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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之女
忙碌了一早上,谢清已经快将鸣鹤的“血门十七针”学了个完全——毕竟呈现在她面前的已经是试错上千次后得到的标准答案。
来到饭堂,鸣鹤与左息将谢清带到一个小包间,三人围坐在圆桌旁。
“来,尝尝高级医师才能享受的小灶。”鸣鹤指了指木桌上的五菜一汤。
“如何,今天早上看了那么久,学会了多少?”
“差不多......看明白了。”谢清答道,她觉得这里的青椒炒肉比陶荣府里的更有锅气,于是夹了好几块肉和几片青椒,就着饭大快朵颐起来。
鸣鹤感到诧异:“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谢清回忆道,“问为什么第五针不跟着上一针走戳曲元穴,而是从头跨到脚,转而去戳引衡穴?还是问......为何要在第十五针停那么久?”
“嗯,”鸣鹤满意地点点头,“问得不错。”
谢清确实问出了这套疗法最关键的两个核心。
“我想明白了,”谢清道,“第五针若仍循前势入曲元,气走回环之路,易滞于腹,反成闭阻。转针至引衡,正是为破前意,断其余势。”
她夹了块肉,又道:“而第十五针需久停,是因前十四针已将气全部逼至一处,初发之时浮而不稳,非停不得其沉。若收得急了,人反而会更虚。”
“你今早就自己在那想?”鸣鹤本打算好好回答一番谢清的问题,却没想到这孩子竟早已自己想明白了,“怎么不直接问。”
“能自己想明白的事。”谢清言下之意就是不用问。
从小到大,谢清习惯了没有人教她。锁云山药庐里最常见的光景,就是小谢清坐在窗前,对着《离毒》上因抄写速度过快而歪歪扭扭的字沉思——虽然周雨薇总以为她是在发呆。
“这么聪明的小孩,超越你我指日可待啊,”左息听这一番下来,笑着对鸣鹤讲道,“上哪找的?”
鸣鹤无奈地靠上椅背:“从药庐里炸出来的。”
谢清淡淡地喝了一口青菜蛋花汤。
“左医师,丙区十二号病人找。”敲门声响起后,门外传来了千回的声音。
左息被叫走,于是包间里只剩下了鸣鹤和谢清,一时间,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我问你一个问题。”鸣鹤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谢清回击道。
“你这小孩,早上教你那些了,让你回答个问题都不行?”鸣鹤无语地皱皱眉。
谢清不为所动:“那些是昨晚说好的......虽然很感谢你。”
“行,那你先问。”鸣鹤倒是爽快,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等着谢清发问。
谢清斟酌几番,问道:“你是陶荣手下吗?”
“陶荣?”鸣鹤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当然不是。”
“那你的人为何能在城里来去自如?”谢清追问道——先前的疑问还没有解开。
“说了一个问题,不许问了,”鸣鹤用手轻轻拍了拍桌面,“换我了。”
谢清直直地望向鸣鹤,好似十分真诚地等待着她的提问。
太像了......太像了,鸣鹤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是......从荀灵谢家来的吗?”
“......”谢清迟疑,“是。”
如果昨天鸣鹤问她这个问题,她会否认,毕竟她没打算让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鸣鹤得到谢清肯定的回答后低下头,轻轻地搅动着碗里的汤。
“怎么了?”见鸣鹤许久没有说话,谢清有些不解——她既姓谢,在医界但凡有些作为的人猜出她的身份并不难,只是鸣鹤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说,“你和谢家有仇?”
“......仇?”鸣鹤似是没料到谢清的脑回路会往这里转,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没有什么仇,荀灵谢家嘛,听说过而已。”
见谢清不说话,鸣鹤追问道:“你还这么年轻,谢家怎么舍得将你放出来?那晚你和朝廷的王爷一起被绑......你是被召赴京?”
“是啊,前辈的梦隐实在是厉害,我一闻就倒了。”谢清觉得气氛突然有些怪怪的,“只是前辈如此厉害,又精通制毒解毒之术,您与谢家又是什么关系?”
鸣鹤讪讪地笑了笑:“我出自乡野,怎会与谢家有关?不过是偶逢高人指点,钻研多年才有这些医术罢了,和你这种年纪小作为大的不一样。”
年纪小作为大?
谢清:被夸了有点开心怎么回事。
“听闻谢家解毒之术只传家中后代,难道,你是家主之女?”
“家主之女?前辈没听说过这代家主改了规矩,只传男不传女么?”谢清放下碗筷,表情变得淡漠:“我若是家主之女,又如何能习得这医术?”
鸣鹤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传男不传女?疯了?”
