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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不顾身后两人,林霏清一直到后院才停下脚步。
靠在栏杆上,深深呼了几口气,憋闷的情绪平息下来之后,望着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面的池塘,林霏清才恍然自己在迁怒杜荷。
但杜荷没有做错什么。
她在金玉楼任职许久,而今更上一层楼,高兴些是应当的。
若是平常时候,林霏清必然也会为杜荷高兴,只是近来她为南流景的事情烦忧,加上杜荷的升职多多少少代表南流景的病弱。
所以才会被杜荷明晃晃的喜悦刺痛。
哪怕是生死这样对于一个人来说大的不能再大的事,对于无关之人来说,也不如晚膳吃什么来的重要,世事如此。
林霏清长长叹出一口气。
道理她都懂,只是想要控制心情却没那么容易。
恰此时秦柳出来寻到她:“银两已经送到车上,杜掌柜另去忙了。”她看林霏清面色不佳,担忧道,“您没事吧?”
林霏清摇摇头:“没事,回吧,回去后记得提醒我给杜荷挑一个升职的贺礼。”
-
除夕那夜过得有些兵荒马乱,今日元宵,林霏清打算认认真真地庆祝一下,算是弥补。
从金玉楼离开时还早,林霏清买了足够的食材,打算回去做元宵。
只是回去后才发现南流景并不在府上。
门房先是给了她一封信,说是她友人寄来的,另外告知她,南流景进宫了。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林霏清接过信,转头却见秦柳神色有些复杂,“怎么了?”
秦柳道:“从前几年的元宵,南大人都是同皇后娘娘他们一起过的。”
所以今夜,多半就在宫里过了。
只是她以为,南大人如今成婚,不管要怎么安排,起码也该同夫人说一声,哪有这样不声不响离开的?
尤其是,夫人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林霏清闻言稍稍愣住,不过片息后却是笑了笑:“那也挺好。”
失落多少是有的,但南流景与她不一样,他有家人,这样团圆的节日,本就该同家里人一起过。
哪怕秦柳,林霏清也知道她与金玉楼从前的好友约好了一同去铜锣街的灯会玩。
好在今日还有阿香寄来的信。
信上说,除夕当夜阿香生产,顺利诞下一个女孩,已经起了名。
“沈峥。”
阿香说,她的婆母对此有些怨言,不过好在有她的夫君在前面护着她。
林霏清想了想,除了回信之外,还给峥儿送了一个小金牌。
同南流景一块久了,她也都开始喜欢金子了。
而后拜托秦柳出去玩时,顺道将信寄出去。
至于她,过去十来天根本没看书,而日便要去学宫上课,未免明日课上一问三不知,还是提前看看书比较好。
这一看便入了神,待她默完五篇文章,揉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时,已至傍晚。
肚子有些饿,左右买回来了食材,干脆吩咐灶房做了吃了。
可到了灶房,却发现本该在皇宫与家人团聚的南流景正坐在轮椅上包元宵,用的还是她买回来的那些食材。
不是第一次看他动手做饭,却还是惊叹于他流畅漂亮的动作。
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将馅料包裹在面团中。
十指纤长,沾染着雪白的糯米粉,灵巧来回之间,一颗一颗恍若珍珠的元宵粉墨登场。
林霏清停在门边,比惊愕先升起的,是一种不知来由的安心。
看着看着,视线便从他的指间缓缓上移,停在南流景的侧颜上。
然后再没有移开。
直到一道似笑非笑的视线回望过来,林霏清才后知后觉地脸庞发热。
她强撑着,缓缓收回视线,赶在南流景开口之前道:“看来您现在能提的起来重物了。”
这是几日前南流景用以推拒动手做口脂的借口。
元宵不会比磨成粉末的花瓣重多少。
林霏清试图以此抢占先机,让南流景忘记她方才盯着他的脸失了神。
顿了顿,却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尖锐,便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真是太好了。”
南流景闻言轻嗤一声,慢悠悠地松开手中。
“啪叽”一声,元宵砸在案板上,变成扁扁的一滩。
“糟糕。”南流景擦了擦手,调动轮椅转向林霏清,“我太虚弱了。”
林霏清:“……”
这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不过他都将最麻烦的包元宵做完了,余下不过煮一煮的工夫,林霏清很自觉地包揽了余下的事情。
“您吃几个?”
她没有问南流景为何突然回来了。
不管宫中发生了什么,起码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我不吃。”南流景却再一次拒绝了她。
只是这次的原因并非是不愿意。
对上林霏清有些怔松的眼,南流景甚至很好脾气地解释道,“元宵不易克化,我如今已经吃不了了。”
“哧——”
火星落到柴火上,很快燃起一片不小的火焰。
林霏清隔着火光,看南流景的面庞在光芒中勾勒出嶙峋的阴影。
他脸上几乎没有了肉,下颌的影子简直像能把人割伤。
林霏清这才想起,这几日,南流景一直没有与她同桌而食。
是在刻意回避吗?
