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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噬
楼里灭魂印痕迹缓缓消散,只有几只火烛还在微微晃动。
雪瑶边哭边说:“师姐!现在该怎么办啊?你哪里痛啊?我该怎么和宫主交代啊!!!呜呜呜……”
雪茜摸了摸雪瑶的头,笑着说:“过一会就好了,宫主不会罚你的。”
顾卿卿深深地出了口气,走过去,“你还问师姐呢,自己眼睛不痛了吗?”
雪瑶松开手,扑进顾卿卿怀里嚎啕大哭。
顾卿卿抬眼,看着用了此等术法,不仅毫发无伤,而且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雪茜,迟疑道:“师姐,你……”
雪茜摇了摇头,“我没事。”
是吗?可她总感觉还有大事要发生。
顾卿卿默默无言,在心中叹道:事情怎么一下就发展成这样了?
云娘整个人被小七抱在怀里,浑浑噩噩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七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猛地转头,“噗”地一下吐出大口黑血。
云娘一下就不动了。
怎么回事?
难不成岳山临死前还拉了个垫背的?
经过刚才那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七被谁下了咒,顾卿卿自然也不例外。
雪茜没有迟疑,立即上前查看。
徐良身形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阻拦。
雪茜再次双指并拢抵在小七眉心,她想躲,但在云娘赤裸裸的目光下,僵着没动。
这小姑娘防备心还挺重的。
云娘像是突然被刺激得清醒了过来,她跪在地上开始狂磕头。
“仙师,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刺了你一剑!是我对不起你!你救救她吧!她才七岁,还是个孩子啊!我……我把我的命赔给你好不好?你救救她?”
她额头已经见红,依旧边哭边磕边喊:“你救救她吧……我求求你了……都是我的错!”
雪茜终于收回手,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抱歉,她中的是恶咒,我也无能为力。”
哪怕灵力没有因美人蛊而消散,她也没有必然的把握,更别说现在了。
云娘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倒是那个叫小七的,苍白的小脸上先是一惊,随后闪过如释重负的一笑。
那副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孩童,倒像个看透世间百态的智者。
她拦住云娘继续磕头的动作,替她擦拭眼泪,安慰道:
“云姐姐,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哭泣,能在死前遇见你,已经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了。”
“不要哭,都不好看了。”
很难想象,这番话居然出自一个小孩之口。
云娘反手一抱,眼泪流得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
“云姐姐,你要怪我吗?”
云娘哽咽道:“我怎么会怪你,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小七身体渐渐发软,支撑不住开始往下缩。
“那……那姐姐笑一下可不可以?”
云娘紧紧拥住她,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眼睛渐渐失去焦距,视野都变得模糊起来,她依旧道:“姐姐,你真好看,记得多笑笑,会更好看。”
云娘捂住嘴不想让哭声再传出来。
小七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哆嗦着说:“仙师,我刚刚听姐姐说……说是她刺伤你了,你不要伤害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定……一定不是故意的。”
“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就当我把我的命赔给你……替,替姐姐赎罪了……”
任谁看见这一幕,都难免动容,又如何能忍心对她说一个“不”字。
被云娘所刺留下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雪茜哑声道:“你姐姐是好人,我也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你不用替她赎罪。”
“这点小伤,于我而言,不足挂齿。”
小七嘴角缓慢地扯了个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伸手想摸云娘,被云娘一把握住,“姐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带着……”她蓦地又呕出一大口血,“带着我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嗯……”
云娘哭着应声。
小七笑着闭上了眼睛。
顾卿卿抬头看天,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她没有难过,真的。
明明时刻警醒自己这里是幻境,不要有恻隐之心,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神印:“你不会哭了吧?”
顾卿卿:“闭嘴。”
神印:“……”
不带这么卸磨杀驴的!!!
楼外天光乍破。
楼里的云娘却抱着小七的尸体心如死灰。
雪茜静了片刻,随即盘膝而坐,闭上双眸,嘴里念着顾卿卿听不懂的话。
神印解释道:“是静姝宫独有的往生咒。”
也是,斯人已逝,只能略尽绵薄之力,渡亡魂往生,唯愿逝者安息。
……
半炷香后,念咒声戛然而止,雪茜纹丝不动的坐在地上,蓦地睁眼,侧身吐出一大口血。
顾卿卿看着,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师姐?”
她伸手在嘴角狠狠一擦,似乎想将痕迹抹去。
徐良不可置信道:“师姐?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雪茜沉默着,雪瑶则双眼通红,哭着说:“灭魂咒每个静姝宫弟子只能用一次,以往都是拿来同归于尽的……”
“……那岂不是?”徐良震惊的看着雪茜,“师姐!你……”
雪茜又咳了口血,“人固有一死。”
可这死得也太不值得了,就为了两个不入流的渣滓,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真的……太不值了。
徐良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雪茜道:“你又不是雪瑶那个小丫头,哭什么?”
