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只剩两魔［心尖］

　　“如果不存在长生蛊，那镜明体内的是什么？”

　　“只是个残次品。只不过这个次品坚持的比较久。它什么用也没有，除了活着。”

　　这个回答，慕天权并不意外。

　　那个“人”继续道：“我将它送给人界皇帝，也未想到能引鱼上钩，只是简单的试探一下。这很容易打草惊蛇。不过能惊动小皇帝身边的狗那就最好不过。这件事不大不小，总会来点人调查看看，也不过给我的族人们送点养分。在此之后，我再制造点麻烦。总会送来更多的养分。只是没有想到，你们头一回来就这般大方。文曲星——七星堂的选仙方式历来苛刻，而你又是天命同魂体，千年难得一遇啊。这也难怪他们哪怕破誓也要将你培养成天权星君，甚至下一任紫薇星。”

　　“天命……我以前也遇到过，真好啊。还能让我遇到。整日呆在这一方天地，果然狭窄了。若不是我离开不了蛊域……咳，我想这千年来肯定错过了很多。”

　　慕天权忽然道：“上一个，也是。”

　　“……是啊，巧合吧。也许也不巧合。我和那人融为一体，混入万蛊宗。就是想找个宁静点儿的地方兢兢业业做一点儿我喜欢做的事。你这个眼神，你在好奇什么呢？”

　　“从一开始，你是人，是蛊？”

　　“哈哈哈，不好猜吗？都可以是，也都可以不是。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只要完成我的杰作就行。你也可以加入我们，我们以后会是同一体。”

　　“……”

　　那人讲了很多话，好像在和慕天权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他就这样不停地说，有时候可以说上一整天。

　　暗无天日的蛊窟之中，一切爬行的生物、没有失去生命意识的尸骨都可以成为他的听众。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

　　慕天权被困于药池之中。

　　虽然真气和道体能护他一时，却不能防住药池之中蠢蠢欲动的万物。

　　九毒溪有大大小小很多药池。但唯独这里的最特别。

　　这是一□□的血池。

　　池面泛着粘稠的暗红色光泽，像是凝固的淤血。血池不大，却深不见底。抬头向上看，能看到一个很小的天洞口，仅有一线天光渗入。

　　说它是活的，因为它孕育了无数生灵。每当洞口漏下的微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那是万蛊在血池内繁衍生息。

　　而底下白骨嶙峋，兽骨、人骨、什么都有……有些骨头上还附着残存的蛊卵，偶尔蠕动，似酝酿下一场杀戮。

　　血池之上，被设了一层仙缚网。

　　那怪人不给慕天权一点儿离开血池、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

　　慕天权是元婴道人，可以辟谷不食，也有自己的灵台与元神海，但终归还没真成仙，需要吐纳天地之气。

　　但被困于血池之中，天地也被限于这方狭窄空间。

　　怪人没有封印住他的修为，也没有没收他的法器。

　　除了不让他出去，几乎什么也不干涉。

　　他很有耐心地在一旁看着慕天权如何自救、挣扎、苦撑。

　　如同他看任何一个实验体一样，当然这个最有耐心的。

　　为了近距离的观测，他也在血池之中，因为现在还用着凡人的躯体，血池已经将他这具身体侵蚀得血肉不堪，几乎看不出这个凡人之前长相。

　　慕天权见过，是段丰。

　　整个段府都是他的地盘，都是他用蛊虫控制着的傀儡。还有梁州城。

　　他不能离开蛊域，而蛊域的辐射范围又何其之广，也许这个西南都已然沦陷。

　　危机四伏，京城之内，无人察觉。

　　被外表的繁华和盛世迷了眼，却不知道内部早已被侵蚀殆尽。

　　这个天下，该怎么救……

　　“因果报应？我还真不怕这个，”段丰凑近道，听到神识混沌时慕天权的胡言乱语，“千年前万蛊宗被灭门，而我还不好好的？生灵涂炭……你们也只是看到肤浅的表层。你为生民立命，我何尝不是？只是过程让你们无法接受吧。”

　　“家破人亡，生灵涂炭。你立得什么命？要这么多人为你的一己私利而送命。”

　　段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力气，怎么这么大一长串话，没有生气，反而愉悦道：“当然是成为天命，改变规则。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而仙长不是说，其弊非在人性本恶，而在制衡失序。我让规则重新归于秩序下，不就可以了吗？”

　　无稽之谈！

　　无法沟通！

　　一想到会被这样一个人操控半生，去做有违自己志愿的事，慕天权便无比愤懑、无比悲凉、无比绝望。

　　宁愿一死。

　　段丰可不会让到嘴的鸭子跑了，阻止了他任何手段的自爆。

　　他像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温和地劝说道：“你不应该这样的，天权。你是天之骄子，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英才俊杰，是万众瞩目的天选之人。你不应该这么潦草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会很无聊的，没人会记得你。”

　　“……”

　　血池在躁动，带着点儿兴奋，万物都在颤动。感受到猎物变得疲惫，血腥在模糊浓稠的水下蔓延，饥饿多时的蛊在蓄势待发。

　　这些蛊虫都是蛊域内精华中的精华，只有通过层层筛选，一轮又一轮的厮杀与吞噬，才能留在血池之内，陪伴圣主左右。

　　现在新的圣子又要诞生，它们便是时代的见证者，也是新圣主的缔造者。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诱人的美食。强大的神识，先天的道体，充满灵气的血肉，被天道眷顾的气运，每一点看起来都如此的美味。

　　阴沟之虫，怎不觊觎九天之仙？

　　进食时刻。

　　.