可这几日她明明无所事事,为何没有注意到?
还未深想,手上却突然覆上来一道强硬的力道。
南流景俯下身,牵住她的手,赶在火舌触碰到她的指尖之前,与她一道将柴薪放置炉膛中。
“怎么又不高兴?”火焰猛地窜起,南流景迅速将人往后扯了扯,“我都听金澜的话了。”
林霏清一下子坐到南流景轮椅的脚踏上,半边脸仍因靠近火焰而隐隐发烫。
感到南流景搭在她手背的手即将撤回,林霏清来不及思考,迅速反握住他。
南流景顿住。
林霏清却没心思注意。
南流景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缘干净,紫青的血管被白皙透明的肌肤覆盖着,崎岖攀爬,最终消失在袖口处,恍若以冰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哪怕就在灶火旁,也没有一点点变暖的迹象。
再往前想,自除夕之后,林霏清便没见过他走路了,行动皆以轮椅代替。
是懒得,还是像他不能吃元宵一样,不能了?
心里泛起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正如他所说,他已经很听金太医的话了。
可这也只能尽量延缓这个过程,而他的衰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直到此时此刻,林霏清才深切地意识到。
她正在看着南流景走向死亡。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瞬间想起从赵栋身下逃离的那个夜晚。
但哪怕是那个时候,她起码也能做到挣扎。
而南流景的情况,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
林霏清没有开口,南流景也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由她牵着手,坐在自己的腿边。
两人维持着这样有些奇怪的姿势,一起看炉膛中的火焰在蓬勃后渐渐趋向微弱。
直到火焰熄灭,林霏清才轻声道。
“抱歉。”
林霏清不知道,是所有人在生死面前都会这样,还是只有她会这样软弱。
但南流景就表现得很好,所以应当只有她是这样。
火焰已经熄灭,灶房的温度渐渐下降,但南流景一点都不觉得冷,甚至被触碰的地方隐隐发烫。
“为何抱歉?”他蜷在她掌心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因为,我表现得不够好。”林霏清结结巴巴道,“我应该像您一样,更成熟一些的。”
她喜怒无常,她不够坚定,明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陪南流景,下一瞬却又胡思乱想起来,毫不稳定的情绪对谁来说都是负担,甚至还要南流景分出精力来迁就她。
听她这样说,南流景道:“在我知晓什么为死亡前,就开始为此做准备了。”
从记事起,便有无数人说过,他活不久,养不大,并非诅咒,也从不带着恶意。就像在冬日大雪纷飞之时看到一只瘦弱的幼猫,你知道除非有人眷顾,否则它绝对活不了多久,事实如此。
于是南流景知道自己活不久,这是一个与自己名为南流景一样绝不会改变的事实。
在赴死这件事上,他已经遥遥领先其他人了。
“所以不要同我比,你比不过我的。”南流景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得意。
林霏清有些无言。
顿了顿,南流景反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准备得慢一点,或者干脆不准备也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正因为比林霏清有经验得多,故而他很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失去这件事,本身就很负面,更何况死亡是最严重的一种失去,而要在这样的负担下时刻保持冷静与高昂的情绪实在是强人所难。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像是要刻进她的脑子里:“你的情绪对我来说不是负担,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也不是。”
“……”
“啧。”见林霏清不言,南流景便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听进去没有?”
林霏清点了点头。
南流景道:“那重复一遍。”
“什么?”
“重复一遍我说的话。”南流景懒洋洋地命令道。
林霏清无法,只好依言轻声道:“我的情绪对您来说不是负担。”
一次不够,南流景甚至让她重复了三遍,而后才嘉奖般揉了揉她的发丝:“这才像话。”
林霏清:“……”
再之后,林霏清又重新生了火煮了元宵,另给南流景下了碗面。
该说不说,南流景的话的确让她轻松了些许。
-
翌日晨起。
林霏清如往常一般抵达学宫,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暂且搁置一旁,专心听学。
午时她一如往常与秦柳坐在一起,只是坐下没多久,对面却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林霏清抬头,是一个模样俊朗,有些眼熟的年轻公子。
见林霏清看过来,年轻公子绽出一抹极为好看的笑容:“我看您这里有位置,不知是否方便坐在这里?”
林霏清四下瞧了瞧,此时已至饭点,食舍内的确拥挤。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只好点头同意。
她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拼桌,但没一会,年轻公子却开始同她搭话。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与秦柳匆匆离开食舍,可才过一个转角,却不期碰到另一位学子。
一下子碰掉了他手中抱着的书籍。
林霏清匆忙道歉,蹲下帮忙将东西捡起。
余光却见那位学子手伸来的方向,不像是要捡东西,更像冲她的手去的?
林霏清猛然撤回手。
抬睫,看到对方略略有些尴尬的神情。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今日整个学宫,都对她格外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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