“师姐!那两个脏东西怎么配拿你的命去换?你可是学宫的大师姐!静姝宫的少宫主!掌教和苏宫主的得意弟子,她们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他吼道:“这真的值吗?”
雪茜被问得一愣。
顾卿卿也想问,这真的值得吗?为了这两个魔修,搭上自己的命,值吗?
雪茜默了半晌,才道:“因为他们该死,所以我杀了他们,这是我的选择,没有值不值得。”
“至于师父,她们会理解我的。”
顾卿卿顿了顿:“……那你不后悔吗?”
雪茜笑了一下:“当然不,总比后面因为这劳什子破蛊变得不人不鬼要好吧?”
顾卿卿愣了一下,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和雪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徐良立马反驳道:“怎么可能!师兄!师兄不是在渡劫吗?我们等一等,万一他就成功了呢?”
雪茜:“你也说了是万一,更何况,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可是……可是师兄不是让你等他出来吗?”
顾卿卿想起了那个在雨幕中消失的模糊身影,那么坚定。
雪茜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反正我又没答应,他之前拒绝了我那么多次,我就拒绝一次,想来没关系。”
提到石涅,雪茜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严肃的脸上也有了更加生动的表情。
“而且,石涅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脸奇臭无比,冷得像块冰,刚进学宫我就和他打了一架。”
她难得放松,语气遗憾道:“后面拜在掌教门下,我才知道他在进学宫之前经历了那么多,早知道就不打他了。”
楼外阳光破门而入,照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死寂无声蔓延。
雪茜抬头看向徐良:“你告诉他,明年的漫山海棠我就不邀他共赏了,反正他一次都没答应过,索性以后都免了。”
“师姐……你就不想再见师兄一面吗?”
雪茜低下头,摩挲着手里闪闪发光的金印。
“我十五入学宫,至今已过七载,这些年里少说也已见过不下百次,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他少时家中遭逢大难,双亲俱失,十三才入门拜掌教为师,十六至金丹,十八至元婴,二十二至化神,他付出多少才走到现在?”
“如今他承师父遗志闭关,成仙之路近在眼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打搅他的理由,北域百姓还在等着他救,南境邪魔还在虎视眈眈,我们……”
雪茜话还没说完,徐良却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厉声大吼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掌教还有我父亲,我通通都不明白!!!”
雪茜明显被吼得一愣,顾卿卿也是一惊,楼里顿时只剩徐良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徐良视线扫过那几位瑟缩着不敢说话的百姓,恶狠狠道:“为了他们?他们狼心狗肺!罪大恶极!根本不配活着!”
那些被徐良冰冷目光扫过的百姓,皆泣不成声,浑身发抖。
雪茜看出徐良状态不对,劝道:“你先冷静一下。”
徐良哽咽道:“师姐!我很冷静,我只是想不明白!”
雪茜叹了口气,“徐韬城主的脾气不必我多言,想必你比我清楚。”
“至于师父,他心系北域,忧心南境,就算没有那些传言,他也一定会为了北域百姓去博一个千分之一的机会,哪怕失败,他也绝不后悔。”
“在世为人活一遭,无论做任何事,最终都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我认了,因为我一生所求,只愿问心无愧。”
她极其郑重地说:“徐良,你要记住,任何人想活着都没有错,若想活下去是错,那北域皆是有罪之人。”
徐良嗫嚅着,半晌也没说话。
顾卿卿也叹了口气。
是啊,若想活命是错,天下就没有真正的好人了。
百姓们一无修为,二无家世,挣扎一生,被欺被骗被瞒,所求的也不过是简单的活着。
不管以什么方式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就行。
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是人呢?
雪瑶撑着雪茜的身子坐在地上,她喃喃道:“师姐……你的头发……”
雪茜坐在地上,一头青丝转瞬既白,白发在空中飞舞。
看起来,竟比楼外的太阳还要刺眼。
徐良摇摇晃晃地屈膝跪地,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师姐啊!”
雪茜随手捏住一缕飘扬的白发,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得七老八十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啊,真是世事难料。”
顾卿卿的目光凝在雪茜的白发上,脸色隐隐发白。
雪瑶眼角再次留下血泪,她站起身,想将雪茜拉起来却拉不动:“师姐……我们回蓬莱,回静姝宫,宫主肯定会有办法的……”
雪茜伸手替雪瑶拭去血泪,“别哭了,眼睛真不想要了?”
随后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回不去了,你等北域事了,让顾师姐或者徐师兄送你回去吧。”
“少宫主!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回去!”