　　此时，血池之上。

　　迟到了许久的双魔团在空旷的洞穴内东寻西觅。

　　这里不能说是个洞穴，而应该说是万骨坑。陈年旧尸上堆着新尸，朽骨之上又堆新骨。

　　虫不用说，到处都是。

　　活人的话，是真的没有。

　　倒是周围里的气息有点熟悉的刺鼻。外面桃园都没有这个情况。

　　圣女很无辜，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江轻云注意到旁边那一直冒水泡的药池，道：“这个池子怎么回事？”

　　“这是哥哥炼蛊的血池。你们最好不要动。”圣女站在最外头，似乎不敢靠近。

　　说这话时，阿东刚好伸出了一只手指，听完她的话，手指往水里点了一下，便伸了回来。

　　血池浮现出一层金色涟漪，阿东手上并没有沾上什么东西。江轻云看了一眼，没有大碍，便也想试一下。

　　圣女：“……”

　　到底有没有人听她说？！

　　江轻云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圣女：“你哥哥是不是在下面？”

　　圣女习以为常道：“不然呢？”

　　江轻云侧头瞟了一眼：“有点儿不干净。”

　　主要是不讲卫生吧。那么多蛊用一个池，这个山神怎么处理蛊际关系的？

　　血池里的泡泡越冒越多、越来越急。血色的泡沫层层叠叠地堆积，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怪物在池底急促地喘息，将腥臭的空气吐息岸上。

　　就在这时，浑浊的池面突然鼓起一个巨大的脓包似的凸起，随着"啵"的一声爆裂，泛着腥臭的黏液呈放射状飞溅。

　　岸边的两魔早有预感，瞬间结起魔气屏障，却仍被几滴黏液沾到衣摆，靛蓝布料立刻腐蚀出几个焦黑的破洞。

　　银白的月光下，一张腐朽不堪的面庞映入众人眼帘。

　　“你哥，有点不修边幅。”

　　“呵。”

　　到底是谁乱闯别人房间？

　　与他丑陋不堪的面庞形成，对比的是他温润如玉的嗓音。二者形成了微妙的违和感，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将这张脸割裂开来。

　　“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位远道而来的小友，是来参观陋室吗？”

　　江轻云不知作答，毕竟陋室是真陋室，参观是真没东西参观。

　　他实言道：“那倒不是，我们来抢人的。”

　　“哦？”这个丑山神顿了顿，“这还真是意想不到啊。阿香，我说过了，不要随便进我的洞府。”

　　圣女低下头，一语不发。

　　看在一起聊了一路的份上，江轻云替她打个圆场，道：“这就不要怪人家了。阿香姑娘最初的想法是把我们引到另一个山洞干掉的。”

　　“最初？”山神意味深长地咬文嚼字。

　　江轻云继续道：“嗯，不过呢。后来被才智超群的我识破了。”

　　“这样啊？但你们还是找到这里来了，不是吗？”

　　山神微笑道。

　　月光洒在他的侧颜上，但凡换一张脸颜值都能飙升好几层。江轻云真不想看他，往阿东身边挪了挪。还是自家对象的侧脸养眼。

　　圣女声线带着点绝望喊道：“我绝对没有背叛你！”

　　山神：“那他们是怎么来？”

　　江轻云指着阿东，解答疑惑道：“这里有个会算卦的。”

　　言下之意，跟他来的。

　　阿东举了下手，示意正是在下。

　　“……”

　　山神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静了一会，最后憋出一句话，“我讨厌算命的。”

　　“巧了，我也讨厌。”江轻云十分赞成，但出门在外不能损自己对象的职业和职业热忱（如果有的话），于是补充道，“但我家道侣最厉害！”

　　如此严肃之环境，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圣女在他们后面翻了个大白眼。

　　“奇怪！真是奇怪！”山神忽而不再纠结神棍一事，而是一脸探究意味地看着俩魔，“你们身上好像没有情蛊，是自愿的吗？”

　　这是什么话？单身罗汉在线棒打鸳鸯？

　　江轻云与阿东对视了一眼，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成亲了吧。”

　　山神沉思了一下，道：“也不对吧，阿锦的妻子不也在新婚夜杀了自己的丈夫吗？”

