英莲直接没能出门看花灯——不独今年,就是后来也没能去玩成,最多就是包下一个雅间,一家子在楼上看花灯,要下去是玩完不能的,直到后来去了书院,才有和同窗结伴夜游的机会。
倒不全是林璟的缘故——她那几句话还没有这样的神力。
实在是天缘凑巧,上元节刚过不久,尚未出正月,按察使司衙门就抓来了一窝拐子……
可不就把甄士隐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若要细细究根问底来,这事也和林璟有些关系。她既然知道有拐子,怎么可能只是告诉受害人要小心啊!这不就成了受害者有罪论。
当初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听众可不只甄费一个,其中就有江苏提刑按察使司下经历司新上任的知事。
年纪不大热血未凉,换句话来说就是,这人还是有心做点实事的,举人出身初入官场,因此很是需要做点功绩下来好叫自己站稳脚跟。
正好,提刑按察使司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所谓“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是也,而下设经历司负责收纳文书与勘察刑名。
简单来说,专业对口。
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拐子没拐着甄英莲,难道别的孩子就活该被略卖吗?
打蛇打七寸,当然是对加害者动刀子才立竿见影!
不过,若是这人没听进去,林璟最多匿名往通政司递个折子。
再多就不会做了,帮助她人也得建立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基础上才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林璟如今还没有兼济天下的资格。
从古至今,做这起子脏活的畜生有几个是单打独斗没靠山的?
退一步来说,就算林璟愿意舍己为人,她也得确认自己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才行。若是什么改变不了,她不是白牺牲了。
幸运的是,这个知事还真听进去了,甄费更是入耳入心甚至矫枉过正……
不管过程如何,总之林璟的目标是超额达成了。
至于其它的,只要甄英莲不被拐,甄家的事就解决了。
甄费是乡宦,封氏身上还有孺人的敕命,也就是说她是致仕的七品官。
当然,就她的年纪而言,肯定是提早退休的。
这恐怕也是后来甄家潦倒的原因之一,本朝官员七十听致仕,可以按原官品级领取相当于一半俸禄的“退休金”,但提前退休的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也不削去宦籍,依然享有“士”的社会地位和减免赋税的特权待遇,只是肯定没有在职的高,也不如按照规定满了年纪才致仕的同僚,只有在职的一半额度,也比“以礼致仕”者少二成。
以林璟认识的这个甄费为例,她是举人出身在七品知县任上致仕的,也就是乡科七品外官,照例优免田一千四百一十亩,提前致仕砍一半,也就是七百零五亩地。
当然和林桓、林清她们不能比,也比不得虽然同样提前致仕,但官高名显,又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官,因此得了恩旨参照以礼致仕者者例优免十分之七的裴娆,但是肯定足以让甄家三口过得不错了。
也不能说没有抗风险能力,事实上仔细算算,已经是不差了。
寻女不得,先后病倒的甄士隐和封氏肯定要延医问药吧?古往今来生病都是烧钱的,而她家还抗住了。
葫芦庙火灾把甄家“烧成一片瓦砾场”,这也还能撑得住,只是要去田庄上安身罢了。
又逢水旱不收,鼠盗蜂起,由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这才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去投封家去。
水旱不收肯定收入少了,鼠盗蜂起损失少不了,就是没迎头撞上也要投钱安保……再之后的官兵剿捕更是倒霉到喝冷水都塞牙,老话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现在的官兵可比土匪还蛮横呢!
到了这个地步,甄士隐才不得不投奔封肃去,折变了田庄的钱还能置办好田宅——既说封肃半哄半赚,只给薄田朽屋,换言之也就是原来给的钱是能买好田地好宅子的。
在甄士隐不擅打理田地的情况下——主要也是投奔封家,甄士隐就成了寄庄故宦,不得优免赋税,就这还支撑了一二年。
这抗风险能力够可以的了,这里头随便沾上哪一样都够返贫的了,甄家可是一下子全遇上了,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可想而知,甄家的底子得有多厚。
火灾更是好解决,时间地点俱全——葫芦庙三月十五炸供,一样也是提前知道就能规避的祸患。
这事同样不难,女娲娘娘诞辰,书院本就放一日假,去逛庙会也是应有之义。
林璟做的不过是提议了葫芦庙,阊门自古繁华,想去看看热闹不足为奇。到了庙里又说要去看人炸供,然后一盆水浇灭了还没成势的火苗罢了。
这也不独为了甄家,一来甄家妇夫两并几个家人性命无忧,不代表没提及的其它住户也是安全的,人命关天的事,要是冷眼旁观,林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且能被本地推为望族的甄家尚且损失惨重,这条街的其它百姓日子怕是更难过……
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
要说难为,还得落在“水旱不收”上来。林璟穿越前四体算勤但确实可以算是五谷不分……和“农”字关系最紧密的时候就是高二去课外实践基地学农,拢共一个星期,还有半天上茶艺课,一天三防演练。
也就是个知道了,最多再说说要出海引进番薯、土豆、玉米……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应该做这么件事,具体怎么做她是说不出个子寅卯丑的。
至于别的,更是大可不必指望她,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漫说多年的老庄稼把式,路上随便逮个人怕是也比上辈子的她懂得多……林璟如今那点子正经农业知识还是这辈子才学来的。
拿钱让人建设一点水利工程就是她的极限了——还仅限于她自家的田地,更多的也不过是减免租子,再就是多施几回粥而已,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就是预警也用不着她,知道了也改不了看天吃饭的本质,更可能的是豪门富户囤积居奇,百姓日子更难过。
何况,是“近年”水旱不收,又不是“今年”,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早知道了,只不过是没有可行的办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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