谢清只是淡淡地夹了一小块青菜放入口中。
“他也没问问你家祖师姥姥同不同意,”鸣鹤讽刺道,“那谢天华为后代铺了这么一条康庄大道,还有蠢货这样把路走窄。”
“前辈怎得骂人?”谢清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鸣鹤的情绪来得有些太快太急了,“前辈与谢聪有仇?”
“谢聪?”鸣鹤也瞧出了一些端倪,“谢家人却直呼家主名讳——我看你也没多尊敬他。”
谢清避而不答,只是拿起旁边茶盏,抿了抿茶——苦得要命。
“皱什么眉?”鸣鹤道,“这可是西山悬崖边上采的藜尖茶,你满大街提着灯笼找都找不到。”
“这大街上确实找啥都找不到。”谢清撇了撇窗外冷冷清清的空街道。
“......”鸣鹤对谢清的冷幽默无话可说。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陶荣手下,是什么意思?”
“他很奇怪。”谢清如实讲出自己的感受——陶荣这个人表面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府上的吃穿用度却又奢华无比,同时还敢绑架皇帝的男儿要挟朝廷,他的目标是什么?是什么在背后支持他,让他有如此大的底气和野心?
鸣鹤沉吟片刻,对她说:“你别信他,特别是他身边那个鄂嘉。”
“鄂嘉?”谢清问,“从何说起?”
“你别问,照做就是,”鸣鹤起身道,“今日先说到这里,我要去看看病人了。”
鸣鹤走后,谢清自行晃悠到了一楼。还没完全踏下楼梯,她便看到一名白衣男子正坐在墙根,低着头一动不动,谢清径直走了上去。
“千回,”谢清喊道。
将头埋在膝盖里的人没有回应。
“千回?”谢清提高了音量。
将头埋在膝盖里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谢清从他屈膝的轮廓就能看出,此人很瘦,好似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在撑着。
谢清走到他身边,用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千回像只被惊到的兔子,他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抬眼看向谢清——他的眼角微红,似乎还挂着泪。
“抱歉,”他的声音因有些啜泣而显得还不太连贯,“我右边的耳朵有时会听不清,你刚刚......叫我了吗?”
“......没有,”谢清道,“要不要去闲房休息会儿?”
千回这才缓过神来,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你啊......没事的,我还有病人要照顾。”
说着,他费力地撑起自己站起来,预备往病区走,还没艰难地踏出两步路,却往旁边倒了下去。
“你都这样了,让别人替你吧,”谢清赶紧用手扶住他的一边胳膊,感受到了千回整个身体倾斜过来的重量,虽然这点重量对谢清来说没什么,但她还是要感叹——太轻了。
她记得鸣鹤与她说,这里的医伎半天换一次班,千回下午应该是休息的。
“去闲房歇会儿吧,”她见千回回稳了身子,便将他往东北角专供医伎休息的房间带。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都已经坐到了床边,千回却还是不安稳。
他皱着眉头看向谢清:“我要去照看病人......”
谢清抱着臂倚在门边,显然没打算移动。
千回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泪,慢吞吞地开了口:“......今早,我照看的二十三号病人被抬走了,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发现他最近这几天吃的没有往日多,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谢清静静注视着他,并未说话。
见对面的人静默不语,千回眼角的泪似乎又要往下掉:“你是医者,为何对病人的死亡无动于衷?”
医者?
谢清饶有兴致地回味了这两个字,而后只是问他:“你右边的耳朵为何会听不清?”
千回闻言,嘴唇张开又闭上,如此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去,脚跟也不自主地轻轻敲打着床腿。
“可否让我把个脉?”谢清站直了身子。
“不用......”千回不自然地垂下眼眸,甚至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谢清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相传丽朝时,名医长涓采药于中岳嵩山,得泉下异草,服之者虽不死,却五官蒙蔽,耳不能闻,舌不能言,世称‘哑泉草’。”谢清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下颌,望着坐在床边、楚楚可怜的千回,“此毒就算被解,亦难全复,或听觉衰退,或声音嘶哑。”
谢清话音还没落,千回却已缓缓抬起头,他眼角的泪此刻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刚刚的柔弱与可怜亦荡然无存,警惕与敌意从他的眼中缓缓渗出,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两相对视,空气凝滞。
谢清发现千回的右脸颊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之前竟并未注意到。
就在此刻,千回从床边猛地窜起,向离他不远的谢清扑去。可却还未等到谢清还手,他便自觉眼前一黑,一头向前栽倒过去。见状,谢清轻轻歪了下身子,于是千回不偏不倚地栽到了门上。
“这是做什么,”谢清并不低头看身边的人,只是轻笑道,“我不过是想把个脉。”
千回瘫在地上,楞楞地缓了会儿神,觉得眩晕稍微好了一点,他扶着额,艰难地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地矗在谢清身前,咬牙切齿道:“你……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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