　　术业有专攻，这种感情问题他想不明白，不过也不重要。

　　他从始至终追求的只有天命和长生蛊。

　　“人，是不可能还你们的。不过客人远道而来，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遭。魔族我还从没炼过，若是二位助我，天命所归那日，必将是二位荣华富贵之时。”山神开始画饼了，振振有词。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看看那模糊不清血池，江轻云可不想进里面泡。

　　打是肯定要打的，江轻云不是对手，拎起圣女，躲到后面观战。

　　还好洞穴过于空旷，还有地方躲。

　　不过很快就没地方躲了。

　　这振动必然使天地色变，山河崩碎。

　　洞穴对于战斗中的一魔一蛊还是太小了，冲出一方天地。两道身影在破碎的虚空中不断交错，每一次交锋都迸发出令日月失色的能量乱流。魔焰焚天，蛊海翻腾，两股毁灭之力对撞，空间寸寸崩裂。

　　但对里面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地面骤然塌陷，无数毒虫蛇蝎自裂缝中疯狂涌出，形成一片蠕动的黑色潮水。血池也动荡不安，它上面只有一层仙缚网，能困住的只有一个人，而其他蛊虫在混乱中蜂拥而出。

　　江轻云抬头紧紧盯着阿东，连呼吸都变得很紧张。

　　赤红色的魔纹自脖颈蔓延至脸颊，惊心动魄的双眸如两轮红雾血月，冷冽无情。

　　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苍白如冷玉，却被流动的焰红魔纹割裂，仿佛有岩浆在皮肤下流淌。

　　一对赤魔角自额角刺向天际，背后展开遮天魔翼，三丈高的魔躯修长而完美，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却又带着近乎神性的雕塑感。

　　此时此刻，除了紧张，还有激动。江轻云很少能看见阿东完全的魔族形态，以前在边境阿东都少展现出这个形态，但人间更没可能了。

　　唯一一次还是初次见面，阿东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但当时他也只是饿得想立刻开饭，差点还生吃了，哪里还记得管人家长什么模样？

　　掉落的碎石砸醒江轻云。

　　不能再吸颜了，现在是为难关头，救人要紧。

　　江轻云没见过仙缚网，自然也破不开。他发现如果不运转灵力去碰网的话根本就碰不到。

　　他是不是要跳下去把人捞出来？

　　好吧，说干就干。

　　谢天谢地，他身上还有一个香袋，再次谢天谢地，刚才的动静让血池里的蛊跑了大半，不然这么多冲他一个人来，岂不是会咬死？

　　江轻云游到最底下，除了尸骨堆成的座座小山，什么也看不到。更别说要找个活人了。

　　即使蛊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不怕死的蛊留在里面。

　　又进来一个香锅锅。死也不当饿死蛊。

　　好在小火花在水里也能炸，江轻云还不至于成为嘴里的一盘菜。

　　手心溢出汹涌的魔气化作毒蛇吞噬这群没礼貌的蛊虫，但这些蛊似乎比外面的厉害不少，魔气与它们纠缠打斗，生死相搏。

　　江轻云边找人边以攻为守。

　　沉睡在尸骨上的蛊也惊动了，源源不断地攻击外来者。

　　忽而，江轻云盯紧一片水域。

　　那里的蛊冒出来的最多。

　　非要选的话就选那里吧。

　　运气很好，没有选错。

　　江轻云从尸骨堆里挖出了早已昏迷不醒也不知是死是活的慕天权，此时的他已经没有灵气护体，身上多处被蛊虫啃咬，看上去是新伤，不过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在挖掘的途中，几只不知死活的蛊虫咬上江轻云的手，皮没有咬破，先被江轻云周遭的魔气吞噬了。

　　江轻云朝慕天权背后拍了两掌，送了两道灵气给他。

　　不过，慕天权是元婴修为，他的这点灵气应该不够。

　　快捞上岸时，一双白皙的手又将他们按下去。

　　江轻云差点要发作，就听见池面上传来的声音：“你们先不要出来！”

　　说完，紫色的雾气融入水体，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他们困在里面。

　　“好吧，阿香姑娘。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不然你的同类可能要享用最后的晚餐了。”

　　江轻云不是在闹着玩的，那些蛊它们追上来了。

　　他虽然一路威胁圣女，但圣女的修为确实比他高出两个境界。就是说他这一路都在狐假虎威。

　　不知过了多久，紫雾终于散去。江轻云终于可以把沉得要死的慕天权从水里带上岸。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魔气和灵气用尽，身体疲惫不堪，身上到处都是咬伤。

　　但江轻云没心情管这么多，他现在不习惯外界这么安静的环境，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阿东呢？

　　圣女抬头看天：“哥哥杀死了他。”

　　天上只有一轮血红的月。

　　世界仿佛和月光一样凝滞。

　　喉咙充斥腥甜，江轻云擦了擦嘴角血丝。想拖着昏迷的人离开，却辨不清方向。

　　他神色孤冷，仿佛无事发生。

　　只有暗紫色的魔纹癫狂地燃烧，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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