雪茜忍不住想笑,一股血腥之气却再次上涌,她被呛得再难开口,伸手捂嘴。那些温热液体却顺着指缝滴落在白发之上,宛如雪中绽放的红梅。
她再坐不住,颓然往一侧倒去。
雪瑶明显撑不住一个伤重的年轻人,顾卿卿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接住,眼前唯有那抹刺眼的白和狰狞的红。
外面天色幽暗,刚升起的太阳早已没了踪迹。
雪茜靠在顾卿卿怀里,手里金印频频闪烁,她嘴唇翕动,用着几不可闻的虚弱嗓音说道:“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有一道惨白的闪电爬过,片刻之后,惊雷乍起。
顾卿卿虚虚地抱着人,根本不敢多使一丝力,她疑惑道:“师姐?”
可惜怀里的人再也应不了这声师姐了。
神印道:“她已经死了。”
顾卿卿一时有些恍惚,她道:“你……能救她吗?”
神印不解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幻境里的事,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事实无法更改,更无法逆转。”
“而且千年前就亡故的人,你要我如何救?”
顾卿卿抱着雪茜,第一次有些茫然。
她就在我眼前!就在我怀里!她明明还是热的,怎么可能是幻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凭什么?
肩上一重,顾卿卿茫然回头,和谢不周那双幽深的黑眸对了个正着。
哪怕经历了诸多,他也从未有过片刻动容。
顾卿卿抱着雪茜的手缓缓收紧。
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抱着雪茜,呢喃道:“对不起啊,师姐。”
不一会,空中就飘起了斜斜的细小雨丝,那些闪过的雷光像是将天划开了道口子。
雪茜手里的金印不知何时已黯淡无光,随即一声更大的闷雷骤然惊响。
莳花楼外面,木春城上空,一道巨大的红色裂缝轰然大开,宛如血盆大口。
楼里所有在场之人除谢不周以外,神情巨变。
徐良颤抖道:“师姐!师姐!师兄好像出关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啊!”
那道裂缝极大,还在往四周扩散,似要将整座木春城吞入腹中。
神印难得震惊:“他莫不是疯了吧?”
顾卿卿闻言,急道:“你什么意思?”
神印解释道:“你可还记得姜元渡劫时的天地异象?那血色裂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卿卿抬头看天,雨幕里,那裂缝扩散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围了半座城。
“他渡劫尚为成功,中途却更改道场,扰乱三界秩序,心魔已生,此劫,怕是难渡。”
顾卿卿僵硬的搂着雪茜,“我记得北域的志人传,千年以前,有人渡劫成功了。”
神印惊讶道:“你居然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了!”
她是记得北域曾出过一位地仙,可这地仙无名无姓,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位地仙是谁!也根本不知道石涅能不能成功。
不过一会,那裂缝便笼罩了整座木春城。
随即,半空中,一道身影赫然出现。
他着学宫内院弟子服,面如冠玉,气质冷然,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正直直地朝莳花楼方向看来。
惨白的闪电在他身后爬过一道又一道。
一眨眼,石涅已至莳花楼外。
顾卿卿看着他,一张如玉脸庞苍白如纸。
他身影再度一闪,已至雪茜跟前。
顾卿卿喉间滚动,将位置让了出来。
徐良又哭又笑:“……师兄,你快看看师姐,她还能救的,你快救救她!”
石涅接过人,眼中难辩喜怒,他屈膝跪在地上,像是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徐良哽咽开口:“师姐,师姐为了杀两个魔头,用,用了灭魂术。”
石涅的目光一下变得茫然,“她为什么要用灭魂术?”
是啊?为什么要用灭魂术,如果灵力还在,修为还在,为何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
“……因为我们中了美人蛊,灵力尽失。”
所以别无选择。
石涅一下变得更茫然了,他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会中美人蛊?”
徐良的目光瞥向那群百姓,他嗫嚅半晌,像是想起了雪茜的话,没有出声。
石涅顺着徐良的目光看了一眼,轻扯嘴角,哑声道:“我知道了,她可有留话。”
“……师姐说,明年的漫山海棠她就不邀你共赏了,反正你一次都没答应过,索性以后都免了……”
“我拒绝了你,所以你也应所应当的拒绝我吗?”
他手骤然收紧,埋在雪茜白发垂落的肩头:“我有悔,你可有?”
可惜怀里的人听不见,也答不了。
渡劫期间,道场将一个人的识海与天地大道相连,可石涅肆意妄为,更改道场,将人间之城笼罩其中。
此举乃是悖逆天道,他亦注定不得善终。
木春城上空聚集的天雷一瞬间更多了。
石涅恍然未觉,依旧道:“今日乃是十月初七,离海棠花盛开还有四个月时间,这次,我答应你了。”
怀里的人还是没应声。
他自顾自地说:“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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